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十五年九月初四,湖南傳來捷報,朝堂爲之振奮。
皇帝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跟皇后分享,然後纔想着跟兒女們分享。
所以有皇帝授意,皇后召集了兒女們舉行家宴,這已是很久都沒有過的事。
襄王府內,朱景洪已穿好了衣衫,他並未穿得非常正式,套了一件墨藍色雲紋圓領袍在外。
至於寶釵,也是平常裝束,頭上扎着狄髻,上身是翠綠色通袖襴紋短襖,下身是紅織金雲龍海水紋襴裙。
“好了沒有?”
椅子上,看着還在梳妝的寶釵,朱景洪忍不住問了一句。
他來的時候寶釵就梳妝,這都等了差不多三十分鐘,結果都還沒有要結束的跡象。
這時寶釵站了起來,說道:“你若等不及,先走一步就是了!”
這時一旁的寶琴忍不住插話:“姐夫,你未免也太心急了!”
看向寶琴,朱景洪徐徐說道:“我心急?我若心急的話……”
見朱景洪看寶琴的目光不太對,寶釵便上前問道:“就如何?”
“就真的走了!”朱景洪笑着答道。
“是嗎……我還以爲你心急,就要霍霍其他人呢!”
“這話說得……”朱景洪略微有些心虛。
這時寶釵已走向門口,回頭看向還在打量寶琴的朱景洪,打趣道:“你還要等多久?還走不走了?”
“走……這就走!”朱景洪又看了寶琴兩眼。
寶琴確實很耐看,尤其臉上的帶有的羞澀,更帶有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朱景洪熱切的目光,讓她既害羞又心動,甚至還有那麼一點得意,畢竟這證明了她的“實力”。
且說朱景洪夫妻二人出了府,便徑直往皇城方向去了。
大概半個時辰後,他倆到了坤寧宮,才發現太子夫婦、睿王妃陳芷,以及朱雲笙夫婦到了。
沒錯,樑毅在十天前已回京,他的箭傷並不致命。
湖南兵敗,他已無顏面留在當地,所以就很低調的回京了。
朱雲笙的努力沒有白費,皇帝寬容了樑毅的過錯,但也勒令他閉門思過半年,還罰了他三個月的俸祿。
此時的樑毅,宛如被磨平了棱角,整個人都沉穩了不少。
“十三弟,怎麼來這麼晚?”太子主動上前詢問。
朱景洪笑着答道:“總有人最後到,當然可以是我!”
太子愣了一下,纔想明白朱景洪的意思,拍了拍他肩膀便領着他進了大殿。
主位之上,帝后二人正在閒聊,見朱景洪來方停下對話。
“我還以爲你不來了!”朱鹹銘笑着說道。
與寶釵一起見禮後,朱景洪笑着說道;“兒子還以爲……您老得生氣呢!”
朱鹹銘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今天得了捷報,不想罵人!”
“那兒子可算走運了!”
這父子二人的對話,雖顯得十分的另類,卻讓一旁的太子很是羨慕。
我不稀罕……太子心中,最終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註定得不到的東西,在苦苦追尋十數年後,他終於選擇了放手。
很快衆人閒聊之後,便到了午膳時間,各自落座分別傳膳,可這一頓飯吃得還是比較沉悶。
好在有朱雲笙各種挑起話題,纔沒有讓現場太過於尷尬。
又是半個時辰後,這一頓飯就吃完了。
皇帝提出去走走,但皇后卻想歇歇,便只有太子和朱景洪陪着出去,寶釵元春幾人則留在了坤寧宮。
“太子,這些天湖南的各類奏報,全都送到了你府上……那邊什麼情況,你可看出眉目了?”
朱景源最討厭考教,但此時也得露出恭敬之色,極爲謙和答道:“回稟父皇,兒子以爲湖南治亂,主要有三條原因!”
“說說看!”
“其一,地方官員勾結地方仕紳,盤剝過甚……”
“其二,連連征戰百姓負擔極重,心中早有怨言……”
“其三,白蓮逆匪,似有煽動之嫌……”
對於這三點,太子做了詳細闡述,但皇帝聽了卻不太高興。
只因這兩條有指責朝廷,或者說指責皇帝窮兵黷武的嫌疑。
太子看出了老爹的不滿,但如今他少了些畏懼之色,仍然堅持把自己想法說完。
“老十三,你怎麼看?”
