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對(下)
莫夫子沒有擡頭看李衍,但是李衍知道自己老師也很緊張。
李衍的心思轉了幾圈,得罪太子,現在賈家是太子一黨,而且他還是小孩子一個,就算太子不高興,也不至於對他下手。至於未來,李衍是知道這位太子做不了多久了,登基的或許就是站在亭子裡的平王。
平王是個抄家皇帝,爲人最是嚴謹不過。他若是維護師父,到顯得有情有義,不過他也重規矩,這個度必須拿捏好,否則反而被人記掛讓他翻不了身。
於是,他低聲道:“師父才學,草民父親都是十分佩服的,唯有竭盡全力而已不負師父所望。”語中並無不妥,偏偏給人一種桀驁不同之感。
少年人,就該如此。
太子和衆人自然看出來了,衆人屏住呼吸,坐等太子下一步。
太子笑道:“身爲讀書人,你這年紀也應當明白天地君親師之理,這君在第三位,而師在末位。”
衆人再望向李衍,李衍說道:“荀子此言,當爲並列,不爲重與輕。後來在荀子在《禮論》所言,‘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由此見,君與師同等重要,政與教不可偏廢。”
衆人頓時失笑,後面一句確實有道理,不過一論有理並不足以推翻前論,所以這不是實辯,而是詭辯。
太子會怒嗎?自然不會。
他損莫化舟,不過是隨性而起,而且莫化舟不是德林黨重要人物,他的父皇登基也沒去清理他,可見對他沒有什麼怒氣。
這小子雖然反駁他,但是也只是神態上的,語中到無冒犯。太子被皇帝親自教養,這點容人之量還是有的,而且,也因爲從小高高在上的緣故,如果不是心情極其糟糕,他對一些重情之人還是有好感的。
所以,今日算李衍福氣大。
太子的心情十分不錯,對於李衍這點冒犯沒怎麼計較。不過太子也是好學之人,見這小子開始拽文爭辯,他感覺到十分興趣。
於是,太子道:“這一點不足以說明。”
李衍心一定,這太子似乎與傳聞中不一樣。現在,李衍是無暇去想這其中的道理,而是不停的想着應對。
終於,他說道:“《國語.晉語一》也曾言,‘民生於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長,非教不知’,由此看來,這三者並列。”
太子拍了拍手,道:“不錯,未曾想你這小小年紀學的到是多。”
李衍跪了下來,道:“小子也自知是詭辯之言,請太子恕罪。”
太子笑看着他,說道:“李衍是吧?”
李衍點點頭,太子問道:“今年多大了,可有功名?”
李衍說的:“草民明年二月年滿十一,因見識尚淺,尚需隨師父見識一番,所以還未參加童子試。”
太子聽了,再想到莫化舟,便打消了心中念頭。
等來日他考取功名看看,若是不像莫化舟一般,或許可一用。
“不錯,今日見你才思敏捷,就不追究你的妄言之罪,再有下次,孤定然重懲。”
李衍連忙稱謝。
莫化舟鬆了一口氣,先前他就怕李衍這倔脾氣和太子硬着來,現在知道他有思慮,心中欣慰之極。
想想當年他中了進士都還未能有這般思慮,這孩子果真是官場上的料子。
就在大家認爲太子對李衍賞識有加的時候,太子忽然道:“來人,送莫化舟和李衍出去。”
衆人一時之間摸不着頭腦。
真的賞識的話,應當留下他們看歌舞,或者讓他身邊的小太監送纔是。
不賞識的話,可太子挺和顏悅色的。
莫說衆人猜想,被送出去的李衍和莫化舟剛好碰到已經換好衣服的麗君。
麗君看了一眼莫化舟,眼中帶着些許的歉意。
李衍不着痕跡的掃了莫夫子一眼,莫夫子似乎沒看到。
人道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今日看來,似乎並不像。麗君主動停琴,無非是看到了他和師父,她高聲答話,應當是爲了提醒他和師父裡面人的身份,爲他們爭取一些時間做出應對。
只是,等到太子查到他和夫子在山下見過雲蓮和麗君的時候,就不會想不到。
希望麗君這一舞能真的讓太子讚賞吧,畢竟太子好色是衆所皆知的。
侍衛將他們送下山便離去了,山下的小畫舫還停在那裡,倒是僱的船伕不見了。
兩人沉默了走了過去,莫夫子撐起了船,李衍過去幫他,爺兒倆竟然這樣優哉遊哉的離開了。
湖上空蕩,最是好說私話的地方。
“你今日見到的是平王?”
李衍點點頭:“是的。除了平王和那小王爺,那告密的儒生也在。”
“估計那密林裡有問題,而且太子事先知道,特意吸引平王父子去的,誰想你在,平王捨棄了去密林的念頭,真不知你這小子說了什麼?”
李衍大吃一驚,說道:“怎麼可能?太子怎麼會……”
莫夫子低聲道:“太子雖然深得皇上寵愛,不過最得勢的卻是二皇子,二皇子被封爲成王,去年勝仗而歸,權利已經和太子不分上下。而平王,最是一板一眼,成王勝仗而歸,少不了平王在戶部的用心操持,太子估摸着早恨上平王了。此外,寧王在兩月前將成王妃的家族朱家參奏了,現在被皇上貶了爵位,還丟了不少親信。今日太子或許不會親自動手,但是知道一些內情不聞不問也是可能的。”
李衍皺起眉頭,這奪嫡之爭果真複雜。
“師父爲什麼告訴我了?”
莫夫子道:“從今天你的表現來看,可見你已經長大了,最重要的,這一次,我就不隨你回京了,守中的才學也不錯,加上你天資聰穎,在他的指教下定然可以高中的。”
李衍一驚,連忙挽留道:“師父,弟子還盼望您的教……”
莫夫子止住李衍,緊緊的盯着他,道:“皇上看起來十分健壯,或許再有二十年執政,你不能背上德林黨弟子的名聲。”
“德林黨不是散了嗎?而且這是先皇那一朝的事了……”李衍問道。
莫夫子搖頭:“德林黨得罪過還是太子的皇上,當年鬧的太大,現在朝廷最忌諱黨派之說,你師從我定然引得皇上不喜,還不如回京再找一名師,童子啓蒙之師和真正的坐師是不一樣的,皇上當不會太過計較。”
李衍心中一暖,莫夫子分明是爲了他着想。
“我不想……”
莫夫子低聲說道:“師父老了,也想落葉歸根,你若是孝順,就不要爲難爲師。”
李衍沉默下來。
莫夫子仰望着無邊無盡的湖面,然後拍了拍他的肩。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莫化舟的歌聲雖不如歌女婉轉好聽,但是卻帶着一種強大的感懷,似思念,又似自豪,也有着歌女所沒有的感情。
“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唱到這一句,莫夫子進入眼角溼潤起來。
李衍走回了淺陋的畫舫艙,聽着莫夫子唱完,心中各種情緒升起,其中以傷感最多。
莫夫子已經打定了主意,他知道他勉強不了,這唱《望海潮》中的感情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求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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