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80】
卻說焦順尋到屯田清吏司。
見了賈政之後還不等開口,這二老爺便先拉着他絮叨:“賢侄來的正好,昨兒咱們擬的那些條陳,我方纔已經呈送到部裡,就是不知會不會放到合議上討論。”
依着賈政的意思,若能當着禮部的人顯顯能爲,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故此一時難免有些患得患失。
焦順耐着性子寬慰了他幾句,這才得以道明來意。
聽聞軍械司刻意刁難雜工所,賈政不覺皺起了眉頭,喃喃道:“這倒真有些麻煩了——那軍械司可說是應運而生,上有陛下垂視,下受黎民矚目,這檔口若真要拿你們雜工所開刀,卻怕不好抵擋。”
頓了頓,他又寬慰焦順:“不過賢侄也不用太過擔心,這事情畢竟不是自你任上起始的,即便真鬧到部裡,幾位堂官也不會苛責於你。”
‘苛責我倒是不擔心。’
焦順兩手一攤,苦笑道:“只是小侄如今正如逆水行舟,這一旦在上官面前失了顏面,先前好容易營造起來的勢頭,卻怕就要由盛轉衰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況且我個人的得失倒也罷了,若推行的新政因此受阻,豈不是誤了陛下的信任、朝廷的倚重。”
“這……”
聽他的嚴重,賈政起身來回踱了幾步,斷然道:“既如此,我便先去替你打個埋伏——在大司空面前,老夫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焦順聞言大喜,剛要躬身道謝,卻又聽賈政道:“不過你最好能像個法子,儘快將那工坊整治一番。”
“這積弊難除啊。”
焦順苦笑道:“其實那勤工助學的新政,就是爲了革除積弊,可這不是緩不救急嘛——那新政想要見效,起碼也要小兩年的功夫,偏軍械司這會兒就逼着小侄作出交代。”
“唉~”
賈政聽完這話,忍不住幽幽一嘆:“到底還是出身誤了你。”
他一時不勝唏噓,卻是又想到了自己這二十幾年‘懷才不遇’,也都是因爲出身所誤。
焦順又趁機拜託他,探聽軍械司這番舉動,除了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圖謀。
賈政自無推脫之理,當下滿口應了,表示三兩日內必有消息。
兩人又東拉西扯了一陣子,便結伴尋到工部議事的內衙,等候兩部合議正式開始。
卯正【上午十點】。
禮部一行十餘人,在兩位郎官的率領下趕至工部。
果如先前預料的那般。
他們明着是來商量合辦巡視組的相關事宜,實則還是爲了搶奪名義上的主導權。
兩個老學究一上來就引經據典,要求以‘管辦蒙學有教無類’,替換掉工部‘勤工助學’的旗號。
雖然要替換的只是個口號,具體措施都是換湯不換藥,但在禮部看來,這‘名義’二字卻是最最重要的。
而工部雖不如禮部‘文運昌隆’,但仗着人多勢衆又佔據裡地利,也是不遑多讓。
當下表示這新政本就是爲了解決各地工坊的積弊,至於盤活官辦蒙學云云,不過是順帶之舉罷了,若刪去勤工只說什麼有教無類,豈不成了捨本逐末?
甚至還揚言,若禮部一味胡攪蠻纏,工部自建工學也未嘗不可。
雙方脣槍舌劍爭論不休,焦順這個始作俑者反倒成了旁觀的。
好在他也沒有冒頭的意思。
趁着雙方吵的不可開交,只在角落裡盤算着,該如何應對軍械司的刁難。
然而現下多方信息都有不足,雖想出了幾條對策,可到底能不能管用,卻還尚未可知。
這場會議直吵到午正二刻,纔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趁着中午休息的時候,賈政果然依約求見尚書陳禮。
只是陳尚書卻不在衙內,據說是會同戶部尚書、兵部尚書,去宮裡商量重建東南水師的事兒了。
賈政只好又尋到了蘇侍郎面前。
等他回了屯田清吏司,焦順趕忙詢問有何收穫。
卻聽賈政激動道:“蘇侍郎對咱們呈上的條陳十分重視,拉着我翻來覆去問了好多細節!我瞧那話裡話外的,倒真有要放在合議會上討論的意思!”
焦順:“……”
賈政見他的反應,這纔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不由輕拍額頭道:“糟糕,光顧着商量工坊監管的事情,倒忘了……不過你放心,等明兒陳尚書在時,我再去求見就是了!”
焦順還能說什麼?
只能盼着他明兒見了陳尚書,不要再離題萬里就好。
…………
這日下午。
李紈因心緒稍寧,便將兒子近來的課業翻出來重新審閱,只是瞧着瞧着,她的臉色就漸漸凝重起來。
“奶奶。”
在一旁刺繡的素雲瞧見了,不由得奇道:“您這又是怎麼了,難道哥兒的功課有什麼不妥?”
