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襄王府內,後花園。
寶釵坐在閣樓上,靜靜看着樓外臺上,那裡正演着“打金枝”的戲文。
戲文內容是,唐郭子儀平定安史之亂後,唐肅宗將其女兒嫁給其子郭曖爲妻,適逢郭子儀夫婦過壽時公主不出拜壽,郭曖酒後怒打公主的故事。
戲文內容相對有趣,加之現場有大小兩位甄娘娘,二人你問我答顯得很是熱鬧。
戲文唱罷角色謝幕之時,寶釵笑着說道:“這公主也真是,既嫁到了郭家便是一家人,本該和和睦睦過日子纔是!”
“因其心高而生事,才引出了這些事端來,如今被寫成戲文傳唱,堂堂天潢貴胄竟被世人看笑話!”
“所謂家和萬事興,要想不鬧笑話就得收起私心雜念,家裡上下齊心協力纔對!”
“婷妹妹,你說是不是這道理?”寶釵目光最終掃向了楊靜婷。
楊靜婷笑着答道:“可惜昇平公主不懂這道理,纔會被夫君出手教訓,成了古今談及的笑話!”
寶釵面露淺笑,仍盯着楊靜婷說道:“昇平公主車鑑在前,我等該引以爲戒纔是!”
她的這番話,已稱得上是明示,其實不符合寶釵隱忍含蓄的性格。
之所以她這樣說,是她真不想跟楊靜婷“兵戎相見”,只因內宅不寧只會影響襄王府的聲譽。
楊靜婷是絕頂聰明的人,聽到寶釵這反常語氣,她立刻就意識到了什麼。
莫非我所謀劃的事,已經被她察覺到了?楊靜婷心中警覺起來。
楊靜婷站起身來,彎腰說道:“是該引以爲戒,妹妹若有做得不周之處,還忘姐姐提點纔是!”
眼看楊靜婷突然起身請罪,在場聊得正歡的兩位甄娘娘,便都看向了楊靜婷的方向。
英蓮思索之際,只聽甄琴問道:“婷姐姐,好端端的爲何請罪?”
“我與婷妹妹說笑呢!”寶釵接話道。
“說笑?說什麼呢?”甄琴好奇發問,她最喜歡聽笑話了。
寶釵答道:“剛纔我聽戲而自省,說咱們別學昇平公主多事,鬧得家宅不寧讓人家笑話!”
甄琴笑道:“寶姐姐,咱們姐妹情深,是再和睦不過的,你這是過慮了!”
寶釵點了點頭,方說道:“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聖人還說吾日三省吾身呢!”
聽到寶釵的這些話,楊靜婷臉上仍帶着笑,然而心裡已盤算着催促陳芷,讓她儘快把事情辦妥。
論家世、樣貌、才學我樣樣不輸於伱,王妃本來就該是我……楊靜婷心中吶喊道。
其實從選妃到現在,她雖表面已接受了現實,但其心裡對寶釵一直都不服。
只是在此之前,她自覺萬事皆定認命,所以楊靜婷才把不服壓在心裡,並勸解自己安心做個側妃就是。
然而近日陳芷的示好,卻打破了她平靜的生活,並將她壓在心裡的想法釋放。
“王妃教訓得是,妹妹定當多加自省!”楊靜婷鄭重答道。
看起來她似乎受教了,寶釵卻知她未迷途知返,自己今天的提醒毫無作用。
我已是仁至義盡了……寶釵暗暗念道。
於是衆人散會,寶釵自顧往同心殿去了,卻見到女官杜紅梅等在殿外。
待其行禮之後,寶釵便問道:“何事?”
跟在寶釵身後,杜紅梅勾着腰答道:“娘娘,宮裡傳來了消息,都是有關王爺的!”
停下腳步,寶釵轉過身道:“說!”
“宮裡傳開了消息,說王爺親臨戰陣,斬將奪旗打破敵軍,殺敵無數……”
“他親自上戰場了?”寶釵大感憂心問道,話一出口她就知道這是廢話。
“正是,據說王爺手刃敵軍上百人,如今準噶爾都怕他呢!”
這就叫以訛傳訛,戰報上說朱景洪斬首八十七,而如今卻已傳成了上百。
“還有何事?”寶釵接着問道。
“奴婢還聽說了,今日主上下了諭,要召咱們王爺回京來,娘娘您就能和王爺團聚了!”
