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芹軒並不是大觀園中原設的景緻,雖然勉強拆掉了院牆將它包裹了進去,可是,過於狹小的三間居所和空空蕩蕩的院子還是和周圍的軒昂精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正如剛剛搬入園子裡的賈芸的處境一樣,無論走到哪裡,都能看見滿園子的丫鬟們在背後指指點點的評說着這個娶戲子、鬧公堂的廊上二爺。即便是迎面碰上,也都會繞的遠遠的避開,連帶着四兒和小紅也常常被她們奚落嗤笑——從怡紅院裡被貶出來去伺候這麼一個浪蕩子,只怕日後的結局比那些配了小廝的丫頭還要不堪呢。
當然,大觀園裡也並非處處都對賈芸畏若虎狼,至少妙玉的櫳翠庵總是會備着一壺好茶,等待着他的光臨,還有薛寶釵的蘅蕪院。雖然當日在戲院裡,寶釵提出以自己爲質,央求賈芸挽救薛家的要求被一口回絕,不過她實在沒有想到,轉過頭來,這個溫文爾雅,善寫戲詞的芸哥兒竟就上演了這麼一出殺伐決斷的大戲,徹底幫他們解決了薛家的最大隱患,事後說起,別說薛姨媽連連的感慨唏噓,就連憨憨呆呆的薛蟠都經不住滿口的讚譽。
“妹子,聽哥一句,不要老是記掛着那什麼勞什子的金玉良緣,不過是遊方和尚的胡沁罷了!”
薛家的家宴上,呆霸王拍着手向自己的妹妹說道,
“真格兒的嫁了這個芸哥兒,就算咱們薛家沒了,就這樣的人,也能保你下半輩子的平安富貴!”
寶釵紅着臉伸出一根細蔥一般的芊芊玉指,指着薛蟠的額頭,看着自己的母親一臉羞急的說道:
“母親你聽聽,哥哥他說的都是什麼混賬話!”
沒想到薛姨媽長嘆了一口氣,竟是接着薛蟠的話說道:
“論理,依着咱們家以前的光景,這芸哥兒一無家世官銜,二無萬貫家業,確是配不上寶丫頭的,可是如今咱們是靠着人家拿回了皇商的批文,欠着一份天大的人情不說,自己家裡又沒有一個能當事的,若是招贅了這個芸哥兒,我也省卻一樁心事。”
寶釵聞言,越發的羞澀難當,跺跺腳轉身就要回進屋裡,旁邊伺候的鶯兒和香菱連忙將她拉住,摁坐在了席上,鶯兒更是側着頭說道:
“小姐雖是才貌雙全,古今罕有的,依我看,這芸二爺卻也不差呢,雖說模樣兒比不得怡紅院裡的寶二爺,可是論才學,不是連小姐也誇讚他寫得一手好戲文麼?加上又是極肯用心上進的,保不準日後來一個金榜題名,也不辱沒了咱們的門第不是?”
“可不是呢!”
香菱也在一旁附和,
“雖說之前娶了一個戲子,可是聽說是早已散了的,姐姐嫁了過去,依舊是正室大妻,日後多多的規勸勉勵,再沒有不成器的!”
聽着衆人幾乎一面而倒的言辭,寶釵圓潤的小臉上,那一抹動人的紅暈早已壓過了胭脂,飛揚到了鬢角之上,腦海中拂過那個在戲院樓上對着自己躬身一鞠,慨然擔當的容長身影,暗恨當日自己居然說出了那樣不知廉恥的自薦之詞,也不知道他對自己又會是如何的一番印象呢……
賈芸當然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爲了薛家乘龍快婿的第一人選,此時的他,還在和小紅、四兒兩人整理着竹籬之內的那進院落。這裡面積廣大,賈芸特意央人在左面樹立起了兩排細木杆,又問林之孝家要了一些葡萄的種子種下,在右面,則挖了一口小池子,堆砌了幾方太湖石,周邊種上了一片水芹,裡面又放養了十多條的金魚,總算將自己的小屋整治的有了些生氣。
寶玉作爲宗族的一員,倒是也來看望了一回,面對這個異軍突起的宗族成員,寶二爺倒是並沒有太多的提防或者警惕,不知道是因爲他覺得賈芸根本對其構不成任何的威脅,還是本身毫無心機,總之,和原著中描寫的相似,寶玉只是和賈芸禮貌性的寒暄了半個時辰,所說的也無非就是東家的古畫,西家的丫鬟,不疼不癢的,了無營養。
這一日卻是傍晚,院子外面,只見小紅領着一個身材頗爲壯實的婆子走了進來,賈芸連忙起身迎客時,小紅已笑着介紹道:
“這位是周嫂子,二夫人的陪房奶奶,管着咱們園子裡各房出行的事兒,這次來一是給爺請安,二來想問問二爺日後出行的規矩。”
賈芸笑道:
“二老爺嚴令我不得出園子一步,哪裡還有什麼出行的規矩?”
周瑞家的聽說了也是一笑,搖着手說道:
“哪有這樣的話,我也聽我男人說過,政老爺倒是最器重芸哥兒的,必是氣頭上的話罷了,再說就算平日裡不許出門,難道逢年過節,祭祀打醮的也不出去?那芸哥兒豈不比林姑娘寶姑娘他們更金貴了。”
一席話說的衆人都笑,賈芸忙問道:
“依着周嫂子的話,那這規矩卻是如何?”
周瑞家的回道:
“不過是騎馬或是乘轎,一般的爺們出門多是騎馬的,只有寶二爺身子弱,倒是和姑娘太太們一樣,坐馬轎。”
“既如此,我也騎馬便是了。”
賈芸身爲後世之人,倒還真是不太習慣被幾個人扛着坐在轎中,不是不舒服,而是有種過於奢侈的感覺。
“是了!”
周瑞家的點點頭,起身便要告辭,小紅忙上前說道:
“周嫂子難得來一趟,坐坐也無妨。”
周瑞家的一擺手,呀聲說道:
“可是沒這個命呢,夫人的房裡出了些事兒,這會子還等着我呢,來前已經讓彩霞催了兩趟,正在氣頭上,再不敢耽誤的。”
說着又要起身,賈芸卻生出了好奇之心,一面催着四兒去屋裡拿一吊錢出來——這是榮國府的規矩,這些子難得上門的婆子奶奶那都是需要給點兒小費的,一面又探問事情的首尾。周瑞家的聽說有錢,這腿果然釘在了原地不動,只是低着聲說道:
“其實這裡頭的事兒我也是不清楚,只聽說晌午的時候,寶二爺去了一趟二夫人的房裡,結果不知怎麼的,二夫人便要攆金釧兒出去,一邊是哭哭啼啼,一邊是吵吵嚷嚷,鬧了半天二夫人就是不肯收回成命,這會子白老媳婦兒還等在門口領人,我實在是坐不得了。”
“金釧兒!”
賈芸心中一動,想起了《紅樓夢》原著中那個橋段,心中不由大呼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