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謀局牽南北
金陵,鑫春號江南總店。
二樓內室中,兩個秀美婀娜女子,春蘭秋菊,各擅其麗,交映相輝。
秦可卿一身雪緞軟綢小衣,淡青底子粉藍撒花比甲,下身是條繡梅枝馬面裙,纖纖柳腰,盈盈一握,繫着條靛藍腰封汗巾。
午後的陽光從煙霞羅紗窗照入,讓室內的光線愈發明亮柔和,照的娉婷婀娜的人兒,嬌容絕色,豔如玫蕊,韻致動人。
曲泓秀不像可卿出身官宦之家,閨閣沉浸,起居行止,細巧精緻,雖也是俏美驚豔的女子,但對於穿戴衣着,顯得清簡隨意。
上身穿了鬆綠色單色對襟,裡面乳白縐紗立領小衣,白色無繡馬面裙,滿頭秀髮盤成利落的纂兒,插了一隻簡單的銀簪,並無其他頭飾。
即便是一身柔和靜雅的女裝,行止舉動,依然帶着股雋美奪目的英氣。
對可卿來說,眼下是她這一生過得最穩妥的日子。
以往她未出閣時,從父從母,嫁入寧國府,身處污損之地,步步謹慎,事事小心,如不是賈琮暗中扶助,不知落得何等下場。
直到賈琮將她送出神京,在金陵做了鑫春號的二掌櫃,她再沒想到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自食其力,事事從心,可以按自己的心意過日子,不用擔心宅門齷齪,也不用承受親情算計。
這半年時間,通過神京私塾送來男女少年,並在江南採買挑選,鑫春號已在江南培植不少得力人手,比起初創時輕鬆了許多。
靠着賈琮身份背景和在金陵結下的人脈,鑫春號在江南的生意穩步拓展,將來必定會越來越好。
況且還有曲泓秀這樣颯爽能幹的女子爲伴,讓可卿覺得再沒比眼下更好的情形了。
如果說有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賈琮沒有時時在自己身邊,不過他還這麼年輕,總之來日方長……。
相比可卿的細膩多思,曲泓秀性情多了豁達從容。
她少年時家門詭異,過得兇險跌宕,朝不保夕,直到機緣巧合遇到賈琮,才能脫離前塵,過上安穩平靜的日子。
或許是見過太多風雨動盪,她無比珍惜眼下的生活,而這一切是賈琮帶給她的,她心中最在意就是好好幫賈琮維持下去。
即便眼下無法耳鬢相處,那都是一時的,她可以等待。
神京北城那座小院裡,相濡以沫的兩年,她和賈琮之間複雜離奇的關係,已糾葛到牢不可破。
……
在這一天的時間中,泓秀和可卿收到兩份神京發出,且內容接近的書函。
一份內務府的昭令,由內務府衙差快馬加急遞送總店。
內務府皇商在借用官方渠道和信譽,便利行商盈利的同時,也需要承擔相應皇家內務差役。
每到戰事發生,內務府會根據下屬皇商所營行業,分派糧米、草料、衣甲、鐵料等物資的代購和運輸。
遇到廟宇、宮室、河堤等工部修造,內務府也會按下屬皇商技業專長,分派營造、物料、人工等庶務。
其中所耗銀錢,會由內務府事先撥銀,或者由承事皇商先行墊付。
正常情況下,但凡有遠見的皇商,在承接這些內務府差役,只會賺一些辛苦錢,藉此和皇家和內務府打好關係,以利後途發展。
而內務府發送給皇商的詔令,多半都是下發這類公用差役之事。
但這次發過來的內務府詔令有些古怪,外面居然加了密盒火漆,只是防止在傳送過程中,出現拆解泄密。
只有內務府發出兵事差役,纔會出現這樣的密盒火漆規格。
鑫春號既然名列內務府皇商,作爲掌管商號的曲泓秀和秦可卿,自然對內務府的處事規格瞭解得清楚。
等到兩人看了密封詔書的內容,心中也十分詫異。
直到沒過多久,寶珠帶來賈琮從神京發出的飛羽傳信,她們才真正明白這份詔書的用意。
這幾日,負責蘇揚兩地鑫春分號的王德全,正好從姑蘇返回金陵辦事,曲泓秀立刻派他在城東郊外,租賃或購買一處場地較大的農莊。
等到地方落實之後,讓他白天運送一批鑫春號的貨物,到那裡臨時存放。