“兒子以爲……四哥所言有理!”朱景洪平靜答道。
朱鹹銘臉上更不好看了,可他今日終究心情不錯,所以沒有要深究的意思。
幾人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會兒,就來到了崇政殿外,這裡是常朝舉行的地方,大多數時候都不會啓用。
“陛下,有緊急軍情!”
一名老太監飛快跑來,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戴權,他手裡兼管着東廠。
“嗯?”
戴權來到御前,跪着遞上一份奏報,朱鹹銘隨即拿起來看。
在他看時,戴權說道:“遼東水師上報,我水師海上操練時,臨近日本補充給養時,走丟了一名士兵!”
“有士兵說是被倭人擄走,水師提督趙成武遂命當地大名交人,限期三日……”
“當地大名不交,趙成武遂命軍隊登陸找人,便與當地倭人起了衝突,我軍有八人身受重傷……”
“趙成武當即下令,炮轟海港……雙方便打起來了!”
聽到這些話,朱景洪臉上毫無所動,因爲此事在四個月前,他就跟皇帝秘議過。
“日本小國,簡直猖狂!”朱鹹銘將奏報揉成紙團,臉上極爲憤怒。
太子卻不傻,他很快就聽出了問題。
遼東水師操練,怎會跑到日本海岸去,這未免跑得太遠了些。
緊接着皇帝說道:“此等小國,屢觸天朝之威,若不施以懲戒,我大明臉面都丟盡了!”
“你們都回去吧,朕要召集文武廷議,商討如何處置此時!”
在當初制定計劃時,朱景洪沒想過湖南會有叛亂,如今叛亂才停又起大戰,便讓他也不得不慎重考慮,這樣做是否太過於窮兵黷武。
但是,若能得到日本的金銀礦,收益可以覆蓋負面問題,這些問題就不是問題。
簡而言之,打贏了一切好說,若是輸了樂子可就大了。
能告訴皇帝要慎重嗎?
這個問題也不需要考慮,因爲從日本把消息送到遼東,再從遼東送到京城至少二十天。
這邊再把消息送過去,起碼也需要十五天,加起來就是一個多月。
既定的作戰計劃已啓動,一個月的時間足以發生很多事。
甚至有可能,現在結果已經定了,或是大明惜敗退守遼東,或是登陸打下兩三個城池,建立了相對穩固的防禦。
“十三弟,連年征戰……百姓苦不堪言,這難道是對的嗎?”
“四哥……我不知道!”朱景洪坦然答道。
以前爲了建功立業,他是拼了命的挑起戰爭,現而今經歷的事情多了,朱景洪的想法也已發生變化。
兄弟二人一陣無言,默默的返回了坤寧宮去。
在兒媳婦和女兒奉承下,皇后臉上多了些笑容,看到了兩個兒子單獨回來,遂問皇帝去了何處。
朱景洪二人只說是有事,並沒有提遼東開戰的事,他倆都不想讓皇后太擔心。
在坤寧宮耽擱到下午,她們幾人方各自離去。
“又出事了?”
返程馬車上,寶釵看出了不對勁,於是主動開口詢問。
“遼東又打起來了!”
“唉……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寶釵嘆了口氣。
關於對日本的作戰計劃,她此前聽朱景洪提起過,也知道發起戰爭的原因。
“如今百姓困苦,老頭子又急功近利,對天下未必是好事!”
聽到這話,寶釵很是嚴肅提醒道:“是不是好事,也不該你現在來說!”
“嗯!”朱景洪點了點頭。
寶釵接着說道:“此前我聽你說過,此番遼東作戰,主力是讓女真人上,錢糧是由朝鮮供應,大明負擔不重,你也不必太擔心!”
“話是如此,可天下百姓可不這麼想,時間久了……民必生亂!”
