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黛玉一同進京的還有她的老師,也是姓賈,名化,字時飛,別號雨村,此人是進士出身,做過一任知府,後因貪污受賄被革職,聞得朝廷要起復舊員,懇求林如海幫忙尋找門路,本來雨村沒報多大希望,沒想到林如海竟然毫不推脫的答應了,轉託其二內兄賈政,也就是黛玉的二舅,令雨村隨黛玉一同進京。
這一日日和風清,雲高萬里,天氣極好,黛玉正在船艙中悶坐,一擡頭,遙遙望見一座大山拔地而起,雄偉絕倫,就問丫鬟:“我們到哪了?”
雪雁在一旁回答:“聽吳大娘說是泰安。”
黛玉道:“怪不得這座山這麼雄偉,原來是五嶽之首的泰山,果然名不虛傳。”
因思:“泰山素有神山之稱,古今多少文人墨客登臨題詠,帝王將相封禪拜祭,自己生在朱門繡戶之中,雖然錦衣玉食,但輕易出不得門,此時路過若不上山瞻仰一番,開闊一下見識,再等這樣的機會可就難了。”
又想:“前日我曾夢到母親,她說自己拜了碧霞元君爲師,這碧霞元君的道場不正是在泰山上麼?我自幼多病,曾有御醫說我活不過十八歲,今日看見這山,心裡豁然一亮,興許能有些際遇也未可知。”
想到這裡,黛玉命:“停船。”
在門口服侍的小丫鬟聽見急忙喊道:“小姐讓停船呢!”
榮國府此次帶人來接黛玉的是管家吳新登的老婆,聽見說讓停船,不知何故,急忙進艙來笑問道:“不知姑娘有什麼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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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站起身來讓座道:“媽媽請坐!”
吳新登老婆本不敢坐,但因船在水中晃動,她有些立足不穩,只得告了座,在門口的一個小凳子上斜簽着坐了。
黛玉微笑道:“媽媽請聽我說,自從我母親亡故之後,夜裡我屢次夢到她,隱約聽得她說什麼‘碧霞元君’,今日路過泰山,我忽然想起來,碧霞元君的道場就在這泰山之上,所以意欲上山進香拜祭,天可憐見,若能再得見我母親一次,就算是死也甘心!”說着,不由得又是淚眼汪汪的。
吳新登老婆聞言心中暗想:“鬼神託夢都是做不得準的,這泰山山高路險,而且聽說有賊人出沒,萬一路上出點差錯,我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心裡一邊想,臉上就露出爲難的神情,說道:“姑娘有命,本該遵從,只是咱們人手不夠啊,姑娘是千金小姐,萬一出點差錯,我們承擔不起。”
黛玉笑道:“這個容易,我的老師就在後面船上,他做過知府的,由他出面寫個帖子給泰安縣衙找幾個人來使喚,想來不難。”
吳新登老婆聽黛玉如此說,知道攔不住,只得答應着出來,派了一個小廝去後面船上找雨村。
雨村此時也正在船上遙望泰山,正思登山一遊,忽見大船船尾上有個小廝向他打躬說道:“啓稟老爺,小姐要到泰山上進香,因爲人手不夠,請老爺寫個帖子到泰安縣衙裡要幾個人來使喚。”
雨村這次進京復職全靠林如海之力,現在正是獻殷勤的時候,況且他自己也想登山一遊,一聽之下,正合了自己心意,當即回到船艙中,以林如海的名義寫了帖子,命人送到泰安縣衙。
林如海的大名在官場上人盡皆知,他祖上世襲過四代列候,林如海本人更了不得,從科舉出身,舉人、進士一路考上去,勢如破竹,殿試被當今聖上欽點爲探花,現已升任蘭臺寺大夫、巡鹽御史,是朝廷中的二品大員,深得皇上信任。
這泰安縣令姓劉,看了帖子,屁滾尿流一般,急忙命人收拾極齊整的席面,封了二百兩銀子的程儀,親自帶人送到船上,至於上山的人手、轎馬,都是他親自安排妥帖。
第二天,劉縣令早早帶人來伺候,黛玉梳洗已畢,用過早飯,由丫鬟婆子圍得風雨不透,下得船來,上了一頂五彩描金的暖轎,隨後衆丫鬟婆子們也都上了轎子。
劉縣令給賈雨村也預備了轎子,不過雨村爲了看風景,不肯乘轎,只坐了一把擡椅。
一隊人馬浩浩蕩蕩,朝着泰山南麓而來。
黛玉生長在江南,這是頭一次來北方,哪見過如此雄奇壯麗的景色,隔着暖轎的紗窗,看得是心馳神搖。
衆人登上泰山極頂已是正午時刻,來到碧霞元君祠,祠裡的閒雜人等早已被趕走,只有十多個道士道姑身披法衣手持笏板在山門前躬身迎候,隨後這些道士道姑也都被趕得遠遠的,只留下一名道姑在一旁伺候。
黛玉下了轎,擡頭見山門上一個橫匾,上寫“碧霞元君祠”幾個金字。
進得大殿,一尊白玉雕刻而成的宮裝美女,手持嘉禾,立於神龕之內,黛玉見了,不由得“哎呦”一聲。
衆丫鬟、婆子,包括那名道姑都望向黛玉,吳新登老婆急忙上前詢問:“姑娘這是怎麼了?”
