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直至向晚,那路易保羅方得了許可回來。便聽男生那頭言,當晚便因淋了雨,病倒在牀。可期心下着慌,又感他先前送愛瘋一番殷勤。晚飯自由時分,即從包中取了隨身帶的一隻小娃娃,又並一些感冒沖劑,遞了給湘兒,道:“好湘兒,我求你替我走一遭,將這些東西送了去。再替我瞧瞧,他病得如何。”湘兒心中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來;況意下也關心路易保羅病勢,也欲尋個藉口好去瞧望他。當即應了,捎了東西過去。
不一會湘兒便回來,道他只是略有些發熱,風寒感冒,不致有大礙。得了那熊並一些藥物,託湘兒轉謝她。這才兩下里心安。不一時,可期手中愛瘋作響。打開了看,是有個彩信。原來路易保羅傳了張照片過來,見是他抱着那小娃娃樂呵哩。雖則面色潮紅,似有微燒,總是精神極好。可期瞧他笑得傻氣,女兒之情竇生,不由得想癡了。
路易保羅因頂撞教官,雖得罪官長,卻取悅民心。一時間成了大豪傑、大英雄,傳遍了太見這幫入司的學生。又因他生得極高極帥,兼復海外野驢背景,當下成了炙手可熱的太見新聞。晚間大大網上爭相轉傳他的英雄事蹟。
隔兩日拉了兩次緊急集合。學生與教官的形勢驟然緊張起來。早有學生,或因曬了日而忿懣的,或因淋了雨而怨懟的,因晚間睡不得覺,皆發作起來。清晨大教官訓話時,便有一兩個頂嘴的。這幾個頂嘴的,被拎出去站了。教官卻也知學生意見極大,便讓選代表說話。衆人便推舉路易保羅。那路易保羅是印第安學堂出來的,滿口西洋聲氣。
聽他道:“我們來military drill,也做了艱苦的準備。可如今吃青菜免費送蒼蠅,吃米飯中免費贈石粒。住宿舍還有送免費的蟑螂老鼠——你們的贈送得也忒全了些!吃不好,睡不能,卻讓雨天在外頭淋雨,半夜還拉我們出去跑步。我們是新兵,是菜鳥,那也是人;我們要Human rights!”他一牽扯出這個字眼,登時將問題的嚴重性從吃飯吃出蒼蠅上升到了等級壓迫與種族虐待,這就變成了國際問題。衆學生鬨然叫好,大有星火將燎原之勢。一時間儼然有大唐李氏建業時玄武門形勢的威風。
那些教官俱是鄉野出生,年紀多半比這幫學生還小,哪裡聽得懂路易保羅口裡的雞毛國文?然而學生的敵意卻是知道的。那大教官不曾說什麼;便有個小教官快言快語,道:“伙食住宿標準是你們領導定的。下雨天讓你們站軍姿,晚上拉出去跑步……”那大教官怒喝道:“哪裡有你多嘴的份!”那小教官心氣急得很,又因被學生激怒,沉不住氣,仍沒完,道:“——也是你們領導的主意!誰吃飽了撐的,大半夜不睡覺出去跑步?因得你們領導一個電話,我們也睡不了,下雨陪你們淋雨,半夜跑步陪你們!”那大教官喝道:“還不閉嘴?晚上回去瞧我怎麼收拾你!”
因着小教官一鬧騰,學生積聚的不滿變轉向公司。早有人言:“我早聽得現如今的公司皆是將女人做男人使,將男人做牲口使。我們還沒正式入職呢,就這般折騰我們!”便有人答:“如今公司要的正是做牛做馬的。軍訓這一關過不了的,公司門也不讓進,更別提升職了。今兒鬧事的,當心明日給公司開了;今兒軍訓不服從的,當心明兒績效難看,問誰要獎金去!可有得哭了。”
這番話一傳,那幾個曾出頭的學生各各後悔。革命既不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做良民。
餘下十數日,均做隊列訓練。枯燥乏味,且兼教官不時大吆小喝,一干人皆懶懶的,打不起精神來。好在隔日有云翳,日頭略減了些。這幾日無甚可表,便即略過。
爲最後一日公司領導視察會操準備,末幾日便忙着練隊列喊口號。那太見公司的願景裡有一句:“成爲具有地球地位,受人崇拜的偉大公司。”各個連隊便各各出了會操口號。那邊廂潛伏着星宿派形象大使,做口號曰:
大唐太見,法力無邊。攻無不受,雷無不電!神品蓋世,管理無限!
