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瞧她手裡提着兩隻硃紅皮箱,行動似有不便。見了衆人,也不作聲,也不招呼,不喜不怒,扭了頭便往走廊走去。可期奇道:“這個是誰?”花山道:“這位小姐,便是我與你說的那個戴羽凌了。”可期道:“唱曲兒的?”詩詩道:“可不是?清高得緊。如我等凡人,她是不屑說話的。”
見柴雪追上去,道:“羽凌妹妹,箱子可沉?我與你拿着罷!”說着便伸手去替她拎皮箱子。那戴羽凌站定,將箱子往地上一擱。柴雪提了起來,卻不見戴羽凌走。那女子道:“你要替我拎箱子,怎的下車的時候不來幫我。偏偏這時當着這許多人兒,要與我拎箱子,倒顯得我自己吃重不住似的?”柴雪聞言,笑不是,哭不是,手裡拎着箱子,竟挪不得腳步。那羽凌道:“不勞煩姐姐。我也提得。”便接過箱子,一步三搖地自去了。
旺姐兒見狀,冷笑道:“這個唱戲的,越發嬌慣了。柴雪好心要幫她,不想卻碰了個釘子。”那柴雪聽了羽凌幾句冷嘲在耳裡,早恨得牙切切響,卻不作聲。詩詩道:“我在車裡磕瓜子,她嫌我口水吐着她了。那當口就該賞她一耳光!”花山道:“你這小丫頭,當着人千金小姐,不好生端茶倒水侍候着,還吐她口水。當心她壞了她面貌,又或傷了她嗓子。教全公司的領導把你捏死去!”詩詩恨道:“我倒想看看她能把我怎麼着!”又勸那獨自生悶氣的薄柴雪道:“韓姐姐你莫急,待我追上去絆那個吃飯不幹活的一腳,瞧她傲不傲得!”柴雪忙揪住她衣衫,道:“你傻啦!人家背後可不知道有幾個總經理、董事長撐着她那小腰呢。你當面跟她過不去,不想要飯碗啦!”
可期奇道:“她竟是這麼個厲害人物?”花山道:“你瞧她那狐媚子的模樣,又風騷,又會唱戲。睡過的男人能少不?”詩詩道:“都不知她有幾個乾爹養着呢。”旺姐兒道:“咱公司男人多。這小賤逼,仗着臉蛋兒好看,上下原是通吃的了。卻不知她底下那孔有幾寸寬幾寸深。既要潛規則,總是越深越好。貧哥哥你說是不是?”一面說一面腿往貧哥身上蹭。幾個人又都笑作一團。
待衆人散了,臨近下班時,那關梅又眼巴巴地來可期這邊,同她溫言笑道:“左瞧右瞧,總覺得妹妹好生眼熟。”可期笑道:“頂着一張大衆臉,原是到哪都有人認錯的。”梅姐忙道:“妹妹說哪裡話!我是覺得你同我一個表妹生得像,倒像是一家子人哩!”可期心道:“也不知她打的什麼主意?”便淡淡回道:“梅姐有心了。”
關梅道:“我日間與你說的鑽石王老五的事,你可有興趣沒有?”可期道:“這……一時間還不曾想。”可期不記掛什麼鑽石王老五,卻總將那日見了一面的生帥掛在心上。這卻不能與關梅說。梅姐又道:“妹妹現在年輕,是不知道;可女人,老得極快。一晃就三十了。”可期性子原是急的,聽了這話,不覺衝口而出:“梅姐是咒我麼?”
關梅碰了個釘子,不由得沒趣,冷然道:“我同你說這個,是好心。你打着燈籠找找去,還有誰爲你的終生大事操心的?”可期心想,初來乍到,總不能結樑子,忙道:“我一時失語。梅姐別放心上!我只想着,眼下有新員工培訓,還要軍訓,回來也不知曬成什麼樣!不如先過了這陣。那時培訓也完了,我工作也熟悉了,再認識些人,可不甚好?”梅姐喜道:“妹妹說得是!倒是姐姐一時疏忽了。也罷,你先忙着培訓工作的事。但凡有不明白的,儘管找你梅姐!”可期謝過了。
到了下班的點,可期耳中響着關梅的話,不覺念頭又飄轉至生帥身上:“林湘說他許是實習的,又許已錄用了,只是還在忙畢業論文。我這些日左翻右檢公司員工相冊,總不見他。想來他或是樓上樓下的人也說不定?那關關梅曾言,樓上公司是做石油銷售的。生帥既來我們公司開會,想來是做着與石油沾點邊的業務。說不準那生帥正是樓上石油公司的人,當日適巧下來我公司開會罷?”如是想得癡了,不覺進電梯時還撞上了人。便這般一路想着生帥,歸了家去。
可期租的房子便在那長安西驛左近,來往客流不斷。西驛往北乃是兵部所在,旁又有兵事陳列館。往日裡但見得軍士時常在左近巡視。這一日可期回家得完了,胡亂收拾了些東西吃,又找了些閒書看看。見時日不早,便即睡下。
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幾時,忽聞得手機響了。那手機原是公司配的,內中有太見通訊錄;上頭吩咐,要人皆二十四小時開機。可期一看手機,見是柯琴琴打來的。她領了手機這許多日,除了旺姐也無人找她,這一回竟是柯總,卻是一樁奇事。因公司制度嚴謹,無特殊情況,通常並不越級。柯琴琴是辦公室主任,席豐旺是辦公室主任助理,可期的直接領導乃是席豐旺。這一回柯琴琴卻越過旺姐來找她。也不知是什麼要緊事情?