黛玉眼望神像呆呆的有些出神,說道:“這尊神像我一定是在哪見過......”
道姑在一旁笑道:“不止泰山有碧霞元君的道場,河南、河北、蘇杭甚至雲貴等地都有,想是小姐去過其他道觀。”
黛玉皺眉道:“並不曾去過。”
吳新登老婆笑道:“姑娘怎麼忘了,不是睡夢裡見過嗎?”
黛玉微微搖頭,說:“我只是夢到我母親,並不曾夢到過這尊神像。”
這道姑每日迎來送往接待施主,是極會說話的,當即笑道:“小姐前世一定不是凡人,說不定與碧霞元君有些緣分。”
黛玉聞言,心中暗暗思索:“碧霞元君乃是東嶽大帝之女,道號天仙玉女,統管泰山神兵,巡察人間善惡,道行高深。我見這玉像,卻像是見到故人一般,難道這世間真有輪迴轉世和鬼神?”思索片刻,茫然無解,也就不再多想,進完香後,道姑引領着各處遊覽。
衆人來到西配殿,忽然,牆外一株大松樹的樹枝猛地晃動了一下,黛玉擡頭看時,見樹枝掩映間似乎有一個人影在那裡,當即被嚇得花容失色,驚呼出聲:“啊......”
此時在西配殿院內的只有黛玉、兩個丫鬟、四個婆子和那名道姑,這幾人也都注意到松樹上的人影,婆子紛紛喝道:“哪來的野小子,真是無法無天,竟敢偷看官家小姐。”
那人影在松樹上一閃身,隨後躍下樹去。
道姑也是吃了一驚,她不是怕樹上的人影,而是怕官府怪罪下來,她雖不知黛玉的身份,但這通身的氣派,一望便知是侯門高官的小姐,現在被野男人偷看了去,那還了得,就連她也難逃罪責。
好在這道姑頗有機變,連忙說道:“我看真了,那不是一個人,竟是隻大馬猴。”
一個婆子驚疑道:“你們這山上有猴子?”
道姑手指後山說:“這山上就是猴子多,每年入冬,猴子無處覓食,常來我們祠裡討吃,再者說,要是個人的話,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豈能毫無動靜?摔也摔死了他,必是個猴子無疑。”
衆婆子剛纔本來就沒看真切,此時聽道姑講的有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不再追問。
黛玉心中暗暗奇怪:“樹上明明是個人,那人從如此高的樹上跳下,竟然沒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來,難道是個神仙不成?”
滿腹狐疑,也無心遊覽了,草草看了一圈,復從山門出來,此時太陽已漸偏西,山頂風大,吹得黛玉的斗篷獵獵作響。
黛玉緩步來到崖邊,極目遠望,就見千山萬壑都在自己腳下,天地之間,自己就像一隻螻蟻一般渺小,真是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她真想縱身一躍,隨着這山風飄飄蕩蕩,去尋找一個沒有任何煩惱、任何病痛的地方。
“姑娘,這裡風大,還是進裡面用些素齋吧!”
黛玉緩緩回頭,眼神迷離,在陽光照射之下,吳新登老婆見她臉上泛起一層乳白的光暈,竟與祠裡的白玉神像有些相似,纖細的身影在風中飄飄欲仙,似乎隨時會乘風飛去。
吳新登老婆心中暗暗讚歎:“怪不得老太太天天嘴裡唸叨,此時看來,這林家小姐果然是與衆不同。”
“好!”黛玉答應了一聲,才發覺自己站得有些腿痠,雪雁走上前來,黛玉搭着雪雁的胳膊,緩緩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