這邊的開油公司又有不遠千年穿越而來我朝的明教餘孽,編的切口是:
先滅陸油,再滅海油。唯我太見,富得流油!
同仁之中亦不乏原創的,其詞曰:
太見太見,屬我最見。天下景仰,百口莫辯!
這可期原也是小有才的。原來她本安心今日大展奇才,將衆人壓倒,不想太見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各個連,做的口號亦各崢嶸奇崛,倒教她不好強出頭。
平日隊列操練便喊這幾個口號。會操前教那公司集團人力來的管事的聽見了,忙忙地勒令改了。最後統一改定的會操口號是:
大唐太見,奮勇爭先;地球地位,受人崇拜。
那幾個有才的都道改得不好,因前後韻押得狗屁不通。故又有好事者改其詞曰:
太見太見,人見人愛。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花見花開,大家崇拜。
方覺得好些。便有理工科的學生不明其妙處所在。那石可期未得展才,心上不快;因見有學生苦思其妙處不得,遂點撥他道:“這新改的口號妙在,用了頂真迴環之修辭;且除了末句,奇數字又是一致。試連綴首尾,則成:太見太見,人見人愛;人見人愛,則花見花開;花見花開,則人見人愛;人見人愛,則花見花開……如此循環往復,將斷未斷;未斷將斷,往復循環,豈不妙哉?”
那理工科的學生連連點頭,方略略明瞭其妙處,究竟又是似懂非懂,當即道:“你們這些文人謅的胡話,等閒不明其妙。當真莫名其妙!”
會操一頭且先按下不表。單說會操前晚還有一軍訓文藝會演。管理員那邊放出話來,欲徵帥哥美女各二人作晚會主持。那路易保羅因着高大且富帥,是首當其衝,縱他不願也是會教人推上去的。可期因着想與他多些說話兒的機會,極想與他同臺,便報了名。奈何行李拿得少了,也沒套像樣的裙裝。這邊薩碧早張羅出一套套禮服來,對着牆一一地試。可期先時被她那一句“等着用我們的吧”說堵了,便不能找她借;遂尋湘兒來。湘兒確確帶了件像模像樣的衣衫,乃是一襲水綠雪紡V領蕾絲邊露背無袖束腰百褶連衣長裙;然她原本也是有心上臺演出演出的,借了衣服給可期,難道自己還能穿同般樣的衣衫上臺不成?
可期不曾想到此一件,只道兩人不是同時上臺,縱撞衫亦無妨;口內百般央告,道:“我素不喜熱鬧,也不愛出風頭,更不稀罕這虛名聲。只是那路易保羅……我暗中矚目他這許多日,連話也不曾說過幾句。我若得選晚會主持,總算還能勾搭上幾句言語,也算了卻一番心願。好姐姐,你便當疼妹妹一回罷!”
湘兒嘆口氣,將那襲水綠裙子給她。可期喜不自勝,待要又抱又親,誰知那湘兒竟側身避開了去。只聽她冷聲冷語地道:“今兒我把裙子借了給你,是看你待我的一片赤誠心意。只是,到底我既非你家的丫鬟,亦非張生的紅娘。往日我兩個素來交好。我也捨不得這分情誼。只是如今,你與他兩個將好上了——旁人也罷了。你、你是我一個貼心的。你如何不知我亦鍾情於他的?他既相中了你,我無話可說。只如今你倒迫我做了紅娘,又教我與你兩個中間盤旋傳遞事物。那時你身子不好,我不曾言語什麼。如今你兩個眼看要好了,反倒仍叫我做一隻亮堂堂的燈泡,替你二人照亮前程不成?這禮裙,今兒我借你。你也不欠我什麼,也不必記掛如何償報。我素是溫溫軟軟的一個人,也不來記恨於你。只是這朋友,卻是無論如何,再不能做的了。於你也好,於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