邢霜這頭還在對窗裝憂鬱,裝了半天,看着院子裡都收拾起來了,她扭頭叫來了金釧。
“去老太太那兒替我說一聲,我今兒身子不適,早晨就不去請安了。另外將庫房的鑰匙拿去給老太太,請她受累,替我管一日的庶務。”
金釧焦急的看了太太幾眼,見太太真的神色憔悴,一顆心疼的都快揪了起來。她忍着淚點頭應了,又去拿了庫房的鑰匙,這纔出了門一路往仙鶴堂去。
出了清遠居的門,金釧再也忍不住,低聲嗚咽起來,一路哭得都快喘不過氣了,胸腔都在隱隱作痛。
到了仙鶴堂門口,金釧抹了淚想進門,可這邊淚才抹了,那邊又流了出來,她不得不站在門口抹了好半天,這才緩過來,擡腿往裡走。
金釧在門口抹淚,早被仙鶴堂的丫鬟們瞧見了,鸚鵡也早早的就進來告知了賈母,賈母一看金釧進了門,哭得連臉都腫了,心裡就是一嘆。
賈母心知,昨兒的事不會這麼輕易的瞭解。她也清楚,老二的行爲實乃大逆不道。可那是她親生兒子啊,她能怎麼辦?若是真的發落了兒子,她這個母親怎麼能接受的了?
再看金釧這樣兒,賈母也知道,老大家的只怕心裡難受,一時也打不起精神來。於是聽完了金釧的話,賈母馬上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你主子,萬事有我,叫她不必憂心,好生將養,勿糟蹋了身子。”
金釧聽到這話,又是一陣鼻酸想哭。心想太太都這樣了,老太太連一句詢問都沒有,甚至還馬上把管家的權利奪了回去。心裡不免恨上了老太太,有心想要她好看。
賈母尚不知自己一片好心,反遭人誤會,還心道自己這樣應該能讓老大媳婦心裡好受點了。
到了回事的時辰,賈母就知道厲害了。
一個個管事和管事婆子上來,嘴皮子碰個不停,說的賈母都快頭暈了。
她管家的時候,哪有這麼多事兒啊?平日裡不就是些吃穿用度的,怎麼這會兒還有莊子和鋪子上的事兒。
“這還不到整季,怎麼莊子和鋪子的事兒也報上來了?”賈母趁着一個剛回完事的管事出去,趕緊問了句鴛鴦。
鴛鴦回道:“聽說自大太太管家起,這規矩就改了。因莊子鋪子不能日日見着,唯恐那些人有心欺瞞,是以讓他們常來回話。”
賈母抱怨道:“這莊子鋪子每日忙着營生,功夫都拿來回話了,還叫人怎麼做事?”
鴛鴦又道:“老太太不知道,往年咱們莊子鋪子上,聽說都被下人貪墨了大半,送上來的不過一小部分,甚至連三成都不到。自大太太改了規矩,底下的人不敢再造次,這才收斂了起來,如今收成比往年多了不說,就是有什麼事兒,也能及時發現。
“像那莊子上的莊稼,也不是年年都能豐收的,若是遇上一整季都沒雨的,又或是雨下的多了,收成都要連累,早些報上來,也能早些做準備預防。
“往年若是京城有旱,咱們的莊子顆粒不收都是有的。現如今就不同,莊子上七日便來一回,有什麼災情大太太也能馬上調配,比如早日儲水,能緩旱災,多挖水渠能防水災。
“莊子的管事們原也覺得麻煩,可常來報後,有什麼受損也能早讓主家知道,太太也不會不管不顧的只逼着他們交出一定的銀糧。日子久了,他們反倒樂意這樣,覺着身上膽子小了,反倒更放心做事。”
賈母聽了,忍不住嘆道:“她依舊是如此,心地善良,這麼做累了自己,卻能讓莊子上的人好過許多。我真真不如她,人懶怠慣了,便麻煩這些東西了。”
鴛鴦笑着安慰道:“老太太這話說的,太太再能幹,若沒有老太太早年的栽培,她也沒有今日不是?再說了,老太太還年輕着呢,走出去說是誰家的太太都有人信。”
賈母被她逗得樂了,疲憊似乎也一消而散,打起精神來,叫管事的繼續進來回話。
邢霜這頭聽了金釧的回報,一言不發躺在牀上,看着牀頂的帷幔發呆。金釧見狀再忍不住,抽泣着道:“太太快打起精神來吧,好容易當家作主了,如今又跟以前一樣兒了可怎麼行。”
邢霜幽幽一嘆:“辛苦這麼些年,又能怎樣呢?改不掉的依舊改不掉,身份地位擺在那兒了,我始終低人一頭。再苦心經營,到頭來也不被人尊重,那我還何苦這般費勁,倒不如安心做我的太太,每日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豈不痛快。”
金釧聞言,大哭起來,可又想起在主子跟前哭是壞了規矩,趕緊奔出門口,躲回自己的房裡一陣痛哭。
金釧這樣兒,院子裡的丫鬟都看在了眼裡,皆是一陣心痛。
偏生這會兒老爺去祠堂看二老爺去了,不在家中,二太太還傷了腦袋躺在牀上,姑娘們又都去學裡了,一時找不到人安慰太太。
玉釧去探了她姐姐一回,回來對底下的錦繡道:“太太這樣也不是法子,雖不好去麻煩大奶奶,可如今也沒法子了。你快去請大奶奶來,陪着太太坐會兒說說話,能讓太太心裡好受些也行。”
錦繡忙應了下來,一溜煙跑去了直節堂偏院請了李紈過來。
李紈早晨就聽丈夫說了這事兒,本就準備來看看伯母的。一聽說伯母一大早的就沒精神,甚至把管家鑰匙都交給老太太了,她這一急,讓人擡着擡架就趕去了清遠居。
一進裡屋,看到牀上半靠半躺着的伯母,李紈心裡一酸,忍着淚上前坐了下來。
“伯母。”
邢霜看了她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大奶奶來了。”
一句大奶奶來了,聽得李紈心裡直顫。從她嫁進這個家裡,伯母都沒叫過她一句大奶奶,只管她叫紈兒。
因她家與二房好歹還有師生之誼,所以伯母素來待自己極親近。可今天一句大奶奶叫出口,這距離就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