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廿二回(二)

(二)

可期去林典武那裡。見了就說:“我跟他徹底分了。”林典武很應時地抱抱她道:“好, 好孩子。”可期不知心裡是什麼感覺。好像是苦澀的,好像是若有所失,然而又似心裡卸下了重擔。

連着幾天, 她沒回自己的小屋, 下了班直接去林典武安排給她的公寓。那公寓大而寬敞。然而沒有人。曾經有某一個時刻, 它讓她覺得溫馨而有愛;然而更多時間, 它只是這樣悽清。因着空曠, 更顯得冷清淒涼。她忽然想起她的小屋來。

她果然又回去她的小屋。那屋子仍是她離開時的樣子。亂亂的,暖暖的。到處到處都有她和他的氣息。然而是多日無人問津的樣子。他也似有多日未來了。

次日回公司,不見大梁。等了幾日, 仍是不見大梁。可期甚至在上班時悄悄踱去財務部,去瞧大梁在不在, 瞧他好不好。然而他不在。她禁不住想:他真的就此離去了?

隔了兩天, 可期終於按捺不住, 去問財務的人。於是才知道,原來是大梁的父親重病, 他是趕回老家去了。

週末。可期一個人坐在小屋裡。坐着坐着,忽然橫生一股決心。她從地上跳了起來,當即訂了一張去蘇北小城的火車票。她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也不知道自己過去能幹什麼。她心裡懷着的是後悔,是希望, 是期待, 是想念, 是怨恨, 她一概不知。然而她背上一個旅行包就出發了。

在熙攘的火車站, 她找到將載她前往的那輛車。這一切真的像一個儀式。在人羣裡,沒有迷失。堅定的只是那一個。

她坐上了火車。外面是蒼青蒼黃的田地山嶺, 冀北平原。哪怕是六月,哪怕是春末夏初應該欣欣向榮的季節,也仍是這樣慘淡燥熱的蒼青蒼黃的顏色。坐的是K字開頭的車,據說K是快車的縮寫,然而實際上開得最慢。但想着也許他坐的正是同一班列車,倒覺得這破敗的車廂中生出一種溫馨來。

他們也許到底是要和好的。她忽然這樣想。好像沒有什麼非要分開的理由。他愛她,而她亦愛他的。爲什麼還要分開?

她這樣想着,心中忽有初戀時的忐忑。那忐忑如鳥兒初生羽翼,有新生的喜悅,有嫩黃的色澤,還有對於天空的希冀。她忽然覺察,那盡頭的目的地,因着有他在,如含有寶珠一般放起光芒。她就要到了。她滿滿的都是感激。天不奪人願,故使儂見郎。

她到了。她站在站臺上,拿了手機,結果發現手機沒電。她出了車站,找着公用電話,又撥他的號碼。那號碼早熟記在心中,好像等的就是這一刻。她撥號的手在發抖。接通了。那每聲“嘟”,都要讓她心跳加快。會怎麼樣。見了面會怎麼樣。她心裡一點底也沒有。可是她還是開心的。嘟了二十幾秒。沒有人接。加快了的心跳像被冷水潑了一般,又慢慢涼下來,慢下來。然後聽見輕微的一響。心跳驟速。通了。

是一個女子接的電話。任璽華。聽她道:“哪位?”聲音清脆好聽。可期的心一沉。她答:“石可期。”任璽華“哦”了一聲,問:“什麼事?”可期答:“我找金大梁。”聽見任璽華在話筒另一邊喊大梁的名字。

多麼奇怪。她是他的妻子,她管他叫金大梁。反而是不相干的女人,親暱稱呼他叫大梁。

大梁接了電話。聽見他小心翼翼地吐了兩個字:“可期?”可期答:“我在你們家的火車站。”大梁驚異地咦了一聲,道:“不是吧?”可期道:“你要是不歡迎我,那麼我走好了。”大梁忙道:“你別忙。既然來了,總不能就這麼走。你等等。我馬上到。”

掛了電話。可期拔腳想走。來的路上,她設想他們的再會。擁抱,哭泣,相視而笑,或者相對無言。甚至電話也沒有接。這些她都想到了。然而她獨獨沒想的是這種。任璽華在他身邊。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他的家人重病。在他困難的時候,她不能在他身邊,難道還不許旁的女人在他身邊麼?

大梁果然來了。臉上的痘消了一些。消瘦的。憔悴的。不知道爲什麼,好像這種憔悴的顏色讓他看起來更加成熟了一些,露出高高的顴骨來。也許她是把他折磨得更像一個男人了。

大梁終於開口道:“你怎麼會來的?”可期道:“我想來就來了。”大梁道:“你不該來的。”可期道:“那好,我走。”說着佯裝扭頭。大梁果然伸手攥住她的手。可期轉過臉來,看他有什麼話說。大梁道:“既然來了,我請你吃頓飯吧。”

他沒有帶她回家。她開口要問,忽然想到,這麼傻的問題爲什麼要問?任璽華在他家裡,左鄰右舍都道她是他的新婦。如果她去,她算什麼?