同時派人去常州等地採購一批糧草物資……。
……
神京,榮國府,榮禧堂,王夫人臥房。
這幾天因賈琮將下金陵公幹,迎春讓黛玉和探春搬進東府陪伴,後來連來賈府小住的湘雲,也住進了迎春的院子。
而賈母也全不攔着,寶玉日常沒有了姊妹陪伴說笑,心情整日悶悶不樂,王夫人見了有些擔心,便叫了襲人過來問話。
這幾日寶玉心情鬱悶,十分不得趣味,也找不到可心的人去訴苦,只能和襲人說了,襲人軟語相慰,免不得又和寶玉溫存了一回。
如今見王夫人突然叫她過去說話,因已幾次做了那羞人的事情,心中未免有些發虛。
等到王夫人問寶玉最近不快的原因,襲人才鬆了一口氣。
這襲人見寶玉在姊妹跟前不順暢,私下卻覺得是個好事,別人且不說,特別是那林姑娘,襲人巴不得他們走得遠一些纔好。
她知道那林姑娘是個精明厲害的,心志清高,不喜被人在她跟前揉沙子,並不像梨香院寶姑娘那樣好說話。
而自己又偷偷和寶玉試過幾次……。
這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尖子,老太太最寵的姑娘就是他,將來老太太真將林姑娘和二爺做成親事。
以自家二爺對林姑娘一貫千依百順,遲早會漏了口風,讓這林姑娘生出芥蒂,自己還怎麼有臉在房中待下去。
這事擱在襲人心中,不是一天兩天了,其實多半是她自己做賊心虛,卻不知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並不見得就對丈夫侍妾如洪水猛獸。
只是襲人自知出身低微,連家生子都不是,而是賈府中途幾兩銀子買來的,心中不免都有自卑。
她雖表面忠厚,但心中攀高枝的心思,卻比別的丫鬟炙熱,不然也不會在寶玉爲未至舞象之年,就偷偷誘導他去試那種事情。
要知道世家大門,比小門小戶要重視養身,男子未過舞象之年,也就是十五週歲,是不贊成過早破身,以免損傷根基。
襲人無名無份偷偷和寶玉做種事情,也是冒了風險,要是被人察覺,不要說做姨娘,多半要被攆出府去,
就因爲她知道其中厲害,纔會在這件事上思慮極重,當然覺得有風險,便想着如何去掐滅。
她知道王夫人不喜林姑娘,這也是正中她的下懷,只是她一直也不得便利,在這上面說什麼話。
如今王夫人問起話頭,正好讓她順帶說出,一是解了自己隱患,二又順了王夫人的意思,以後在寶玉房裡便愈發穩妥。
於是便說道:“寶二爺最近心裡不痛快,是因三姑娘和林姑娘,這幾日搬去了東府去住,二爺日常找不到姑娘們說話,因此心中不樂。”
王夫人聽了眉頭一皺,這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原本也不放在心裡,但是惹到她的寶玉不快,心中自然有些不高興。
襲人說道:“其實姑娘們搬去了東府,倒也不是壞事,如今家裡的姑娘們都大了,寶姑娘和林姑娘又是姨表姐妹。
二爺的平日對女兒家的舉止行動,太太也是知道的,這裡面倘若出一點差錯,二爺一生的名聲就全毀了。
這兩年我心裡一直懸着這事,又不好對別人說,姑娘們搬去東府,也是個去處……。”
王夫人一聽這話,心中一凜,其實她何嘗不知,自己的寶玉生來喜親近女兒家,這在大門豪宅裡,是極容易鬧出事的。
王夫人眼裡第一等大事,便是一貫有賢德溫良閨名,如今宮中待選博取青雲的大女兒。
且寶玉又是元春的同胞親弟,寶玉如果鬧出些內宅男女淫穢之事,那自己大女兒的名聲也全毀了。
皇家不可能選一個孃家聲名毀損的女子爲妃,到了那個時候,就算元春再在宮中耗費八年,也是絕無可能。
……
所以,那次寶玉調戲金釧,王夫人的反應纔會如此激烈。
就是怕寶玉勾搭金釧做出醜事,還有便是金釧讓寶玉去拿賈環和彩雲的姦情,同樣犯了王夫人的大忌。
不管是寶玉還是賈環,都是元春的同父弟弟,哪個出了事情,對元春來說都是家門醜聞。
王夫人自然不會讓這種事出現,這纔是他一定要攆出金釧出府的深層原因。
