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修復城牆,這無疑是很離譜的要求。
可在鐵布爾的屠刀之下,城裡的人都被動員起來,各種材料都往垮塌的城牆處送去。
發覺準噶爾人意圖後,朱景洪便立刻下令各衛派遣兵力,對豁口處進行火力打擊。
現如今的火炮都安有輪子,每門火炮專門配備了兩匹馬來拉,所以轉移速度非常之快。
軍令下達不到兩刻,每處豁口就各出現三五門火炮,並以最快速度完成裝填。
可還沒等他們發射,幹活的人就全都跑了,甚至連附近監督的人都跑了。
誰也不願在下一刻,被明軍的火炮打得粉碎。
可不修也不行,在瞭解到情況之後,鐵布爾派出了自己親衛去監督,愣是逼得青壯們到豁口乾活兒。
鐵布爾給出的要求是,每個人只需到垮塌處兩次,今天就可以不再去了。
這樣一來,青壯們總算被穩定下來,開始陸續往城牆上去。
他們多是搬着石頭,亦或者擡着其他東西,反正其目的只有一個,用東西把垮塌處填起來。
但其實,要實現這一目的很難,因爲每處缺口寬至少七八米,想填上絕對是個大工程。
最關鍵的問題是,明軍的火炮已開始發射。
就在這樣,在雙方對戰之中,時間來到了第二天。
經過一晚上的角逐,垮塌的城牆不但未被修復,然而有兩處在大炮轟擊下,從兩側繼續垮了一些下來。
一大早朱景洪就起來,騎馬繞着哈密城走了一圈人,最終他決定把主攻調整爲西面城牆。
西面城牆兩處垮塌位置,相互之間只隔一百米,只要把這兩個地方給攻下來,攻城也就完成了大半。
當然了,在攻打這兩處缺口同時,對城牆的進攻也得進行。
這也意味着,總攻時間到了。
隨着朱景洪的軍令下達,北四衛和京營四位開始調整部署,整個大營開始往哈密以西運動。
明軍要在西面進攻,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所以鐵布爾也隨之調整兵力,將主力擺到了西面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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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準噶爾一方仍在盡力修繕城牆,並在被破壞的城牆內構建第二道防線。
這些情況,朱景洪自是都有掌握,爲此他也做了相應部署。
時間來到中午,當各部已部署到位,並進行總攻前最後修整時,朱景洪來到了一處臨時營地。
在這裡,已有數百名重甲軍士等候。
所謂重甲軍士,便是身穿兩層鐵甲的士兵,其負重差不多有四十多斤。
這些人,便是從北四衛裡選出的“先登之士”,個個都稱得上是軍中佼佼者。
兩萬戰兵之中,就選出了這麼兩百多人,說他們是百裡挑一也不爲過了。
兩層的重甲在身,別說是普通弓弩,就是火銃射擊也能防住,這些人堪稱是人形坦克。
當然了,在真正的人形坦克朱景洪面前,這些人都表現得格外的服帖。
“諸位,今日總攻你們打頭陣,活下來的賞銀三百,死了的兒子可襲百戶!”
舉起酒碗,朱景洪鄭重說道:“這是我朱景洪做出的保證,你們絕對可以放心!”
沒有人會懷疑朱景洪的承諾,所以在聽到三百兩賞銀後,現場所有人都變得格外激動。
三百兩的銀子,是他們差不多十五年的俸祿,這等賞賜值得所有人去拼命。
何況即便戰死,還能讓兒子得個百戶,這就完全穩賺不賠的買賣。
朱景洪確實夠豪氣,只是這消息若讓皇帝知道,那絕對會讓他心裡滴血。
每人賞銀三百,現場兩百人就是六萬兩銀子,這花錢的速度確實太快了些。
“諸位,本帥在此預祝你們,凱旋歸來!”
“乾杯!”
隨着朱景洪把酒一飲而盡,在場衆人也都跟着大碗喝酒,並學着朱景洪直接把碗砸個稀爛。
“立正!”領隊的百戶下達了軍令。
所有士兵全都整齊站立,他們的目光變得格外堅毅,已經完成了向殺人機器轉化。
這次行動,乃是由四名百戶領隊,朱景洪一樣對他們給出了承諾,此戰勝後給他們官升兩級,直接外放到京營任職千戶。
官升兩級連跨四階,而且還是四個人同時升,也就只有戰時纔有這樣的事。
“向右轉……”
“前進……”
在領隊百戶的口令中,這些士兵被陸續帶走,他們將被帶到預定進攻位置。
時間來到午時二刻,距離進攻時間還有半刻。
明軍各部都已準備就緒,雲車雲梯也都已經到位,被擺在了距離城牆二百米的位置。
在昨天火力打擊下,哈密南側城牆上的火炮大量被毀,鐵布爾連夜從其他城牆進行了調配。
這就導致,西面城牆這邊火炮不足,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三門。
鐵布爾當然可以重新部署火炮,但實際上能用的也就七八門,調來調去意義已經不大。
明軍陣地後方,一處高臺再度被搭建好,朱景洪已然出現在了高臺上。
在他左右,則站着副總督柳芳,監軍御史樑潛和太監黃清。
每個人都面色凝重,因爲誰也無法預料,接下來的戰況是否順利。
“大帥,時間到了……該下令了!”柳芳出言提醒。
總攻的命令,當然要朱景洪這位主帥來下。
所以柳芳當說出這話,負責傳令的人也都望了過來,等待着朱景洪的手勢。
“進攻!”
