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石油記》緣起既明,正不知那硬盤上面記着何人何事?看官請聽。按那硬盤上書雲:
當日唐玄宗天寶年間,京城十里長街,東西橫貫,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長街以皇宮□□爲中軸,以西有難鍾湖、西旦街。西旦往西一里又有幸福門。門內外廣廈華宇,鱗次櫛比,氣象堂皇,集聚了一大批唐洋織造、跨國錢莊。其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非別處可比。
卻說此間有一紅樓羣落,主樓高十丈餘,崢嶸軒峻;其側樹木山石,蔥蘢洇潤:端的是氣象不同。主樓正門外蹲着兩個大石獅子,背對着三間玻璃旋轉大門。門前有清水噴泉,鮮花着錦;有一八卦旗迎風招展,此乃大唐朝旗,其側有奶瓶狀藍旗,此則公司司旗也;有一石碑,碑上寫“大唐太見集團”六字,字跡雋逸,系出名家手筆。這太見集團,乃當朝國夫人楊玉環之同曾祖兄楊國忠之正室裴氏之曾祖父裴金光之堂弟裴清光之族兄裴春光之同宗妹裴花光一手創立,現任總裁裴光光。
大唐帝國太見集團公司(簡稱太見集團,英文Veryjian Group of the Great Tang Empire),成立於開元二十八年,其前身爲太一生水舶去來有限公司,見龍在田對外貿易有限公司,老子文化互通有無集團有限公司,及道可道非常道運輸集團有限公司等。歷多年兼併重組,改革發展,已成金融、地產、機械、電子、能源、化工、物流、信息、傳媒、廣告十大主業版塊,乃是大唐少府監與將作監監管下的重要皇家骨幹商行。自掛牌成立算來,該公司前後八回進入天下五百強,前後八年在尚書省戶部皇家商行業績考覈中列爲甲等。至天寶七年,太見集團已是大唐帝國八大皇家石油商行之一,□□金融商行之一,二□□行業領先的機械產品供應商,並在地產、電子、化工、物流、信息、傳媒、廣告等領域具有較強影響力。正所謂:百足之蟲,真他媽長。
閒言少敘。且說這一日,炎夏永晝,十里長街兩側榆樹上的知了好不聒噪。那太見紅樓之西有十數輛三輪摩托一字排開,又有十數小廝於烈日中或蹲或坐,個個是面目塵土,膚色黝黑;面前又都攤着些郵件包裹——原來是些送快遞的。那太見樓不許外人擅入,送快遞的便只得在外候等收件人來自取。
近午時,見得那紅樓裡出來兩個學生。兩個皆是正裝行頭。一個是春風得意,喜上眉梢,顯是過五關斬六將不在話下,自揚長去了。另一個瘦削矮小,皮色黝黑;雖穿得正經,西服革履,卻是神色萎廢,悽悽惻惻,好不沮喪。那學生也不看顧旁的人,只管自尋了棵樹,解了腰間皮帶下來,揀了根樹枝將皮帶掛上去,打個結系成套頭圈子。正欲引體向上,將頭套進去,豈知兩臂一使力,咔嚓,樹倒了。
樹倒固然是因此人體型略爲長大,亦是因此樹新栽。國夫人楊貴妃誕辰將至,這十里長街便添了一排長壽樹,以替下那些被滿街牛馬尾氣薰死的枯老之木。那學生自拾起皮帶。旁邊送快遞的小廝看着着急,催道:“你莫要在一棵樹上掛死。多掛幾棵樹上試試。”旁邊另一小廝急道:“你說什麼呢!”轉頭對那學生道:“正午日頭高照,不免精神委頓。何不吃口茶,於樹蔭中歇息一番,養精蓄銳,午後好有精神擇樹再掛。”便遞了杯水給他。學生道:“有、有勞了。”乃接茶吃了。
遞他茶的小廝便問:“瞧你年紀尚輕,因何欲自掛東南枝?”學生道:“學、學生寒窗苦讀十數年,求職不成,考研不能,再無顏面見父母也!”言罷兩淚雙下。小廝道:“俺道是什麼事,原來是面試被拒了也?小事!小事!俺們公司日日招人,缺的就是跑快遞的。你尋不着活,俺們給你快遞跑。你道如何?”那學生怒道:“俺、俺堂堂研究僧,如何跑得快遞?”那小廝聽了便有氣:“跑快遞怎的了?便下賤了?俺瞧你這塊料,再尋也尋不着什麼好活兒幹,再幹也不過是民工罷了!”那學生氣極,指着小廝道:“你、你、你胡說!”越是情急,越咬不清字來。乾脆茶也不喝了,將茶杯往地上一摔。
這茶杯一摔,登時惹惱了小廝。那小廝立定跳高,蹦得離地足有三尺遠,口中罵道:“好啊,好啊!不知哪來的野小子。我好心與你水喝,你倒當街撒起潑來。你快還我一杯子來!”那學生聽得,心裡暗暗着了慌:“這卻上哪與他尋個杯子去?”那小廝便要上前來揪住他。這學生嘴裡話說不利索,腳下卻利索得很。小廝踏上前一步,他竟一溜煙跑了。
那學生心中害怕,又聽小廝在後頭叫罵,當即提了一口氣,發力擡腿急奔。他少時偷雞,練就一身逃跑功夫,名曰凌波幻影移形步,這一奔便是十數裡,早將街上的寶馬車、寶車、馬車、牛車並驢車遠遠甩在後頭。