如今襲人說出這樣的擔憂,卻是正好擊中了王夫人的心坎,豈能不慎重對待的。
原先他對家裡這些姑娘都去了東府,讓自己的寶玉影單形只,很有些不服氣,那小子的地界就那麼香氣。
如今聽了襲人一番話,這竟然還是一樁好事。
王夫人並不知道襲人心中的算計,只當做她爲人溫良忠厚,一心一意爲了寶玉,愈發對她欣賞貼心。
轉而又想到,黛玉是寶玉的表妹,難道就不是賈琮的表妹,他們兩個要是鬧出事情,也算不到二房身上。
最好那林丫頭住到東府不要回來最好,省的哄得自己寶玉癡癡傻傻的。
而且,王夫人聽說迎春邀過寶釵,讓她在賈琮下金陵時,也搬到東府和姊妹們作伴,只是寶釵謝絕了。
這一樁也讓王夫人滿意,畢竟是自己相中的兒媳人選,不會去湊東府的熱鬧,讓那小子得臉。
要說寶釵留在西府,會不會被自己兒子癡纏,鬧出襲人擔心的那些事,王夫人卻是不怕的。
大不了到時候一婚一嫁,便什麼事情都遮掩過去了,根本不用擔心什麼不好的後果,反而遂了自己的心思,還讓老太太無話可說。
且王夫人也打定主意,下回和賈母說起黛玉移居東府之事,便多說些中聽的好話,鬆了老太太的心思,讓那個丫頭多在東府盤桓。
省得她早早回來,寶玉又變得癡癡傻傻,還擾了寶玉和寶釵的好事。
……
神京北郊,火器司工坊。
這兩日賈琮白天照例都去工坊,同時着手南下金陵之前的準備事務。
他的裡外舉動,在外人看來一切如常,只是關於南下金陵辦差,依舊不慌不忙,宮裡也不見催促,像是大家都淡忘了此事。
賈琮自然也不知道王夫人和襲人,因各自私心,居然會鬼使神差的助攻,算計讓黛玉長居東府,他如知道不知該怎麼感謝她們。
兩日前,賈琮向金陵寄出最後一封飛羽傳信,他可以做的事情都已做了。
火器工坊的改進型紅衣大炮調試立刻飛快推進。
那些對外宣稱大面積受潮的火藥,像是突然得到妥善出路,再也無法拖延營造進度。
滿足每炮連射五十彈炮彈子藥,被迅速營造並儲存。
昨日,工坊所有人一起動手,完成火炮運輸轉載,以及炮彈子藥的裝箱密封。
今日辰時,忠靖侯史鼎已調派三百名五軍營中軍精銳,護送午門改進型火炮南下金陵。
其實按照行程,走海路可能會更加便捷,甚至能夠直接抵達松江。
但是根據兵部最近詆報,松江姑蘇近海區域,今年常有海盜倭寇出沒,走海路存在不小的風險。
並且按照賈琮的想法,火炮先到金陵,再通過陸路運送,雖然會費一些時間,但不予人可乘之機,纔是最穩妥的辦法。
……
這次跟隨新型火炮一起南下,還有佛朗機火炮教習瑪德侖。
他在遼東的時候,曾與賈琮在鴉符關大捷中配合默契,讓八門佛朗機炮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瑪德侖對於火炮的精深瞭解,讓賈琮十分欽佩,遼東大捷之後他便誠邀入大周火器司,負責火炮研習和調試。
瑪德侖一直不耐北地寒冷,一直嚮往移居江南溫和之地,這次押運火炮南下,也算得其所哉。
之後瑪德侖會留在金陵,協助賈琮開辦火器司金陵分部。
賈琮和火器司副監劉士振,將瑪德侖送到城北南下官道上,才相互告辭分手。
就在運送火炮的五軍營隊列在官道上遠去。
另外一支風塵僕僕的商隊,卻從官道北邊而來,商隊中都是身材健碩粗壯的大漢,其中幾輛馬車頂棚,還捆着幾件厚實的羊皮襖子。
遇上經常南來北往,有些見聞眼界的客商,定會看出商隊裡的漢子,都有西北男兒氣度,而這支商隊定是從九邊之地販貨而來。
此時,賈琮和劉士振已離開官道,返回北郊火器工坊,自然是有注意到,這支不太起眼的南下商隊。
如果賈琮能在官道上多待一些時候,他就會注意到這支商隊中一張熟悉的面孔。
這人身材高大健碩,鼻直口闊,顴骨微突,雙目炯炯有神,透着一股精明幹練。
正是當日被賈琮使計逼迫退婚的孫紹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