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淵雖明白老爹的意思,但此刻他心裡卻生出憤懣。
原因很簡單,同樣都是當兒子,老十三遇到麻煩老爹全替他扛了,眼下太子出言質疑這麼點兒小事,老頭子居然不主動替他化解。
要知道在這一年內,朱景淵替內帑掙了那麼多銀子,在他看來總比老十三惹禍強!
現在自己遇着麻煩,只是老頭子一兩句就能化解,他卻不願意幫我……
老頭子對老十三,未免也太偏愛了……朱景淵心中越發失衡。
可這廝城府極深,心中怨念絲毫不會表露,只是遲疑了幾秒就出言解釋。
這廝辯解的思路很清晰,從事急需從權和矯枉須過正這兩個方面來說,鮮明展示了什麼叫爲君父分憂。
太子被說得啞口無言,其實這個時候他哪怕是強詞奪理多說幾句,也比直接投子認輸要強得多。
看到太子沉默,朱鹹銘不感到失望,因爲他就沒對他有太多期望。
“事情說清楚就行了,皇后中午在坤寧宮爲你們設宴,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們先去吧!”
本來朱景淵還想留下來單獨彙報,可皇帝這樣說他也只能和太子一起離開。
兄弟二人行禮之後,便從大殿內走了出去,然後就開始了教科書式的虛與委蛇。
二人表面有說有笑,實則相互譏諷扎刺,也算是鬥得不亦樂乎。
說起來也怪,太子在皇帝面前反應遲鈍,但出了幹清宮卻靈光了許多。
本質上,其實還是在外面他膽子大些,能更從容的應對一切“挑戰”。
二人說着話去往了坤寧宮,而東華門外寶釵下了轎,在侍女和宦官陪同下入了宮。
可他才走進宮門,迎面就遇到了青陽王妃徐氏。
“見過嫂子!”徐氏連忙上前行禮。
示意徐氏免禮,寶釵問道:“你從坤寧宮過來?”
徐氏答道:“纔去跟母后請安,這便打算回府去了,家裡還有事等着!”
因其夫君不是嫡子,所以今日坤寧宮的家宴,徐氏便不能參與其中。
當然,即便皇后不會趕她走,她本人也不想待在那裡。
她這郡王妃在外無比尊貴,在嫡兄嫂們的面前卻啥都不是,自然是不摻和其中爭鬥爲好。
寶釵笑了笑,說道:“知道你忙,你去吧!”
再度行禮後,徐氏回話道:“過幾日等嫂子閒了,妹妹再來拜見!”
“去吧去吧!”寶釵揮了揮手。
徐氏才走出兩步,與寶釵剛剛錯開身位時,卻又突然折返回來。
“還有件事要給嫂子稟告,十三哥他……現還在馬球場!”
“坤寧宮那邊宴已齊備,母后已派人多次催促,然則十三哥並未過去,只怕嫂子該去提醒他!”
朱景洪會這麼幹,寶釵絲毫不感到意外,因爲這是他倆昨晚商議的結果,所以寶釵也按計劃遲到了些。
“知道了!”寶釵淡定答道。
待徐氏告辭離開,寶釵便吩咐道:“去個人,把王爺請過來,就說我在此處等他!”
“是!”
一名宦官領命而去,很快他就趕到了御園門口,在外面就能聽到急促裡面的馬蹄聲。
進得院內,就見裡面塵土飛揚,十幾名騎士來回奔騰,發出一陣又一陣歡呼聲。
今日一起打馬球的,除陸育新張臨等少數“老人”,其餘都是龍禁衛新入的侍衛,這些人都是未來軍中砥柱。
除了上場的十幾人,現場還有七八十人在觀賽,多數是龍禁衛和皇城翊衛司的將領。
這一次兩方對壘,本就是龍禁衛和皇城翊衛司各出一隊人馬,朱景洪把自己劃給了翊衛司。
所以最終的結果是,皇城翊衛司九比三勝龍禁衛,其中朱景洪貢獻了七顆球。
“哈哈哈……今日過癮,過癮啊!”朱景洪張狂大笑。
而因他這一嗓子,即使比賽已經結束,仍帶動了更爲熱烈的喝彩聲。
皇宮雖有馬球場,可平日啓用次數不多,即便用是例行公事非常死板,沒有今日比賽這般奔放盡興。
朱景洪躍下馬背,幾乎在瞬間他就被人羣包圍,衆人要麼誇他打得好,要麼起鬨說再來一局,吵吵嚷嚷毫不熱鬧。
“好了好了……聽我說兩句!”
朱景洪高聲喊話,現場很快安靜下來。
“今日是友誼賽,輸的一方要請喝酒,這你們可不能反悔!”
