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二爺,卜大娘就在府裡,如今領着丫頭主管填油!”小紅答道。
“府裡這麼多人,何須我娘去管這些!”賈芸不滿道。
當然這是面對小紅,在其他人面前他可不會說這些,其中分寸他還是拎得清。
“芸二爺,你那邊的人都在府裡傳,說你攀上高枝已看不上寧榮二府,如今族長仙逝都不來靈前盡孝……”
小紅口中的“你那邊的人”,指的便是他的那些個鄰居,這些人自然也是賈家的旁支。
所謂嫌貧恨富,如今賈芸日子過得好了,這些人自然恨得牙根癢癢。
只是這些心思,那些人不會暴露在賈芸眼前,這也導致他對現實情況一無所知。
“卜大娘得知後,今天一大早就進了寧府,專程來太太跟前討了差事,領了幾個丫頭添燈油!”
賈芸算是聽明白了,老孃這是替自己在受累,這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好在上林苑工坊那邊忙完了,接下來他可以安心忙家裡的事,不必勞煩母親在寧府受累。
“多謝小紅姑娘!”
“二爺若是沒其他事,我就先過去了!”
“姑娘慢走!”
送走小紅之後,賈芸便往寧府深處走出,此刻內裡已是縞素一片。
沿途賈府僕婢皆着麻衣,還有前來祭奠的人出來,而賈芸徑直來到了靈堂前。
此時寧榮二府草字輩的多數都在,見賈芸到了便都望了過來,神色間多有嫌棄鄙夷之色。
“我道是誰,原來是芸二爺來了,這見天的往外跑,我還以爲伱找不到回府的路了!”
賈芹的一句話,引得在場衆人笑了起來,這讓跪在靈前的賈蓉很是不滿。
“都住口!”
如今賈蓉已正式接任族長之任,他這一開口衆人皆老實閉嘴,只是看先賈芸的目光仍是不滿。
“蓉哥,我來給珍爺上香!”
賈蓉點了點頭,他不在乎賈芸來不來,如今他有更麻煩的事要解決。
若她當真不肯服藥,那我就只能用強了……賈蓉如是想到。
尤氏不願墮掉腹中胎兒,這讓賈蓉萬萬不能接受,他已在想把尤氏弄死的事。
毫無疑問,如今他已被尤氏拿捏,二人到此時就差撕破臉皮了。
在賈蓉“深思熟慮”之時,賈芸這邊已上好了香,緊接着他便跪到了一幫晚輩之中。
然而他的到來,明顯不得衆人喜歡,所有人都往遠處靠去,直接把他孤立在了原地。
對此賈芸雖心感憤怒,但還是把怒吼憋了住了,如今他的人生路已是坦途,自然沒有跟這些人鬥氣的心思。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日落之時,作爲遠親的賈家晚輩們,也到了該回家休息的時候。
只有寧國府的近親,以及賈蓉才需要繼續守着。
其他人離開了,賈芸卻在原地多跪了一陣,然後才告辭離開了靈堂。
但他沒有立即回去,而是去內府尋找母親。
此時倒也不難,賈芸只問了幾個丫頭,就來到了卜氏當值的地方。
然而才走到屋外,他就聽到裡面的爭吵聲。
“您老要回去,卻把活兒都甩給我們,這可算不上是厚道人!”
“就是嘛……太太吩咐的是,讓您帶着我們幾個做事,您走了難不成我們也跟着走?”
“您真要走也不是不行,總得給我們些好處……都說您家裡銀子多,總不會是捨不得吧!”
而全程卜氏都在解釋,然而她的聲音被幾個丫頭蓋住,讓他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無論怎麼說,卜氏也是正經賈家族人,算得上是半個主子的身份,丫頭們本不該如此大膽犯上。
可她們不但犯了,而且還把卜氏懟得有苦難言,如此大膽正是受了賈家某些人的指使。
顯然賈芸如今混得好了,府裡許多人都對他眼紅得很。
此刻屋外,聽見母親被幾個丫頭欺負,賈芸已是怒不可遏。
他氣沖沖的推門走了進去,裡面頓時安靜了下來,剛纔還神氣的幾個丫頭瞬間被他嚇住。
“芸兒,你怎麼來了?”卜氏深感意外。
“娘,我若是不來……只怕還聽不到剛纔的話!”賈芸冷冷道。
然後下一刻,他便徑直走向了幾個小丫頭,直接每人給出了一耳光,想躲那人還被他多打了一下。
賈芸本是個精明人,正常來說不會被情緒左右,可他自己遭受委屈能忍,卻不能讓幾個奴才欺負自己母親。
“娘,咱們走……我就不信你走了,她們真敢不做事!”
“芸兒,你看這……”
卜氏話還沒說完,就被賈芸扶着走了出去,而幾個丫頭則在屋內咬牙切齒。
“哼……我們去跟太太告狀!”