可期一個鯉魚打挺,忙坐起了。接了電話。只聽柯琴琴道:“公司啓動三級應急方案。你即刻速回公司來!”
可期急急起身,也不顧洗漱,隨意披了制服便往公司趕。及到了公司,聞得前臺之後的三號會議室內有人聲,想有不少領導夤夜趕到。原來這三號會議室是特設的應急指揮中心。可期知確是出了什麼事情;又見柯琴琴親自坐鎮前臺,吃了一驚,忙上前問:“柯總,不知出了什麼事?”
柯琴琴冷冷地道:“不該知道的事就不要問。你該知道的自然會告訴你。這會你既來了,前臺還由你來坐。若電話響了,你不可胡言亂語,只往三號會議室裡轉,明白了?這三號會議室,他們沒叫你進去,你也別進去。只在前臺守着。可聽清了?”可期應了,心下愈奇:“這是什麼要緊事,神神秘秘,打聽也打聽不得的?”
她自猜想:“想來是領導高層變動,故要保密。”卻又自問:“領導高層調動也就調動了,如何挑了三更半夜來討論這個?”復又自答道:“是了。一定是某位領導在外包養的小三向主母挑釁主母惱羞成怒偷偷請了黑社會修理小三小三亦奮起發作找了黑社會的老大不想那老大是主母的人奉了主母之命將小三大卸大八塊才發現一屍兩命老大發現他原來最珍愛的人其實是這個小三但是小三已經死了老大良心發現向上級檢舉了該領導。該領導情感完蛋事業完蛋人生完蛋,只得從我公司滾蛋。卻不知是哪位領導出事?又不知會尋誰來替他?”
可期胡猜亂測一番,自覺推測得十分有理。見柯琴琴面色憔悴,眼眶見黑,果也不曾睡好,想來她亦夾在此場政治風波中了。三十來歲的女人,顏面蠟黃,眼角已有細紋。又聽她輕咳嗽了兩聲,道:“有的領導還未及吃晚飯。你先訂十份外賣來。”可期問:“這大半夜的,樓下茶餐廳早關了。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只有啃啃雞、賣賣勞之類的快餐,領導能吃麼?”柯琴琴冷聲道:“你瞧着辦罷。不懂就問你花山姐。”說畢走了。
在可期看來,活活叫醒一個香夢沉酣之人,其罪行比活活將他□□在睡夢之中還要惡劣許多。可期三更半夜被人叫起來,竟只是爲了讓她接電話和叫外賣,不由得怒火中燒。可期打電話給花山問外賣的事。花山道:“你放心,我早訂了外賣。想來快到公司了。你只管到時下樓接應便是。今兒的事是柯總有心讓你歷練,我就不去了。你也不必顧旁的,只管轉接電話就是。”
隔了一小會兒,果有電話進來,說是外賣到了。可期拿了門禁卡下樓取了外賣上來。輕叩了那三號會議室的門。有人來應答,取了外賣,竟也不答個謝字,就關了門。可期好奇心大盛,探頭往門裡瞧。只隱隱瞧得屋裡正在視頻通話,投影幕上有唐人也有洋人,神情團結緊張,嚴肅活潑,也不知嘰哩咕嚕在說些什麼。
可期心下有氣,道:“你不告訴我,我還不稀罕知道呢!想來與我也沒什麼相干。”睡意又上來,勉力打起精神。卻見柯琴琴過來,手中拿着芙蓉披過的大衣,鳳姐偎過的抱枕,並小月月親手配製的菊花茶。聽她道:“也難爲你了,深更半夜,獨自一人回公司來。我知你困得慌。你且約略睡一會兒。只是若電話響了,須得起來接應。”
可期含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忙接過大衣抱枕,一頭睡倒了。柯總瞧她,嘆着氣,搖搖頭,只怕有電話進來,便自坐在貧哥的工位上;瞧那石可期,竟自睡着了。
欲知可期發了什麼夢,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