只聽張臨說道:“請喝酒無妨,十三爺屆時作個見證,到時我們跟他們比酒量!”
這時翊衛司一名千戶說道:“喝酒我們也不怕!”
“你們要比就比去,只要不傷和氣就好,我近日事多……就不必去了!”
打打球可以,若私下組織這麼多人喝酒,對現在的朱景洪來說太過張揚,所以他第一時間拒絕此事。
“十三爺若不去,酒喝着都少了些味道!”
“正是如此……”
衆人吵嚷之際,鄧安總算擠進人羣,來到了朱景洪身邊耳語了一句。
“行了行了,你們少擠兌我……眼下我還有要事,先走一步了!”
這個時候衆人才想起,今天這位爺要去坤寧宮赴宴,下午還得參加獻俘儀式。
衆人不敢再開玩笑,紛紛讓出路來讓其通過。
所有人今日都很盡興,所以即使朱景洪離開了,不當值的這些人又約了一次球賽。
且說朱景洪離開馬球場,幾分鐘後便找到了寶釵。
做戲就要做全,所以一路上寶釵都在埋怨,說他不該如此沒有分寸,只顧着玩兒忘了大事。
期間朱景洪也辯解了兩句,但最終還是沒能說得過寶釵。
很快二人來到坤寧宮,此時太子和睿王都到了,元春和陳芷當然也在。
“十三弟,伱可算是來了,母后派人傳你不來,都打算親自來請你了!”
朱景洪進入大殿,就聽到了朱景淵的聲音。
相比於太子,朱景淵這廝更爲陰險,給襄王府使絆子也最多,朱景洪也看這位六哥最不順眼。
這幾年一直被“欺負”,朱景洪基本沒還過手,此刻聽到這廝不懷好意的語氣,朱景洪的火氣登上衝上腦門。
“六哥,你做什麼都積極,當然來得早了……”
朱景洪語氣不善,朱景淵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看着朱景洪越走越近,而且還一直盯着自己,朱景淵不免感到忐忑起來。
“十三弟,一年不見……莫非認不得爲兄了!”
走到朱景淵身旁停下,朱景洪提起一旁的椅子,然後重重放在了前者身側。
“砰”的一聲,可把老六嚇了一跳,以爲眼前這小子要犯渾。
對面坐着的太子,此刻心裡格外舒坦,他就喜歡看老六吃癟的樣子。“我是怕六哥認不得我這兄弟了!”
“這話怎麼說的……”朱景淵表面鎮定,其實已做好了閃躲準備。
顯然在他心裡,朱景洪還是莽撞的脾氣,說不定真會跟他這兄長動手。
在這大廳寒氣飆升時,從裡間傳出了皇后的聲音。
“怎麼回事?吵吵嚷嚷的……”
下一刻,皇后楊清音被元春和陳芷左右扶着,走出屏風出現在了大廳正前方。
“老十三,你誤了時辰,來了還如此放肆,你可真是厲害了!”楊清音神色不善質問道。
“好端端的,跟你六哥撒什麼氣!”
朱景洪沒有答話,因爲接下來該寶釵開口。
“母后,怪我剛纔規勸了他幾句,讓他心裡不痛快……所以才胡亂撒火兒,並非是對六哥無禮!”
這話聽得陳芷很不舒服,朱景洪都在自家男人面前摔東西了,這還叫不對六哥無禮?
“寶釵,你六哥大度……這些自是不會計較,只是十三弟摔東西這習慣,確實是不太好啊!”
寶釵正要回話,卻見皇后開口道:“夠了……都各自坐回去,讓你們來是爲了吃飯,不是給我添堵來的!”
皇帝一直排斥設宴,就是因爲知道會是什麼場景,眼下午宴還沒開始就鬧起來,着實是讓楊清音感到頭疼。
“都各自坐回去,一回來就吵……你們可知何爲兄友弟恭?”
“做兄長的要孝悌,做弟弟的要恭順,你們自詡才學高深,竟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楊清音越說越憤怒。
她極少這樣生氣,所以此時包括太子在內,三兄弟一起跪到了皇后面前。
元春陳芷和寶釵也一樣,各自跟在自家男人身後跪着,祈求着皇后能夠息怒。
“老四……”
“兒子在!”
“老六……”
“娘您吩咐!”
看着仰起頭,依稀還能見到少時模樣的兒子,楊清音在宮女攙扶下微微彎腰,面帶祈求道:“別再鬧了……可好?”
“兒子遵命!”
