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便都詫異,將水放下,忙進房來東瞧西望,並沒個別人,只有寶玉,便心中大不自在,只得預備下洗澡之物,待寶玉脫了衣裳,二人便帶上門出來,走到那邊房內便找小紅,問他方纔在屋裡說什麼。
小紅道:“我何曾在屋裡的?只因我的手帕子不見了,往後頭找手帕子去。不想二爺要茶吃,叫姐姐們一個沒有,是我進去了,才倒了茶,姐姐們便來了。”
秋紋聽了,兜臉啐了一口,罵道:“沒臉的下流東西!正經叫你去催水去,你說有事故,倒叫我們去,你可等着做這個巧宗兒。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
碧痕道:“明兒我說給他們,凡要茶要水送東送西的事,咱們都別動,只叫他去便是了。”
秋紋道:“這麼說,不如我們散了,單讓他在這屋裡呢。”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鬧着,只見有個老嬤嬤進來傳鳳姐的話說:“明日有人帶花兒匠來種樹,叫你們嚴禁些,衣服裙子別混曬混晾的。那土山上一溜都攔着幃幙呢,可別混跑。”
秋紋便問:“明兒不知是誰帶進匠人來監工?”
那婆子道:“說什麼後廊上的芸哥兒。”
秋紋、碧痕聽了都不知道,只管混問別的話,那小紅聽見了,心內卻明白,就知是昨兒外書房所見那人了。
原來這小紅本姓林,小名紅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寶玉,便都把這個字隱起來,便都叫他“小紅”,原是榮國府中世代的舊僕,他父母現在收管各處房田事務。
這紅玉年方十六歲,因分人在大觀園的時節,把他便分在怡紅院中,倒也清幽雅靜。
不想後來命人進來居住,偏生這一所兒又被寶玉佔了。
這紅玉雖然是個不諳事的丫頭,卻因他有三分容貌,心內着實妄想癡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寶玉面前現弄現弄。
只是寶玉身邊一干人,都是伶牙利爪的,哪裡插的下手去。
不想今兒纔有些消息,又遭秋紋等一場惡意,心內早灰了一半,正悶悶的,忽然聽見老嬤嬤說起賈芸來,不覺心中一動,便悶悶的回至房中,睡在牀上暗暗盤算,翻來掉去,正沒個抓尋,忽聽窗外低低的叫道:“紅玉,你的手帕子我拾在這裡呢。”
紅玉聽了忙走出來看,不是別人,正是賈芸。
紅玉不覺的粉面含羞,問道:“二爺在哪裡拾着的?”
賈芸笑道:“你過來,我告訴你。”一面說,一面就上來拉他。
那紅玉急回身一跑,卻被門檻絆倒,唬醒過來,方知是夢,因此翻來覆去,一夜無眠。
至次日天明,方纔起來,就有幾個丫頭子來會他去打掃房子地面,提洗臉水。
這紅玉也不梳洗,向鏡中胡亂挽了一挽頭髮,洗了洗手,腰內束了一條汗巾子,便來打掃房屋。
誰知寶玉昨兒見了紅玉,也就留了心。
若要直點名喚他來使用,一則怕襲人等寒心,二則又不知紅玉是何等行爲,若好還罷了,若不好起來,那時倒不好退送的。
因此心下悶悶的,早起來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
一時下了窗子,隔着紗屜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見好幾個丫頭在那裡掃地,都擦胭抹粉,簪花插柳的,獨不見昨兒那一個。
寶玉便踏了鞋晃出了房門,只裝着看花兒,這裡瞧瞧,那裡望望,一擡頭,只見西南角上游廊底下欄杆上似有一個人倚在那裡,卻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着,看不真切。
只得又轉了一步,仔細一看,可不是昨兒那個丫頭在那裡出神。
待要迎上去,又不好去的。
正想着,忽見碧痕來催他洗臉,只得進去了。
卻說紅玉正自出神,忽見襲人招手叫他,只得走上前來。
襲人笑道:“我們這裡的噴壺還沒有收拾了來呢,你到林姑娘那裡去,把他們的借來使使。”
紅玉答應了,便走出來往瀟湘館去。
正走上翠煙橋,擡頭一望,只見山坡上高處都是攔着幃幙,方想起今兒有匠役在裡頭種樹。
因轉身一望,只見那邊遠遠一簇人在那裡掘土,賈芸正坐在那山子石上。
紅玉待要過去,又不敢過去,只得悶悶的向瀟湘館取了噴壺回來,無精打彩自向房內倒着。
衆人只說他一時身上不爽快,都不理論。
展眼過了一日,原來次日就是王子騰夫人的壽誕,那裡原打發人來請賈母王夫人的,王夫人見賈母不自在,也便不去了。
倒是薛姨媽同鳳姐兒並賈家幾個姊妹、寶釵、寶玉一齊都去了,至晚方回。
可巧王夫人見賈環下了學,便命他來抄個《金剛咒》唪誦唪誦。
那賈環正在王夫人炕上坐着,命人點燈,拿腔作勢的抄寫。
一時又叫彩雲倒杯茶來,一時又叫玉釧兒來剪剪蠟花,一時又說金釧兒擋了燈影。
衆丫鬟們素日厭惡他,都不答理。
只有彩霞還和他合的來,倒了一鍾茶來遞與他。
因見王夫人和人說話兒,他便悄悄的向賈環說道:“你安些分罷,何苦討這個厭那個厭的。”
賈環道:“我也知道了,你別哄我。如今你和寶玉好,把我不答理,我也看出來了。”
彩霞咬着嘴脣,向賈環頭上戳了一指頭,說道:“沒良心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兩人正說着,只見鳳姐來了,拜見過王夫人。王夫人便一長一短的問他,今兒是哪幾位堂客,戲文好歹,酒席如何等語。
說了不多幾句話,寶玉也來了,進門見了王夫人,不過規規矩矩說了幾句,便命人除去抹額,脫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頭滾在王夫人懷裡。
王夫人便用手滿身滿臉摩挲撫弄他,寶玉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說長道短的。
王夫人道:“我的兒,你又吃多了酒,臉上滾熱。你還只是揉搓,一會鬧上酒來。還不在那裡靜靜的倒一會子呢。”說着,便叫人拿個枕頭來。
寶玉聽說便下來,在王夫人身後倒下,又叫彩霞來替他拍着。寶玉便和彩霞說笑,只見彩霞淡淡的,不大答理,兩隻眼睛只向賈環處看。
寶玉便拉他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兒呢。”一面說,一面拉他的手。
彩霞奪手不肯,便說:“再鬧,我就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