沒有聲嘶力竭的吶喊,朱景洪非常平靜說出了這兩個字。
傳達軍令是用旗語,所以進宮的命令用了不到一分鐘,進攻的命令就傳達到了北四衛。
這四衛便按計劃行動,火炮和投石車開始了壓制射擊,而云車和雲梯也開始往前推進。
至於選出的那兩百名勇士,也在大盾護衛下緩緩向前。
其實這樣的戰鬥,無法完全展現北四衛的戰鬥力,畢竟火銃對射在攻城時用處不大。
可即便如此,這些大明最精銳的軍隊,此時也保持了昂揚的戰鬥力,冒着炮擊和箭雨往前推進。
火槍此時並非全無用處,比如站在雲車上的士兵們,則用火槍朝着城牆上射擊,也起到了一定的壓制作用。
可畢竟是在攻城,進攻一方天然處於不利條件,所以北四衛不斷在產生傷亡。
這些軍隊都是朱景洪練出來的,老實說死一個他都心疼,更何況現在不斷有傷亡。
這就到了考驗主將定力時候,但更是雙方大軍意志的比拼。
事實上,相比於明軍的死傷,準噶爾一方其實死的人更多,這些軍隊全是被督戰隊盯着,才豁出命去頂到了城牆上。
看着明軍越來越近的雲車,聽着身邊不時傳來的爆炸聲和哀嚎聲,被強徵的準噶爾青壯已處於崩潰邊緣。
很快,雲車被推到了城牆邊,隨着門板被放下來,甲冑齊全的明軍衝向了城牆。
“建功立業,就在當下……殺!”領隊的百戶在高呼。
百戶一級,乃是大兵團作戰的最小單位,所以各路進攻隊伍皆是百戶領隊,後面則是正副千戶們督戰計功。
明軍士兵們殺上城牆,他們鬥志高昂敢打敢拼,很快就在城牆上站穩了腳。
然後以他們爲中心,有更多士兵通過雲車和雲梯,開始極爲迅速的往城牆上爬,所有人都知道必須要抓緊時間。大概只過了兩刻,西面城牆上就被佔據了三段,其中一段還靠近垮塌的城牆。
這意味着,這支軍隊可以支援地面進攻的重甲部隊。
而此時,重甲軍隊也已趕到作戰位置,他們將作爲尖刀撕開敵軍防線,讓跟在其後的軍隊順利突入。
而地面戰場的廝殺,顯然會更加的殘酷。
此時高臺上,朱景洪幾人都拿着望遠鏡,觀察着一線各處的情況。
“今日可破城矣!”柳芳大笑着說道。
作爲久經戰陣的老將,柳芳一直都非常穩健,連他都做出了這般判斷,可見今日破城確實是穩了。
而此時的朱景洪,則表現得尤其淡定。
但他的目光,仍聚焦在地面進宮的軍隊,此刻其中一處已撕開一道口子,讓後續大軍大批往城內涌去。
“柳都督,今晚哈密城內慶功,伱我可得多喝幾杯!”朱景洪笑着說道。
柳芳聞言笑道:“素聞殿下海量,臣今日正好領教一番!”
這時黃清插話道:“柳都督,您老可得把好分寸,若喝醉了可沒人伺候您!”
在高臺上的幾人輕鬆閒聊時,不遠處的一處馬車頂棚上,兩個女子也在拿着望遠鏡觀察。
“兩處缺口都打進去了,哈密的守軍也太無能了……”
盯着遠處的情況,諾敏很是直白的評價,可卻沒得到琪琪格的迴應。
於是她放下望遠鏡,轉頭看向了一旁的琪琪格,卻發現後者正用望遠鏡觀察高臺。
琪琪格的鏡頭,確實是對準了朱景洪。
“姐姐,你在做什麼?”諾敏明知故問道。
琪琪格很是直白答道:“看男人!”
諾敏愣了一下,當即說道:“你……你好歹也是一國汗女,怎可說出這等粗鄙之語!”
琪琪格沒功夫理會諾敏的小心思,只聽她淡定說道:“我發現……我確實有些喜歡他了!”
“喜歡?你們可是仇人,你怎麼可能喜歡他!”諾敏很是詫異。
雖然此前鬧過烏龍,但其中誤會早已澄清,諾敏知道她二人間沒有愛過。
“有國仇而已!”琪琪格理了理鬢間秀髮道。
“我父親已被叛臣殺死,我已不是準噶爾大汗之女,如今我們連國仇都沒了!”
