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念樓隨着多姑娘一溜進了后街,轉進一個小門,便進到一個園子裡去。時不時多姑娘跟過往小廝打着眉眼傳情。直羞的念樓滿臉通紅。這樣順着牆根一路暢通直到了一個小巧院落。剛進得院門,多姑娘便叫道:“柳嫂子在家麼?”
院裡一溜五間大房裡,有人應聲道:“在,在——”語未落便出來一個形容利落之人,念樓想這許就是那柳五兒的母親了,禮道:“柳嫂子好!”那柳家的一看念樓,竟呆呆不語,直落下淚來,拉着她手連聲叫道:“五兒,五兒!”
念樓好不尷尬,不知如何是好,只管瞧着多姑娘。多姑娘因笑道:“你再瞧瞧這是誰?”柳家的這才送開手,打量片刻,方笑道:“原來是晴雯姑娘。今兒什麼風竟讓姑娘您親自跑來。”多姑娘推了她一把,笑道:“你瞧瞧,才幾日不見,今兒柳嫂子竟是老眼昏花了。”柳家的驚道:“莫不是看錯了?”因又重新細細打量念樓一番,笑道:“果不是晴雯那丫頭。我真真是老糊塗了,竟不知是哪屋裡的姑娘。”
多姑娘冷笑道:“柳嫂子可是貴人多忘。昨兒還說將我遠方表妹進園讓嫂子差使,今兒果就忘了。”柳嫂子道:“原來便是她了!我看她長的標緻,竟不曾想不是這園裡的姑娘。”因見念樓模樣是一等的清俊,且比平日園裡姑娘看着乖巧,喜歡的拉着她手連聲問姓甚名誰哪裡人氏父母何在。這都是多姑娘先前交代了的,念樓便一一笑着應答。多姑娘略交代了念樓幾句,自出門去尋快活去了,不表。
柳家的因見念樓和亡女五兒相象,因五兒得病去了的事被遮掩了,府內並無幾人知曉。和當家的商量後,索性認作念樓爲乾女兒,只對外人道是五兒。念樓日日在廚房差使,來往各房裡大小丫頭見了念樓,無不稱奇她和晴雯五兒的相象。只念樓和晴雯五兒雖容貌相象,因性情大不相同,氣質韻致自是有別,倒也不曾認錯了去。
這一日,念樓在廚房內正清洗着新鮮果蔬,以備各房膳食。念樓心裡暗暗思忖,在這裡這麼些日子,每日見的倒都是各房小丫頭。寶玉、黛玉還有三春房裡那些知名大丫頭尚未見得一人。既老天成全了我的心願,怎麼我也得到園子裡見見那些早已仰慕的才情女兒。
正想着,外面進來一人,穿着半舊綾緞裙襖,笑道:“柳嫂子,今兒我們那裡要一碟荷花酥,對了還要一碟蓮子糕。那位不知怎麼了,今兒忽然想吃些甜膩的。”進人進來,念樓趕緊站了起來,立在一旁。
柳家的聽說,忙站起來,笑道:“怎麼勞煩姑娘親自過來,打發個小丫頭過來交代就是。”麝月笑道:“那裡就累死人了。”說着纔看到一旁的念樓,不由驚道:“這、這是——”柳家的忙拉了念樓推到她面前,道:“這是新來的丫頭,也叫做五兒。剛進來還不懂規矩,姑娘莫要怪罪,以後姑娘多多教訓纔是。”
念樓看她穿衣打扮,再回憶紅樓裡那些丫頭小姐,心知大約是哪個房裡的大丫頭,雖不認得,卻還是笑道:“姑娘今兒怎麼得空過來?”那人見念樓容貌,因道:“早聽說這裡來個了丫頭,說是和晴雯五兒形容相象,我們還不信。今兒見了,真真如雙生姊妹一樣呢。”
念樓心下忖道,那些房裡的大丫頭素日是不到這裡來的。今日她過來,自己雖不識得,但瞧柳媽媽的誠惶誠恐的姿態,她許是哪個房裡的大丫頭,如秋紋紫鵑之流。今天她見了自己,回去後或者就會同誰講了,那些同晴雯五兒素日姐妹情深的,各個院裡的大丫頭也許會過來瞧瞧,雖然不是那些正冊上的金釵人物,自己也算是見了這些紅樓人了——雖然只是丫頭們。如果運氣再好些,寶玉見着了自己,指不定就念着晴雯的舊日好,把自己要到怡紅院裡差使。這樣的話,自己見着黛玉湘雲以及三春之流的機會就多了。若果真如此,也算不枉過來一趟。只是,自己這離奇真實的夢,何時能醒轉過來尚未可知。若是夢醒仍未見着誰,那自己以後可定是要追悔的。所以總得儘快打算纔是正經。
柳家的和那個丫頭說着說着,一人思及晴雯,一人念着五兒,雙雙不由落下淚來。念樓只道:“今日既然我來了這裡,自是上天憐憫。姑娘若是常念她們,再我若果同她們一樣相貌,姑娘無事大可時常過來走動,或者見了我就如見了她一般,也解了姑娘掛牽之情!”