反正背後有人支持,這幾個丫頭便有恃無恐,她們自以爲會有人替她們撐腰。
且說賈芸扶着母親出了寧國府,這一路上都在卜氏嘮叨,對此他並未出一言反駁。
“娘,兒子要做官了!”
“嗯……嗯?”卜氏瞪大了眼睛。
“芸兒……你是說,你要做官?你不是說笑吧!”
卜氏不相信很正常,如今做官要麼學文要麼習武,可這兩樣都跟賈芸沒關係。
“娘你是知道的……這幾日兒子在辦皇差,今天總算是圓滿完成!”
賈芸抱拳遙敬,以示對皇帝的尊敬,同時說道:“皇上萬歲爺隆恩,特賜兒子正六品工部主事之職!”
哪怕是中了進士,也得從正七品開始幹,賈芸一來就是正六品,完全稱得上是一步登天。
要知道,現如今賈家實職最高的賈政,也不過是從五品工部員外郎,比之賈芸僅僅只高了一級。
“芸兒,你說的是真的?”卜氏仍不敢置信。
“娘,如此大事,兒子豈敢妄言!”
見兒子神色認真,卜氏方確定此事爲真,一時間高興得語無倫次,最終拜謝起漫天仙佛。
剛纔因賈芸打人而生出的擔憂,在卜氏心中已消失無蹤。
“走……咱們回去祭拜你爹,然後再好生慶賀一番!”卜氏拉着賈芸就往家去。
“對了,你去買些好酒好菜,順道再把你舅舅請來!”
本來賈芸心情還挺好,聽到這話便不太樂意,他看不慣自己那吝嗇的舅舅和舅母。
這邊賈芸和卜氏回家,而此榮國府內宅之中,卻也在商量着一件大事。
尤氏哀傷過度倒下了,寧國府這邊就由邢夫人兼管着。
可兩府事務繁多,邢夫人又哪裡忙得過來,近幾日已出了不少紕漏。
所以王夫人便提議,讓王熙鳳多出出力,幫忙料理寧國府的事。
對此賈蓉和尤氏都無所謂,只是邢夫人不想放權,故而最終說到了賈母這邊。
“老祖宗,此事畢竟關係着兩府臉面,還是要儘量處置周全才行,所以讓鳳丫頭幫襯着也好!”王夫人一副公允的樣子。
王夫人把侄女推出來,想借她重染管家權的心思,賈母自然是門清兒。
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邢夫人確實能力欠缺了些,所以讓王熙鳳來幫忙很有必要,畢竟寧國府那邊不能鬧笑話。
鳳丫頭是邢氏的兒媳婦,她幫自己婆婆道理上也說得過去……賈母如是想到。
眼見對面邢氏要開口,賈母當即說道:“那就讓鳳丫頭去吧,她這做兒媳婦的是該替你分憂!”
在這裡,賈母強調了她們婆媳的關係,等於同時點了現場這三個人。可這三人到底怎麼想,就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既然老祖宗吩咐了,那你就過去吧……不要讓她老人家失望!”邢氏看向了王熙鳳。
“是!”
應了一聲後,王熙鳳又看向了賈母,而後恭敬道:“孫媳定不讓老祖宗失望!”
“嗯!”
在一衆兒媳孫媳之中,賈母最看重的就是王熙鳳,此刻對她自然是放心的。
議事結束之後,這三人便向賈母告辭離開,接下來將有許多事要交割。
在管家太太們理事時,另一頭賈寶玉的院子裡,他正與馮淵談論學問。
二人如今,已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所謂君子羣而不黨,雖然二人在理念上有分歧,但依然成了真正的朋友。
說來也奇怪,一個看對方世故,一個看對方天真幼稚,居然也能成爲真正的朋友。
“二爺,老爺回來了,請你和馮公子去一趟!”
聽到襲人的稟告,原本心情不錯的寶玉,立時就緊張起來。
見此情形,馮淵笑着說道:“多次叨擾貴府,卻未拜見長輩,實在是失禮了!”
“寶玉,咱們走吧!”
見有馮淵同去,寶玉方纔安心許多,答道:“好!”
二人一道去了賈政書房,裡面正有幾名清客說話,聊的是寧府那邊的治喪之事。
因元春受封太子妃這些事的影響,賈家的地位得到極大提升,所以每日前來弔唁的人很多,導致賈珍的喪事辦得格外隆重。
這也導致事情變多,需要考慮的事情更多。
“老爺,寶二爺和馮公子來了!”
沒有理會小廝,賈政對一衆清客道:“今日就到這裡……諸位且回吧!”
