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內外顯危局
神京宮城,幹陽宮。
空蕩的大殿裡,獸鼎銅鶴吐着嫋嫋焚香,如蘭似麝,令人愈發神清氣凝。
嘉昭帝正在翻閱大理寺上呈的張守安一案文牘,內廷副總管郭霖,依如往常侍立在側,像是一具僵化的雕塑。
但他心神卻無時無刻,關注着御案後那位九五之尊。
當看到張守安行害民之事,是受寧國府賈蓉賄賂指使,意圖奪去秀娘香鋪的制香秘方。
嘉昭帝怒氣勃發,厲聲喝道:“寧國賈家只剩下空食朝俸的庸才,還不知惜用祖宗福廕,敗壞國朝官吏,擾政敗德,簡直是勳貴之恥!”
當他繼續往下翻閱文牘,再一次皺起了眉頭:“賈琮怎麼也與此事相關,寧榮賈家都和此事牽連?”
郭霖在一旁回道:“啓稟聖上,據中車司探查,張守安拿問秀娘香鋪掌櫃夥計當天,賈琮得到消息,便趕往鎮安府要人,形狀焦急。
應是和秀娘香鋪有不同尋常關係,那兩個受刑的掌櫃和夥計,事後也是他接回醫治,神京中車司的檔頭,已將此事查探秘劄上呈。”
說着從袖筒中取出剛送入宮中的秘劄,呈到嘉昭帝的御案上。
相比大理司的審案文牘,中車司秘劄的內容就豐滿了許多。
張守安擅權害民的過程,賈琮在鎮安府要人的言行,之後市井民議洶涌,以及賈琮救人數日之後,封氏突然至大理寺舉告。
諸事條理清晰,甚至連市井風潮,愈演愈烈的過程,都有細緻的描述。
嘉昭帝將這份秘劄反覆閱讀了兩遍,顏色變得有些陰沉,一旁的郭霖看得心中忐忑,聖心難測,難道是上呈的秘劄出了問題。
嘉昭帝擡頭看了郭霖一眼,冷冷問道:“這份秘劄是你中車司所出,你就沒看出其中端倪?”
郭霖面色迷惑,思量片刻不得要領,才說道:“奴才愚鈍。”
嘉昭帝冷哼一聲,問道:“酷吏害民,並不少見,偏這件事在民間鬧得如此沸揚,你中車司就不覺其中蹊蹺嗎?”
郭霖想了想,回道:“啓稟聖上,秀娘香鋪的生意做得極好,所售賣的東瀛水玉香水,在神京很是有名,受神京富商官宦女眷的青睞。
那日鎮安府抓人之時,香鋪里正生意興隆,聚集了大量官商女客,很多人親眼見到事發,這才使得市井中流言飛傳。”
嘉昭帝神情漠然,他爲人謀深疑重,郭霖的回覆,似乎讓他不是太滿意,只是連他也難尋其中端倪。
“那賈琮與秀娘香鋪到底是何等關係,可有查探?”
郭霖回道:“回稟聖上,據中車司查探,秀娘香鋪東家是一位叫曲泓秀的女子,住在西城鑫春街,此女子與賈琮關係密切。
據附近鄰人傳言,這女子正當妙齡,姿容出衆,賈琮時常清晨入那女子院中,待上很長時間才離開,且已持續數年時間,情狀有些曖昧。”
嘉昭帝言語略有譏諷:“他上次帶個佛尼回府,也算事出有因,這次又搞出個女東主,這小子終究是個好色的,那姓曲的是何來歷?”
郭霖連忙回道:“啓稟聖上,據中車司探查,曲泓秀是德州人士,其父是一名身有傷殘的鏢師。
三年前其父病逝,曲泓秀變賣家產來神京謀生,而後就開了這家秀娘香鋪,至於如何和賈琮相識不得而知。
據奴才推斷,賈琮姿容出衆,又是高門子弟,受那曲氏青睞,並依之爲靠山。
畢竟一個女子要在神京謀生立足,並非易事,這也在世俗常理。
此次秀娘香鋪出事,也正是賈琮爲其解難,也能解釋這兩人的關係,且這曲氏頗有手段,經營香鋪數年,生意越做越大。
奴才找行家盤算過,一間兩間開臉的店鋪,年盈利竟能到五萬兩,利銀如此豐厚,這才招致寧國府的覬覦。”
說到此處,連郭霖臉上都閃現一絲羨慕和貪婪,一間小小香鋪,一年竟能賺入五萬兩銀子,財帛動人心,能抵住誘惑的又有幾人。
嘉昭帝思索片刻,沉聲說道:“曲氏一個喪父謀生的女子,又無什麼根底,竟能做成這麼大的生意,哼,未免太離奇了些。
那賈琮一貫多奇思妙想,異於常人,又和曲氏關係密切,只怕曲氏只是個幌子,這香鋪如此興旺,必定是賈琮的手筆。
那香鋪定是賈琮的私置產業,假託曲氏名下罷了!