既然他不提的話,那麼她也不問好了。

大梁帶着可期在車站旁徘徊許久。太小太差的店,他覺得不體面;太大的店,他又覺得貴。可期跟着大梁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纔在一家不算太小,也不是太不體面的店裡坐下來。進店點菜。看着菜單,他又左右猶疑;便宜的菜,他覺得太便宜;貴的菜,他覺得太貴。最後要了三個家常菜。

最後終於切入正題。可期問:“你父親怎樣?”大梁眼圈一紅,道:“尿毒症,附帶引起心臟病。一週三次僱車去透析。他自己還不肯配合治療。本來也沒到那一步,如今倒像是等死的光景。”可期問:“要多少錢呢?”大梁道:“一次透析六百。醫生說又還要加個心臟手術。我和華華工資卡里的錢都用光了。只得跟人家借。”

可期聽罷一陣冷笑,道:“那華華,她可真是個好人呀。”大梁道:“是呀。我真得謝謝她。”可期氣得簡直想要吐一口血在他臉上,冷聲道:“你情願找她要錢,也不問我要一分錢。你果然是……你果然是拿她當家人了。”這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好笑。他迎那任璽華去家裡,卻只由她在這車站旁邊的小店坐,難道意思還不明白麼?

大梁愣了一會兒,忽的張口辯駁起來:“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可期道:“我還能想成哪樣?”大梁道:“我……”卻又說不下去。頓了頓,又續道:“如果你肯借我些錢……我將來必是會還的。”可期恨道:“你是我什麼人?你是我哥,我爹,我老公?我爲什麼要借你錢?”大梁嘆口氣,道:“離婚證,咱倆還沒領呢。”可期聽了,只覺胸口一陣氣悶,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容易平了氣,她才咬牙道:“好!什麼都甭說。你即刻跟我回去,咱把離婚證領了!”

她是爲什麼來的?她是爲什麼來的?她來,難道就是爲這個麼?

“我想和你好的。”這是她要說,卻沒說出來的話。“有什麼困難一起面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是這她原先預備要說,卻到底沒說的話。“你愛我我也愛你,我們倆好好過日子吧。”這是她最想說最想說,然而終於沒臉說出來的話。

她究竟是爲什麼來的?

大梁見可期動怒,忙勸道:“你別生氣!你別生氣!我沒那個意思。”可期便問:“那麼你是什麼意思?”大梁的目光與她相遇,又即刻轉了開去。他情願去看窗外街頭不相干的路人,也不願意看她。隔一會兒,他抱着頭說:“我腦子裡太亂了。我太難受了。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我只恨不得死了算了。可是我爸爸……”說不下去。他將臉埋在臂彎裡,身子無聲地抽動。她知他哭了。

像無數狗血劇情一樣,小說臨近結尾總是有個絕症。只不過這裡絕症的不是男主不是女主,是他爹他娘。

她想過去抱住他,親吻他,安慰他,說:“木頭木頭沒關係。有石頭在哪!”她想說:“會好起來的!沒問題的!明天就都好了。”她幾乎開口都要說這幾句話了,屁股已經從椅面上微微擡起,要站起來過去抱他了。可是他的手機響了。

那手機放在桌面上。很清楚地顯示來電姓名。

“華華”。

她的嘴脣只是微微動了動,什麼都沒說。她的屁股又落回椅面,坐了回去。

大梁平靜了一下。拿了手機,出去接電話。她想起在小屋裡,她跟他在一起時,林典武來電話,她也要出去接。一報還一報,就是這樣了。

她沒有等他回來。悄悄拿了包,悄悄地離開。結局,就是這樣了。既然不明白爲什麼來——其實若明白就不應該來——那麼,還是回去好了。

她到底是愛他的。卻還不甘心這樣。所以纔會這樣一次次負氣跑開。現在,她連這個也不願承認了。像來時一樣,她安靜地回去了。天已然全黑了。好在還買到回去的票。好在她已習慣天黑。

次日她去銀行,將林典武給她的那二十萬,打進了大梁的工資帳戶。附言裡說:“這是分手費。不用還。”

也算是紅包了。她這樣想。

我能想到的最好結局,就是你們的終成正果。

2.第一回86.第廿二回(一)38.第十回(一)15.第四回(二)4.第一回(三)32.第八回(三)71.第十八回(二)37.第九回(四)56.第十四回(三)59.第十五回(二)74.第十九回(一)21.第五回(四)88.第廿二回(三)88.第廿二回(三)20.第五回(三)21.第五回(四)84.第廿一回(三)34.第九回17.第四回(四)56.第十四回(三)21.第五回(四)84.第廿一回(三)11.第三回(二)21.第五回(四)7.第二回(二)32.第八回(三)29.第七回(四)26.第七回91.第廿三回(二)31.第八回(二)89.第廿二回(四)71.第十八回(二)77.第十九回(四)68.第十七回(三)44.第十一回(三)44.第十一回(三)10.第三回9.第二回(四)37.第九回(四)32.第八回(三)34.第九回18.第五回40.第十回(三)70.第十八回(一)22.第六回22.第六回3.第一回(二)2.第一回27.第七回(二)84.第廿一回(三)84.第廿一回(三)39.第十回(二)3.第一回(二)28.第七回(三)91.第廿三回(二)91.第廿三回(二)78.第二十回(一)39.第十回(二)17.第四回(四)84.第廿一回(三)43.第十一回(二)43.第十一回(二)25.第六回(四)40.第十回(三)56.第十四回(三)73.第十八回(四)21.第五回(四)2.第一回52.第十三回(三)52.第十三回(三)28.第七回(三)26.第七回36.第九回(三)86.第廿二回(一)9.第二回(四)74.第十九回(一)12.第三回(三)24.第六回(三)74.第十九回(一)5.第一回(四)71.第十八回(二)29.第七回(四)85.第廿一回(四)30.第八回25.第六回(四)24.第六回(三)47.第十二回(二)55.第十四回(二)12.第三回(三)62.第十六回(一)74.第十九回(一)26.第七回92.第廿三回(三)34.第九回50.第十三回(一)32.第八回(三)77.第十九回(四)17.第四回(四)37.第九回(四)78.第二十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