李紈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點了點頭,最後迎着素雲疑惑的目光,解釋道:“近來族學裡教的東西總是重複,蘭哥兒雖仍有進益,卻比先前慢了不少。”
素雲嘆了口氣,無奈道:“這有什麼法子?自從瑞大爺死後,那司塾的老太爺【賈代儒】就沒了亮相,講課時都無精打采的,旁的塾師見他如此,自然也都跟着懈怠了。”
李紈當然明白這其中的原由。
可她雖然同情賈代儒喪子喪孫無依無靠,卻絕不能容忍對方耽誤了兒子的學業。
起身將個素綾裹着的熟潤身子橫挪了幾步,蹙眉沉吟道:“必須像個法子了,總不能讓他們誤了蘭哥兒的前程。”
素雲遲疑道:“奶奶莫非是想把哥兒送去外面的書院?這怕是不成吧?哥兒畢竟還小,老爺太太怕未必肯答應。”
李紈斷然道:“等過了年哥兒也有十歲了,正是勤學精進的時候!”
若爲旁的,她大可瞻前顧後走一步看三步,但爲了兒子的學業前程,卻是決計不願意拖延的!
只是……
素雲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
因自己即將臨盆時,丈夫賈珠突然病逝,太太嘴上雖沒說什麼,卻終究覺着是自家母子妨害了賈珠。
故此一直對母子二人頗爲冷淡。
眼下若求到太太面前,卻只怕太太未必肯應允。
可越過太太直接去求老爺,卻又怕會惱了太太,繼而連累到兒子頭上。
思來想去,最好還是能託旁人在賈政面前,旁敲側擊的提一提。
李紈首先想到的,自然便是賈寶玉。
但細一琢磨卻又覺得不妥,寶玉素來是個厭學的,又畏賈政如虎,更兼心性不定說話沒個把門的,若真託了他去,沒準兒事情辦不成,反倒又橫生枝節。
於是又把旁人都過了一遍。
不覺就想到了焦順頭上,因先前兩次禮尚往來,雙方也算是有些瓜葛。
且這焦順不同別個,雖年紀輕輕卻被賈政視爲忘年交,若能蒙他旁敲側擊幾句,只怕比旁人說上幾百句都強。
但畢竟也只是有些瓜葛,這貿然上門請託,若被那焦順駁了面子,豈不是……
“奶奶!”
素雲聽了李紈的顧忌,當下便道:“奶奶總這麼瞻前顧後的,豈不誤了哥兒的前程?且先前您不還說,若爲了哥兒的前程,什麼都能豁得出去?如今卻怎麼倒顧惜起顏面來了?!”
經她這一激,李紈遂也下定了決心。
當下便命素雲去打聽了焦順的休沐日,準備等到焦順休沐時,再派人登門拜訪——她畢竟是寡居之人,自不好晚間差人過去拜會。
不多時素雲從外面回來,卻是連道晦氣,又說:“真是不湊巧,昨兒那焦大人才剛休沐過,咱們怕是要再等個五六日才行。”
“也不急在一時。”
李紈忙道:“左右各大書院都要等開春纔會招新。”
“對了。”
素雲話鋒一轉,又道:“我方纔聽人說,東府裡珍大爺和珍大奶奶都病倒了。”
賈珍和尤氏都病了?
李紈原本和尤氏交情一般,但先前她掌家時,尤氏曾主動登門幫襯過兩日,這人情卻不好不還。
眼見時辰已經不早了,忙命人備了些補品,領着素雲匆匆尋至寧國府內探視。
賈珍倒是真病了,尤氏卻不過是託病而已。
彼時她正高臥在牀上,除了一雙腿兒尚有些痠軟之外,便再無半點不適,反覺着周身舒泰,由裡到外的通透。
左手託着紅潤水嫩的香腮,美目虛瞄着芙蓉帳上的金鉤,滿腦子盡是昨夜的狂風暴雨,一時竟就有些癡了。
要說賈珍素日裡也是個粗魯的,只是他那粗魯都在表面上,對自己或打或罵的,卻怎及得上焦順鞭辟入裡、直指人心。
正想着那腌臢不枉自己惦念多日,果然是個銀樣銀槍頭,忽聽銀蝶進來稟報,說是李紈登門探望。
尤氏忙不迭攏了衣領,掩去脖子上未褪的紅痕,又扯了溼毛巾蓋在額頭上,歪在牀上裝模作樣。
不多時,李紈領着素雲自外面進來,見上身裹纏的極周詳,偏下面只套了條月白緞的冰蠶絲褻褲,兩條長腿若隱若現間,又綻出一雙並蒂蓮似的赤足。
雖同是女子,李紈還是忍不住往那赤足上瞟了兩眼,誰知竟就在那曼妙翹起的弓背上,發現了兩排細密的齒痕!
這是……
再往上瞧,卻見尤氏雖歪在牀上,卻竟是紅光滿面嬌豔欲滴。
再加上那欲蓋彌彰的領子……
李紈雖已是守寡多年,可早年間與賈珠也是極恩愛的,既經過見過夢過,又如何瞧不出這其中的隱秘?