二元登科,鄉試解元,卻借婦孺之手,操持商賈之事,心思夠重的,且自事發之後,民議洶涌,賈琮言行不同尋常,隱有不測之心!”
郭霖聽了這話心中一涼,他在皇帝身邊隨侍多年,知道聖上此言已含兇險。
他是宮中老人,代天子執掌中車司,思慮城府不淺。
但他畢竟深居宮中,視野有限,而宮闈爭鬥和市井博弈大不相同,看得卻沒嘉昭帝那麼深。
只是他知道,賈琮這次有麻煩了。
……
榮國府,榮慶堂。
堂上賈母、賈政、王夫人、王熙鳳、賈珍等東西兩府的主事人都在。
之所以人來的齊全,是因爲一個時辰前,東府出了大事。
大理寺一位評事帶着捕兵入寧國府,要緝拿賈蓉歸案,好在張守安落網之後,賈蓉早就躲了出去。
只是這種事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一味躲避不是辦法,只要大理寺三日之內沒抓到人,就會發出海捕文書,到時候就要罪加一等。
賈珍便來找賈母商議,不外乎是將秀娘香鋪說出賈琮的產業,藉此讓賈蓉脫身。
不然賈蓉落在大理寺手中,必定會把自己這個老子供出來,自己兒子是個什麼貨色,賈珍自然是最清楚了。
此刻,賈母正在大罵:“伱養的好兒子!居然幹出這種喪良心的事,堂堂寧國府,難道還缺他那點嚼頭。
非要去謀奪他人的秘方產業,我看你如今怎麼收場,寧榮賈家的臉,都讓那個孽障給丟光了!”
一旁的王夫人默默無語,手中不停轉着念珠,一副悲憫慈悲的樣子。
賈政迂直端方,對這種陰私強奪之事,更是厭惡,也是一臉的怒容,蓉哥兒不知讀書上進也罷了,居然做出如此醜事,真是辱沒祖宗。
王熙鳳卻比其他人心思靈動,便想到前段時間就聽說,珍大哥那邊用度不足,連蓉哥兒娶親都要借銀子,說是準備置辦產業解饑荒。
原來就是這樣置辦產業的……。
賈珍滿臉尷尬,說道:“老太太,都是珍兒管教無方,讓那畜生在外做出這等事來,可我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將來還要繼承寧國香火。
總不能見死不救,所以今天就是來求老太太做主的。”
賈母又罵道:“往日讓你們安分守己,你們就是不聽,如今作出禍事,倒想到讓我做主,那孽障可是犯了官司,我一個老太婆有什麼辦法!”
賈珍連忙說道:“老太太,蓉兒如犯的是國事,那自然難逃其咎,但若犯的是家非,那就是家務事,家法處置,不涉國法,就能救得了他了。”
這話一出,賈母、賈政等人都面面相覷,那孽障做出這等醜事,怎麼還成家務事了。
賈母皺着眉頭問道:“珍哥兒,你是不是昏頭了,這事情怎麼還成家務事了?”
賈珍連忙解釋道:“老太太有所不知,那秀娘香鋪的人被鎮安府抓了以後,琮兄弟一聽到消息,就去鎮安府把人給救了。”
賈母聽了心裡咯噔一下,急忙問道:“怎麼又和這小子扯上關係了?”
賈珍繼續說道:“琮兄弟對那香鋪如此在意,侄兒也是奇怪,事後打聽才知,琮兄弟和那秀娘香鋪東家曲氏,關係非同一般。
據說這曲氏正當妙齡,是個美人,極可能是琮兄弟養的外室,不然他不會如此緊張秀娘香鋪。
所以,那香鋪其實就是琮兄弟的私蓄產業,只是假託在曲氏名下,這樣算起來,那蓉兒這事不是家務事,又是什麼呢。”
這一番話,即刻把堂上的人都聽呆了,賈母一下子從軟榻上站了起來,驚聲問道:“此話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