不覺奔至一處,不辨是何地方。忽見那廂來了一精神病人與一二逼青年,且行且談。只聽二逼青年問道:“你攜了此物,意欲何往?”那精神病人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蝦扯蛋的故事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正要進那太見公司去。趁此機會,就將此物夾帶於中,使它去經歷經歷。”那二逼青年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家又將造劫歷世,但不知起於何處,落於何方?”那精神病人道:“此事說來好笑。有道是,牲畜經修煉則成妖,木石受靈氣則成精。你可曾聽聞石油成精的?”二逼青年道:“願聞其詳。”
精神病人道:“白雲蒼狗,世事變幻,草泥變流馬,三八成王八。滄海既成桑田,那海中魚蟹精怪便埋於深土之中。時日既久,化作泥油。那泥油較尋常岩石爲輕,或從層巖罅隙中望上滲透;泥油匯聚,則成油田。油田中又有因地質變化而暴露在外的,受日月精華,蒸騰揮發,竟有了靈性,便有這幾個成了妖精的。且說這一日,一些個石油精來到擺渡娘娘處。娘娘知它們有些來歷,因留它們在煉油場中,名它們爲油品樣本。這些油精卻常在西方靈河岸上行走。聽聞得三生石畔絳珠草還淚之說,個個心癢,寂寞難耐,便要跟風,東施效顰,學那神瑛侍者蒔花弄草。遂各自尋了三生石畔嬌娜可愛之草木,日以油灌溉。只是這草木本飲甘露,以泥油漿灌溉,如何使得?那三生草木原本好端端地生在靈河岸,本可久延歲月,只因日日爲油漿所澆灌,不多幾日,個個一命嗚呼。其魂魄遊走於中原大地,飢餐毒奶粉,渴飲地溝油,逐漸練就一身百毒不侵之功。只因尚未報這以泥油灌溉而死之深仇,故五內鬱結着一段不共戴天之恨意。常說:‘自己受了它石油之殘虐,我並無此油可奉還。它們若下世爲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之槽吐了它們,也算抵過此仇。’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都要下凡,造歷幻緣。我這手中硬盤,其外殼亦由當日那石油所制,故牽連在內。今日這寸油品正該下世,我來特地將它仍帶到渡娘娘案前,給它掛了號,同這些情鬼上網,一了此事。”
那二逼青年道:“果是好笑。從來不聞有‘還吐’之說。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脫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那精神病人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渡娘娘宮中將這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你我再去。如今有大半入司,然猶未全集。”二逼青年道:“既如此,便隨你去來。”
卻說那學生聽得明白,遂不禁上前施禮,笑問道:“兩、兩位請了。”那精神病人也忙答禮相問。學生因說道:“適、適聞兩位所談因果,實、實人世罕聞者。但、但學生愚拙,不能洞悉明白。若、若蒙大開癡頑,備細一聞,學、學生洗耳諦聽,稍能警省,亦、亦可免沉淪之苦了。”二人笑道:“此乃玄機,不可預泄。到那時只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學生聽了,不便再問,因道:“玄機固不可泄露,但適雲‘蠢物’,不知爲何,或可得見否?”那精神病人說:“若問此物,倒有一面之緣。”說着取出遞與學生。
那學生接了看時,原來是塊鮮明的硬盤,上面字跡分明,鐫着“精神硬盤”四字,後面還有個圖,畫着一隻手正在彈一顆蛋。正欲細看時,那精神病人便說“已到樂境”,就強從手中奪了去,和那二逼青年竟過了一座大石牌坊,上面大書四字,乃是“真歡樂境”。兩邊又有一副對聯道:
苦作樂來樂亦苦,哭爲笑時笑還哭。
但見那邊走出一個富態老美人來,面如車輪,虎背熊腰,神色嬌羞,體型壯烈,與凡人大不相同。有賦爲證:
夫何神女之極品兮,得天寵之給力。
掌華夏之路網兮,傳深宮之帝意。
其大無雙,其威無極。
芙蓉竄紅,得伊助臂;鳳姐獲綠,雷從茲起。
既得帝心,復娛衆人。民心協悅,樂入其門。
趨之若騖,從之如崩。近之不得,遠之不忍。
日日上伊,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