衆人這才散去,然後賈政便命人請寶玉二人進來。
賈政雖然官不大,但因爲身處部院中樞,消息也算得上是靈通,所以馮淵的事他知道一些。
當然了,最讓賈政高看馮淵的,是因其被首輔趙玉山誇過。
如今趙玉山還比較年輕,且深受皇帝的信任,可以預見接下來五到十年,內閣都將由他來主事。
這位趙閣老誇過的年輕人,對賈政而言就很有必要見一見。
想到寶玉去了國子監,能交到馮淵這樣的朋友,賈政無疑極爲滿意。
很快寶玉二人今了書房,來到了賈政面前依次見禮。
只第一眼,賈政就覺得馮淵這年輕人很沉穩,而在接下來的對話之中,更加坐實了賈政的看法。
且不說學識,無論從爲人處世,以及對朝政的看法,馮淵都有很出衆的認知,讓賈政是大爲驚訝。
而這都歸功於,正統十年那瀕死且絕望的經歷,讓馮淵極爲高速成長起來。
這個年輕人很優秀……賈政心裡再度誇讚起來。
在賈政看來,府中年輕一輩第一得力的賈璉,比起這位都少了沉穩和睿智。
想到這裡,賈政看向了親兒子寶玉,心底越發感到恨鐵不成鋼。
“寶玉,馮賢侄學問高深,品性端方……往後你要多跟他學纔是!”賈政神色嚴肅道。
馮淵當即說道:“世伯過譽了,晚輩本愚陋之人,學識不及寶玉,往後我該多向他討教纔是!”
“賢侄過謙了!”賈政又恢復了笑容。
三人又談了一陣,隨後寶玉才送馮淵離開。
當寶玉返回時,卻又被賈政叫了過去。
“你這朋友,如今都已十七,還未婚配?”
“正是!”
“這是爲何?”賈政有些疑惑。
“他說要來日金榜題名,方可考慮成家之事!”
所謂“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若旁人這樣說,賈政定會嗤之以鼻,言此人好高騖遠不知分寸。
但馮淵還真就不同,此人被趙玉山賞識,來日高中的可能性極大。
“他這人真是死板,成家和立業是兩回事,這道理……”
沒等寶玉說完,就聽賈政呵斥道:“你若有人家一半志氣,只怕早就考取功名了!”
“這幾日你珍大哥過世,府中事務繁多,我沒功夫考教你……你可給我安分些!”
“趕緊回去讀書!”
“是!”寶玉落寞的走了。
而在他離開後,賈政坐在椅子上陷入思索。
去年三月已開科考,下一次秋試在明天,春闈便是在正統十四年三月。
“正統十四年三月,那時探丫頭也滿了十五,正到了婚配的年紀!”
馮淵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在賈政眼中竟如此優秀,以至於令其產生了嫁女的想法。
當然了,一切還得看馮淵接下來的表現,賈政不會隨便把女兒嫁出去。
這邊賈政考慮着未來的事,而接過寧國府管家權的王熙鳳,正在處理她遇到的第一件事。
下面的婆子來上報,說卜氏不服族裡安排,與小丫頭髮生了爭執,而後其子賈芸衝進來打了人。
“卜氏?就是後廊上的五嫂?”王熙鳳疑惑問道。
“就是他了!”婆子答道。
王熙鳳目光一冷,說道:“去把她給我叫來,我到要看看……她有多威風!”
“二奶奶,卜氏之子賈芸,如今在替宮裡做事!”平兒適時提醒道。
“宮裡做事又如何?難道就不是賈家的人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該怎麼處置我自有分寸!”王熙鳳冷聲說道。
在王熙鳳看來,家裡出了位太子妃,姑表妹又成了襄王妃,只是替宮裡做些雜事的賈芸,還真就嚇不到她這管家奶奶。
畢竟這家裡,就不缺在宮裡做事的人,比如賈璉賈蓉是龍禁衛站班侍衛。
今日她頭天上任,自是要拿人來立威,剛好卜氏就撞了上來。
等傳話的人離開,剛好下值的賈璉回了府,進門就吐槽道:“這人比人真是得氣死人!”
“怎麼了?”王熙鳳淡定問道,已拿起了管家奶奶的譜兒。
坐到王熙鳳身側,賈璉接過平兒倒來的茶,便說道:“後廊上五嫂的兒子芸兒,你可還記得?”
“記得……怎麼了?”王熙鳳有些疑惑。
“我聽宮裡人說,這小子辦事得力,被主上賞了正六品工部主事,咱二叔也才從五品員外郎啊!”
聽到這話,王熙鳳頓時不淡定了,有沒有官身區別可就大了。
“此時當真?”
賈璉平靜答道:“不會有假,這小子在上林苑工坊做事,今日主上特意去了工坊巡視,想來是他立功了!”
看出了王熙鳳臉上的不自然,賈璉隨即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我……剛纔……剛纔婆子稟告說……”
王熙鳳把剛纔的事講了一遍,沒聽完賈璉就急了,然後臉色難看的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