那人拭淚,點頭稱是,閒話幾句後復又交代了一番,方走了。念樓因問:“柳媽媽,剛剛那人是誰?”柳家的見問,道:“怪道你不識,素日她們眼高,哪裡看的到這個地方。她就是前兩日跟你說過寶二爺房裡的麝月,平日爲人算是和善的。”
念樓心下卻是驚了一驚,喜憂參半。喜的是原來竟是怡紅院裡的丫頭,這樣她說話是有一定分量的,而自己也就容易入了寶玉的耳朵。如此,進去園子裡也就有了希望。憂的是來人是麝月,她是襲人一手□□出來的丫頭。雖書裡沒說她們二人是否一心。可現下剛抄檢了大觀園,好容易除去了晴雯,自己如何能輕易進得?
思着想着,念樓心不在焉的清洗着果蔬。幾日無話,直到那日忽然有人來找柳家的說話,而後她便喊了念樓出去。來人仔細打量了一番,看的念樓心思忐忑,惶恐不安。最後那人仍命她回了屋。而柳家的和來人則在外面說着話。不多時,那人走了,柳家的喜笑顏開的進了屋,向念樓道:“五兒,你真真是好運氣。這下可好了。”念樓因問何故,柳家的笑道:“五兒以後千萬莫忘了媽媽。剛來人是說找個丫頭,補了晴雯的缺。今日就是過來瞧瞧的。如無大礙,估摸這兩天就有消息了。”
原來那日麝月回到怡紅院,便看到寶玉一人歪在裡間牀上閒翻着書,因問襲人姐姐那裡去了?寶玉隨口道:“鶯兒剛叫了她去,說是寶姐姐叫她有事。你怎麼去了這半日纔回來。”麝月連連稱奇,如此這般和寶玉說了一番。寶玉聽了也大爲感嘆,找個時機,央了鳳姐說是要添個丫頭補缺。鳳姐因問有無合適人選,寶玉便說了。而鳳姐只應聲知道了便去忙了。寶玉怏怏的,不知到底如何。
卻說第二日,鳳姐譴了個媳婦去廚房裡領了念樓讓她瞧瞧。念樓本來說是帶些家常用物。那媳婦和柳家的都笑道:“快別拿那些了。去了那裡,什麼沒有。只怕一色具全的還是好的。拿這些個破舊做什麼。”
念樓只得空手隨她去了。沿着來時路出了園子,領着她一路來到一個院落。那媳婦讓她在外等着,自己進去通報。不多時,便隨那媳婦出來一個打扮利落形容俏麗的姑娘。那姑娘一見了念樓,便點頭道:“果真和她是一個樣!”那媳婦道:“平姑娘,若沒事我便帶了她去。若是不行,我還帶她回去。另尋個丫頭過來。”平兒點頭,吩咐帶念樓進去見奶奶,看她怎麼說。
進了屋,念樓便先瞧見一個珠光寶氣的女子坐在那裡,臉色微顯蠟黃,眉眼間盡是威嚴。念樓心知這便是鳳姐了。她看見他們進來,眼皮不擡一下,繼續聽着底下人的稟報。底下恭敬的站的幾個媳婦婆子稟告完了,鳳姐方冷笑道:“照這麼說,倒是我做錯了。”媳婦婆子趕緊笑道:“奶奶說哪裡話。是他們不懂事,惹了奶奶生氣。奶奶只管教訓他們便是。”鳳姐疲累的撫了撫額頭,揮揮手讓他們下去。那幾人偷偷擦汗趕緊走了。
見底下人走全了,那個媳婦趕緊笑着道:“奶奶,您昨日叫帶的人過來了。您且瞧瞧,若是行,等會我就帶過去。若是不行,我還將她送回去。明兒再尋個丫頭過來。”鳳姐這時像纔看到念樓一般,打量了起來。懶懶歪着問了幾句話,便要定奪。此時卻忽然瞧見平兒對自己悄悄搖了搖手,鳳姐點頭會意。
本來鳳姐因抄檢大觀園驅了一些丫頭出去,便不想再趟這渾水。若再找個模樣標緻舉止伶俐的,倘出了事端總是自己擔着。無奈寶玉卻是親自過來,好說賴說央了自己好半日,也只好勉強應了。暗自卻尋思,但讓寶玉這樣上心,自己如何也要瞧瞧是個什麼樣的。若是個乖巧和順模樣便也罷了,若仍是個狐媚子樣的,好歹也要找個藉口打發了纔是。要知道,不是誰都能飛上枝頭做鳳凰的。
鳳姐本是個透明心肝玻璃人,這一瞧念樓的形容,便對寶玉的心思揣度的十分明白。乍看這念樓是同了晴雯的相貌,細細觀察,卻同她舉止形容大有不同。暗暗點頭,算是允了。平兒見狀,便吩咐那媳婦帶了念樓過去怡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