杜紅梅以爲自己說的是好消息,然而寶釵聽到卻皺起了眉。
從個人情感來說,她當然希望丈夫回來,但從王府大局來說朱景洪又不該回來。
她雖智絕常人,然人力終有盡時,對已經下發的聖旨,一時間她根本無力應對。
八月二十,這是朱景洪發回戰報的第三天,他的第三封戰報也傳了回來。
同樣是八百里加急,騎卒縱馬在長街上飛馳,嘴裡大喊着“西北大捷”四個字。
捷報這種消息,歷來都會大禮宣傳,爲的就是提振人心。
所以戰報每到城鎮,驛卒都會大聲呼喊,讓百姓們知道朝廷又勝了。
遠遠聽到呼喊,街上百姓就閃到路邊,以防被快馬給撞到了。
然而總有那麼一些人,會因爲走神或其他原因留在路中間,比如正漫無目的閒逛的賈寶玉。
“二爺,小心……”
好在茗煙動作麻溜,飛撲過來把賈寶玉拉來,才避免了他被騎卒撞倒。
“瞎了你的狗眼!”
雖然騎卒已遠去,但他的罵聲還是順風傳來,引得茗煙是怒目相視。
“二爺你沒事吧?”茗煙看向寶玉。
雖然賈寶玉被逐出了榮國府,但他畢竟是太子妃的親弟弟,還有賈母和王夫人這些溺愛他的長輩。
雖然不敢明着對他照顧太多,但保證他相對優渥的生活還是不難。
所以即使賈寶玉落魄了,身邊也有幾個小廝伺候,屋子裡還有幾個丫頭服侍。
“你怎麼來了?”賈寶玉茫然問道,對剛纔的危險恍若未覺。
“二爺,該回去吃飯了,這都已經中午了!”茗煙提醒。
“剛纔那人喊的什麼?”
往驛卒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茗煙方說道:“好像是西北又打了勝仗,我聽說如今西北是襄王爺主……”
話才說到這裡,茗煙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是觸碰到了什麼禁忌。
果然他一回頭就看見,這位二爺臉色很不好看。
“二爺,咱們回去吧!”茗煙扶着寶玉起身。
“寶二爺?”
遠處傳來的一聲招呼,吸引了現場賈寶玉二人的目光。
來人茗煙不認識,而賈寶玉見了卻展顏露笑,遂對茗煙說道:“那是我好友,今日難得相逢,正好與他敘敘舊!”
“可是二爺……”
“給我銀子,中午我就不回去了!”寶玉伸出手來。
茗煙不放心,便說道:“二爺,我還是跟着你吧!”他倆說話之間,對面那少年已經走近,因其長相俊秀讓茗煙都多看了幾眼。
“玉菡兄,許久不見了!”寶玉笑着相迎。
世界線的收束力就是這麼強,雖有朱景洪闖入把事情攪亂,但很多事情聯繫到了一起。
比如這小名琪官的蔣玉菡,便在半年前和賈寶玉相識,且二人已是交情頗深。
賈寶玉跟着蔣玉菡一道走了,二人如以往那般進了花樓。
以往只是淺嘗輒止,如今賈寶玉卻覺得這地方極好,充斥的快樂可以掩蓋他的悲傷。
在寶玉流連青樓之時,八百里加急的軍報已送入禁,經過重重關卡審覈呈送到了御前。
此時幹清宮暖閣內,還有三位內閣大臣在,正與皇帝商討西北的錢糧調撥,以及金陵清丈的一應事宜。
拿着到軍報,朱鹹銘本想第一時間察看,可最終他又忍住了沒動手。
看着程英遞來的奏報,朱鹹銘淡淡說道:“唸吧!”
“是!”
接旨之後,程英打開了信函,而後念道:“西北總督行署軍報……”
“吾皇聖明,澤被四海,德昭日月,恩加萬民……”
開頭拍皇帝馬屁,這是任何一份奏本的基礎,朱鹹銘自己看時通常會略過。
“撿要緊的說……”朱鹹銘沉聲道。
程英頓了頓,隨即說道:“八月初九日,大軍北線佯做後撤,而以南線諸部負責斷後,行至半日敵軍首攻南線,敵軍到時則北線諸軍回擊……”
“敵措手不及,其北翼先鋒乃受重創,致使其進攻受挫,折損兵力四千餘人……”
聽着戰報內容,朱鹹銘不由咂舌,暗道自己還是小看了老十三這小子。
而在場三位大學士,聽到這話同樣大驚,暗道朱景洪這兩天的戰果,已快追上寧煥祥的總成績。
“八月初十日,我軍左右兩線同時後撤,敵軍先不敢追而後半日追擊……”
“我軍以逸待勞,於古堡隘口設伏,全殲敵軍前鋒三千餘人……”
又是這麼大的戰果,這讓朱鹹銘都快破防了。
畢竟他這麼年輕時別說取得這般戰果,連單獨指揮方面軍的機會都還沒有,更別說如朱景洪這般主持會戰了。
以至於此刻,作爲堂堂帝國皇帝,朱鹹銘竟有些嫉妒自己傻兒子。
然而當這心情才升起來,同時心中就升起些慚愧之情,暗道自己果真如老十三所言,作爲皇帝格局實在太小了。
朱景洪怎麼也不會想到,即使自己遠在千里之外,還是把自己老爹PUA到了。
“敵軍進攻受挫,逡巡不敢冒進,初十日入夜我軍撤回瓜州城!”