兩個人答得很快,意味着說的是假話,這更讓皇后心中難受,一時間竟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一咳可就出了問題,竟是連續咳出血來,嚇得左右宮女花容失色,連忙攙扶着皇后落座。
“娘……您怎麼了?”朱景源跪着上前詢問,此刻他已是心急如焚。
誰知陳芷插話道:“老十三,你說你好端端發什麼脾氣,看把娘給氣得!”
寶釵立馬撐起腰來,辯解道:“六嫂,你這話可不對,剛纔母后是跟六哥說話,怎麼怪起我們來了!”
寶釵反應很快,她知道皇后身體很差,若有個好歹怪到朱景洪身上,那襄王府的麻煩就大了。
尼瑪的老六,敢這樣來坑我……朱景洪心中暗罵!
這時朱景洪高聲喊道:“都別吵了,快趕緊去請太醫!”
事實上,已有宦官去請了太醫,朱景洪喊了說明在關心老孃。
在場六人反應不同,顯示出不同的心思,同時再度暴露出這三兄弟的不合。
這讓楊清音是越發難受,以至於又咳嗽起來。
三個兒媳婦擠到近前,又是撫背又是遞茶又是順氣,把左右宮女們的活兒都給搶了。
至於三個兒子,則是老老實實跪在母親膝前,或驚慌或痛哭或是自責,坤寧宮正殿比以往精彩了許多。
皇后有疾,乃是一等一的大事,所以消息很快傳到了幹清宮。
今日坤寧宮之午宴,朱鹹銘就沒打算去,只因去了生氣還不如不去。
可他那能想到,自己這三個好兒子,居然一碰面就把皇后氣吐血了。
氣吐血了,重點是氣吐血了……朱鹹銘已是怒不可遏,這比他自己吐血還難受。
順手操起一根軟鞭,朱鹹銘黑着臉離開幹清宮,在宦官隨行下氣匆匆走向坤寧宮。
皇帝盛怒出現,原本還吵嚷的坤寧宮,在他視線所及處都變得死寂。
迅速來到坤寧宮正殿,在看到皇后扶着靠枕,似乎沒有什麼大礙時,朱鹹銘便鬆了一大口氣。
朱景洪三兄弟還衝皇后跪着,沒等他們轉身過來行禮,朱鹹銘就甩出鞭子抽了過去。
首當其衝的是朱景洪,這廝連捱了最重重的幾下,再然後朱鹹銘才抽的太子和睿王。
雖然要捱得輕些,可這兩人細皮嫩肉的,劇痛之下還是悶哼了幾聲。
“不孝子……”
“逆子……”
皇帝一邊打,同時還大聲呵斥着,如此才能稍微化解他的憤怒。
見皇帝如此失態,楊清音連忙勸道:“不關他們的事,不要再打了……”
有皇后勸着一句,朱鹹銘又往朱景洪身上甩了兩鞭,然後才重重將鞭子扔到地板上。
“都滾出去!”
朱鹹銘大聲呵斥,他依然是怒火中燒,尤其是看到眼前這三個混賬。
三位皇子不敢有一句辯解,慌忙磕頭後迅速倉惶站起,然後轉身跑出了大殿去。
看着這三人消失,朱鹹銘方轉過身,快步走到了皇后面前。
此時皇后左右,除了三位兒媳婦跪着,唯有朱雲笙站在其身側,滿是關切心疼的握着母親的手。
“清音,你無礙吧?”
下一刻,他便轉頭看向大殿門口,怒斥道:“太醫院的蠢材怎還沒來?”
楊清音平靜說道:“我讓他們不必來的,方纔我不小心咬破了舌頭,所以纔有血跡……實則並無大礙!”
“當真?”朱鹹銘表示不信。
於是楊清音只得張口,讓朱鹹銘看到破皮處,此刻還有血絲在往外涌,這讓朱鹹銘心中大定。
皇后的身體一直不好,他是真擔心出了變故,那樣他將失去此生摯愛!
“這些個逆子!”朱鹹銘氣不打一出來。
此刻他生出無力感,因爲即便這是些混賬,可他還得把皇位傳給他們。
楊清音開解道:“別罵了……下午還要太廟獻俘,皇家鬧出這等事情,別讓臣子們看了笑話!”
嘆了口氣,朱鹹銘擡頭望向屋頂,無奈道:“這幾十年來,皇家都是笑話!”
無論幾十年前世祖弒兄,還是十三年前他乾的那些事,都是攪得天下皆知。
經過這麼多年的輿論封鎖,以及各種辦法粉飾太平,某種程度上朱鹹銘是真的認爲,自己是傳承有序的聖明天子。
可他這三個兒子,每一次都以最猛的力道,直接把他從迷夢中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