雖然這種說法離經叛道,但諾敏細細一想還覺得挺有道理。
琪琪格轉過頭來,笑着問道:“所以,我爲何不能喜歡他?難道因爲你喜歡,我就不能喜歡了?”
話說到這裡,諾敏當真是無言所對。
“想來我那寶姐姐,如今的襄王妃娘娘,也不會這般霸道吧!”
“你……”
看着以往欣賞的好姐姐,變成眼下這等“無賴”面目,諾敏心裡是說不出的難受。
“不理你了!”諾敏直接走開了。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沒資格阻撓琪琪格示愛,畢竟連襄王妃都沒這資格。
可爲何我還會難受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琪琪格也知道,這就是話本小說裡所謂的“吃醋”了。
不說這倆丫頭吵鬧,此刻哈密城的陣地上,明軍士兵已順利突入城內,西面城牆也已被佔據了大段。
這個時候,火槍的用處就體現出來了,在佔據有利地形之後,明軍士兵開始用火銃殺敵。
標準的三段式射擊,在保證火力持續性的同時,狠狠地壓制了準噶爾守軍的反撲。
然而最關鍵的是,火槍那橫掃一切的殺傷力,對準噶爾士兵更是極大震懾。
此刻他們仍能持續作戰,是因爲頂在前面的是僅剩的老兵,而他們的數量也已經不多了。
即便如此,這些人能繼續頂上來,也是因爲有鐵布爾親自督戰。
但即使鐵布爾本人,此刻也已處於崩潰邊緣,站在城頭上抽出了佩刀,準備親自參與最後的反撲。
“大人,北門被亂民闖開了了,士兵百姓都在往外逃……我們擋不住了!”
聽到北門守將轉達的消息,鐵布爾臉色毫無波動,而是大吼道:“勇士們,保家衛國,就在今日……隨我衝殺!”
“殺!”
鐵布爾親自帶兵衝鋒,這一幕確實非常悲壯,可惜註定是飛蛾撲火的行爲。
明軍已在城牆上和城內站穩腳跟,當看到又一次反撲回來準噶爾軍隊,紛紛沉着冷靜的扣動了扳機。
連續的槍聲響起,衝在前面鐵布爾即使有大盾保護,卻還是被擊中了脖子倒地。
明軍的射擊還在持續,而隨着鐵布爾的死亡,準噶爾的士兵們當即潰散。
而這一潰,便引發了更大規模的潰逃,頃刻之間便是全線潰敗。
潰兵們四散逃離,而明軍士兵則更多進入城內,同時繼續用火槍收穫軍功。
而此刻在北城位置,大批的青壯和潰兵都在往外擠,出城已成了他們求生的唯一希望。
他們甚至已經顧不上,出了城後沒吃沒喝,到時候同樣死路一條。
更要命的是,京營兩衛的騎兵在往這邊趕,其目的也是爲了收割軍功。
只要有拿武器的混在其中,他們就會全部當敵軍處理。
可以預見,一場更大規模的殺戮,將在哈密內外上演。
“十三爺,朝廷到底是來殺人,還是來宣揚王化?”
在朱景洪面前,琪琪格問出了這一句。
剛纔她通過望遠鏡,看到了移動的京營騎兵,正衝着逃難的百姓的衝去。
她明白這些人是去做什麼,所以她纔會站出來阻止。
她想要給家人復仇,就必須要積攢自己的力量,哈密百姓在她看來是可以爭取。
“若哈密百姓被屠戮,準噶爾將再無主和之人,軍民百姓都必死戰到底!”琪琪格說出了最樸素的道理。
朱景洪也不是好殺之人,何況還是殺良冒功這等事,於是他吩咐道:“傳令各部,勿要濫殺!”
朝廷軍隊堂堂正正,怎能去做這等惡事……朱景洪暗暗想到。
有了他的這句話,確實避免了一場無謂的殺戮,但城內的清掃戰鬥仍在持續。
時間很快來到下午,當太陽西斜之際,所有戰鬥都已經結束了。
城內已被戒嚴,並徵調了青壯收拾屍體,同時修補破損的城牆。
而朱景洪本人,則在一衆將領簇擁之下,從哈密城的南門進入城內。
他沒有着急去官署區,而是去了城西祭奠戰死英魂。
此番攻城戰鬥,北四衛共戰死七百六十餘人,這些人的屍體都已裝點完成。
“立正!”
在一名千戶口令之下,在場忙碌的大批士兵們全都齊刷刷立正,然後他們才發現是朱景洪到了,於是他們一個站得更加筆挺。
本來戰勝了心情應該極好,可看到面前蓋住臉一具具屍體,朱景洪的心情就變得沉重。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啊……”朱景洪低聲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