“初九初十日交戰,振威中衛斬敵一千四百級,青海行都司諸部斬敵兩千三百餘級,藏地諸部斬敵九百餘級,女真諸部斬敵一千七百餘級,蒙古諸部斬敵……”
現如今對軍功的核定極嚴,所以很少有冒功可能性,斬殺如此多敵顱已經算得上是大勝。
“十三爺衛隊親臨戰陣,四百三十餘人,其中十三爺斬敵一百二十五級!”
這小子又上陣殺敵去了?
聽到程英念出的最後一句,朱鹹銘着實被驚訝到了。
我當年,不……太祖和世祖當年,也沒這麼勇啊!
想到這裡,朱鹹銘心裡稍微平衡了些,畢竟他是皇帝格局要大。
其實他朱鹹銘的心態變換如此順暢,本來也證明了他心胸寬廣。
也就做了皇帝他沒再領兵,在他此前的二十來年時間裡,他大多數時間都出徵在外。
準噶爾、羅剎國、莫臥兒這些敵國,藏地蒙古外藩、西南諸國不服王化者,都受到過他的正義鐵拳。
他雖極少親臨戰陣廝殺,但覆滅在他手中的敵國軍隊,少說也是有二三十萬。
面對朱景洪的這點兒功績,他最終能保持平常心看待,只是感慨自己這般年紀時比如小兒子。
而聽完整個戰報,在場三位大學士皆大感驚訝,只道朱景洪不僅會打仗,還特麼的是個殺神,親自動手殺敵的那種。
“倒也,打得不錯!”朱鹹銘平靜說道。
“十三爺謀略過人,虛實相合周密部署,故能重創敵軍,此皆仰賴陛下教導有方……”
三位大學士中,只有資歷最淺的鄭智清,會在此刻第一時間拍皇帝的馬屁。
但他這番話確實讓皇帝受用,便聽朱鹹銘說道:“他若再肯用功一些,就不知斬殺這麼些敵軍了!”
隨後,趙玉山和陳錦昀跟着讚頌皇帝德澤,暖閣內的氣氛便又輕鬆了許多。
示意衆人安靜後,朱鹹銘說道:“他既打得不錯,驟然換將只怕不妥……”
言罷他的目光掃向程英,說道:“立刻召翰林院擬旨,令其依舊指揮作戰,待柳芳到任後交割,准許其……”
“准許其留身總督署,於柳芳身邊參贊軍務,嚴禁其再身臨戰陣!”
昨天發出的聖旨,是讓朱景洪交割後就回來,眼下便是對昨天旨意的修正。
前後兩份旨意的區別,三位大學士洞若觀火,此刻他三人雖是心思各異,卻一個人都沒開口表達意見。
程英去了翰林苑傳旨,時間來到下午時,最新的戰報也在皇宮傳開,要不了幾個時辰京城上層都會知道。
楊清音當然也知道了情況,於是她親自到了幹清宮,剛好三位大學士都離開了。
“陛下,老十三越發恣意妄爲,還是早些將其召回爲妙!”楊清音神色嚴肅提出要求。
朱鹹銘尷尬一笑,起身迎向皇后道:“皇后……我已專門下旨,嚴令其不許親臨戰陣!”
聽到這話,楊清音仍舊面色不善,冷冷說道:“我怎麼聽說,陛下令老十三留在西北,參贊軍務!”
“你以爲我不想他回來?可你也知道這小子的脾氣,回來還不得要死要活?到時又當如何?”朱鹹銘極爲無奈說道。
“你怕不是覺得他好用,纔想着把他放戰場上吧?”楊清音質問道。
朱鹹銘沒好氣的說道:“你何苦要如此污衊我?我大明帶甲百萬良將千員,難道缺了他老十三就打不了仗?”
“好了,已經讓他不許上陣,有柳芳去壓着他不會有事,你就放心吧!”
意識到召朱景洪回京會鬧得不安寧,楊清音也只能接受皇帝的安排,只是神色間也越發擔憂了。
而在另一頭的寧壽宮,同樣有人在爲朱景洪擔憂。
“這小子,比……老四當年還生猛,後生可畏啊!”
說這話的是太上皇朱心堪,他口中的老四便是當今皇帝。
“誰說不是呢,就這兩天的時間,親手斬敵兩百多級,襄王年紀輕輕的……可真是……”
可真是怎麼樣,甄太妃都不知道用什麼詞形容,畢竟此前那聽過這些事。
朱心堪笑着說道:“這小子自比西楚霸王,說自己有萬夫不當之勇,如今算是被他坐實了!”
言罷,他又發出了幾聲乾咳,顯然是話太多所導致。
甄太妃好一番照料後,朱心堪才恢復了正常。
“我現在倒很期待,明天發回來的戰報,不知道這小子又會如何折騰!”朱心堪面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