湖南的叛亂,就是很典型的事件。
雖然太子分析了好幾種原因,但歸根結底還是百姓怨氣重,對朝廷充滿敵意所導致。
史書裡總說要“休養生息,與民更始”,那真不是開玩笑的事。
寶釵也沉默了,道理她其實都明白,可襄王府就是啥都不能做。
馬車繼續往前,很快就出了皇城,徑直往襄王府去了。
轉眼又是半月過去,遼東的消息陸續傳來。
情況與朱景洪所料不差,在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趙成武率領的精銳軍隊,很容易破開了島根縣城。
而此時,女真的虎狼之兵,在各類船隻傾力轉運下,已有五千人被送進城裡,作爲防守的主要力量。
爲增強這些人的戰鬥力,朝廷不單給他們配了火銃,還額外增調了一些大炮給他們。
大明給出的補貼,外加在本地的劫掠,讓這些女真狼兵吃得很飽,鬥志不是一般的旺盛。
所以只憑這五千人,在絕對武器裝備佔據優勢的情況下,在明軍有力策應之下,輕易打退了周邊大名的反撲。
日本雖是由岡本家統治,可他畢竟是以幕府治理,想要迅速調集全國兵力,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在完成國戰準備之前,岡本家派遣了使者,向大明一方提出要談判。
對此趙成武早有準備,在談判時當做其他大名的使者,表明朝廷只懲戒島根大名,不會再對其他勢力發動進攻。
雖然承諾這東西不靠譜,但有總比沒有要好,趙成武的表態讓多數人都安心了些。
可當問及大明何時退兵時,趙成武直言島根之地位置極佳,可讓大明屯兵於此安定日本。
毫無疑問談崩了,岡本家開始徵召軍隊,很快湊齊了五萬的戰兵。
可別小看這五萬人,這已是日本當下的動員極限,更確切的說是岡本家的極限。
一旦岡本家敗了,那必然是元氣大傷,動搖其統治基礎也不是沒可能。
九月二十五,大戰在島根縣城爆發,大明一方加上登錄水師,參與作戰者僅只有一萬。
雖是對上日本五萬人,可在武器佔據優勢的情況下,明軍利用各大名之間默契不佳,很容易形成總體劣勢局部優勢的局面。
而利用這些局部優勢,在接連攻擊獲勝之後,形勢發生了極大反轉。
十月十日,明軍與日本展開決戰。
此時明軍一番,兵力已達到一萬五千人,而日本各部加起來不過三萬五。
日本少掉的一萬五千人,有的是大名帶着撤了,有的是連番作戰被明軍殺了,還有的便是悄悄逃走的人。
決戰經歷了兩天,日本人丟下了五千具屍體,然後岡本家族選擇了退讓。
再打下去,幕府就得傷筋動骨了,對岡本家來說很不划算。
反正被佔的地方,也不是岡本家的直屬地盤,被人佔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唯一讓岡本家心疼的是,島根縣的銀礦落入他人之手,以往銀礦收益他們會拿一半,這對他們來說是不小的損失。
島根銀礦當下的產量,每年大概三百萬兩,而只要擴大開採規模,產量便能進一步的提升。
十月十八日,明軍與日本簽訂停戰合約,自此大明在島根駐軍正式開始。
此番作戰全過程,動用了遼東水師、遼東都司、女真各部狼兵,以及朝鮮一些徵召兵,後期指揮乃是皇帝親派的五軍都督府都督。
消息傳回京城時,時間已來到了十一月初,彼時京城氣溫已經極低。
即便如此,此刻襄王府大門外,依舊站滿了許多宦官侍女,張燈結綵似有喜事發生。
王府同心殿內,寶釵領着一幫女子,低聲閒聊着在等待。
而在另一頭的長街上,一隊馬車正在徐徐行進,期間襄王府的旗幟惹人注目。
人們只道是王府那位貴人通行,當然猜不到會是誰在裡面。
其中最氣派的一輛馬車內,楊靜婷裹着青灰色的斗篷,目光直直看着前方的簾子,彷彿能透過簾子看見前方事物。
她的嘴角,微微帶着笑容,整個人顯得很平和,但又非常具有自信。
“京城……王府……王妃……我回來了!”楊靜婷低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