當下暗啐了一口,也禁不住漲紅了臉。
暗想着,旁人都說賈珍只拿她當個排場,不想倒也有這般恩愛的時候。
那病……
只怕也是在她身上耗空了精血所致!
只是她卻又那裡想的到,賈珍非是耗空而是憑空虛耗。
因李紈這滿眼探究的架勢,尤氏心下也不禁有些發虛,但又想着自己這回是奉旨出牆,便真被李紈瞧出什麼來也不打緊。
於是乾脆不再刻意遮掩什麼,徑自坐起身來,捧着那溼毛巾笑道:“我不過是偶感微恙罷了,怎還勞妹妹親自走這一遭。”
李紈看清楚她頸間密密麻麻的吻痕,當下臉上愈發紅燙,暗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卻倒不敢再細看究竟,稍稍偏轉了視線,嘴裡道:“旁人都忙,家裡就我這一個閒人,若再不過來瞧瞧,怕嫂子就該唸叨了。”
李紈一時不敢細瞧,尤氏反倒愈發沒了顧忌。
見李紈向來清冷枯槁的瓜子臉上,罕見的透出了些醉人的紅暈,襟內兩團恩物也是起伏不定,尤氏心道:不想這俏寡婦動了春情,竟倒顯出幾分小兒女姿態來。
因瞧着有趣,便伸胳膊攬住了她的纖腰,調笑道:“瞧你怎麼一副羞答答的樣子,這知道是過來瞧我,那不知道呀,嘻嘻……”
李紈自然知道她那話裡隱含的是什麼意思,當下搡了尤氏一把,半真半假的惱道:“我特地登門探視,嫂子倒拿我取笑——要再這樣,那我這就回去,往後也不來了!”
“別別別!”
尤氏忙拉着說了些軟話,又硬是要留客用飯。
兩下里正你推我讓,忽聽的外面稟報,說是西府的焦大爺來了。
尤氏聽說焦順又來了,心下頭一個念頭便是:這冤家,卻怎麼不容我緩緩再來?!
下意識的起身批了衣裳,就打算讓銀蝶引他進來說話。
誰知兩腳剛踩實了地,便被一隻修長的手掌扶住,尤氏這才又想起還有個李紈在,忙改口道:“快去問問,看他這時候跑來究竟有什麼事。”
又對李紈畫蛇添足的賠笑道:“你們府上這位焦大爺,如今倒真是生髮了,連我們老爺都不敢怠慢他呢。”
李紈原本並未多想,偏她這一說倒覺得有些蹊蹺。
只是她一時萬萬也想不到,堂堂寧國府的主母竟會和奴才出身的焦順有染,且這事兒還要‘龜’功於賈珍。
再說李紈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面。
她原就想着託焦順幫忙,如今恰巧在東府裡撞見了,豈不正是天賜良機?
當下忙喊住銀蝶,又對尤氏說了族學裡的近況,無奈道:“我如今就蘭哥兒這一個指望,實在不敢讓他荒廢了,正想託請那焦順跟老爺提一提,可巧竟就在你們府上撞見了——你若是不怪罪,我便讓素雲跟着去說一聲。”
“怎麼偏要託他?”
尤氏推己及人,當下就有些狐疑起來,暗道這李紈一直死木頭彷彿,偏最近鮮活了不少,方纔更當着自己釀出一腔春情來,難道她竟也……
“還不是老爺最近格外看重他。”
李紈倒不知她竟生出了這等誤會,如實道:“本來是想託寶兄弟的,可他素來厭學,怕只怕再連累了他,故此便起了捨近求遠的心思。”
尤氏這才稍減了些醋意,衝素雲一揚下巴,道:“沒聽你們奶奶說麼?還不趕緊去外面傳話。”
素雲、銀蝶兩個這才肩並肩的去了。
不多時兩個人又折了回來,言道焦順毫不猶豫的應了,只說等尋到合適的機會,就會向政老爺提起這事兒。
李紈這才踏實下來,雙掌合十連唸了幾聲阿彌陀佛。
尤氏見狀,忍不住泛酸打趣道:“妹妹放着現成的人不謝,偏要去謝菩薩,足見這好人當不得!”
李紈只當是沒聽見。
銀蝶這時也湊上前,對尤氏耳語了幾句,尤氏忍不住啐了一聲,又吩咐道:“既是早就說好了的,把那婆子的身契予他就是了。”
等銀蝶領了對牌,復又去到外面。
李紈便執意告辭出了寧國府。
等到了車上,素雲挑起簾子看了看逐漸遠去的寧府角門,回頭悄聲對李紈道:“奶奶,我方纔怎麼瞧着這主僕兩個都有些不對?”
“哪裡不對?你莫要疑神疑鬼的!”
“真的!”
見李紈不信,素雲急道:“珍大奶奶先不提,那銀蝶見了焦大爺,竟就有些把持不住的架勢,還硬是和焦大爺私語了幾句,看那眉眼身段,就只差唱上一曲‘思凡’了!”
“混說什麼!”
李紈瞪眼呵斥了她一聲,細想先前的所見所聞,卻也忍不住暗生疑竇,自此便格外留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