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擡頭, 而探春未擡頭只深皺了下眉。惜春也不招呼也不說話,又看了探春一眼,擱了筆不願攙和, 自去了。這時探春方纔放下筆, 站起來看着趙姨娘道:“姨娘, 你來這裡做什麼?”
趙姨娘也不看探春, 自去搬了椅子, 叫黛玉坐下。然後自己又拖過椅子來,看着探春道:“姑娘,我能坐不能坐?”
探春深吸口氣, “姨娘有事就說,若是沒什麼事, 恕我不留您了。”
趙姨娘也是沒臉沒皮的, 還是自己坐下來, 抓了把桌上的乾果自吃起來。於是,邊吃邊道:
“怎麼?我還不能來自己親閨女這兒說說話嘮嘮嗑了?今兒我得了林姑娘從宮裡帶的東西, 心裡十分高興,當然要來找你說說這話。不跟你說,我跟誰說去?我一來,你就擺這一張臉,是給誰看?你就是再嫌棄我, 那也是從我肚裡出的。”趙姨娘說罷, 狠啐掉自己的瓜子殼。
探春情緒有些壓不下, 微激動道:“姨娘愛跟誰說跟說, 姨娘高興, 與我有什麼相干?你得了人家的東西,非得還跑來我這說話給我聽, 可是嫌棄我這女兒不是?你也別說我沒用,給不了你什麼好東西。我如今這麼着,可都是虧了姨娘你。我自己尚不好過了,你偏來找我說這話做什麼?沒事就來這表白一番我是你這個姨娘生的,算什麼?!”
黛玉此時已是如坐鍼氈了,她擡手放到趙姨娘胳膊上,道:“姨娘,回去罷,別吵了。”
趙姨娘把手裡的瓜子都盡數放回桌上的盤子中,又撣撣手,看着黛玉道:“林姑娘,你何時見我想吵了?我可是抱着好心來的,門外見到你那會可是好好的。一來就見了這麼張臉,我生她養她我還有錯了?”
“姨娘錯了,我只是在姨娘肚子裡呆過十月。之後的事,都是老太太太太操勞的。我長這麼大,可是和姨娘你半點關係也沒有。”探春恨自己這身份,自然便極恨趙姨娘每每拿她生母的身份說事。她只巴不得再不要和這個人扯上關係,最好沒這個人才好。趙姨娘的每一次出現,那勾起的可都是她無限的自卑心理。自卑過度,轉化到外在,那就是自強自尊過度。
黛玉見探春話越說越狠,也是越發難聽了。這事又是因她而起,她自然不能什麼話都不說什麼都不管。要是鬧大了,她怎麼着心裡都會很過意不去。於是黛玉忙去拉趙姨娘起來,道:“姨娘,咱們走罷。再說下去,可了不得了。”
探春聽得黛玉的話,冷笑一聲道:“都咱們了,姨娘好福氣。林姑娘可是公主,她既拿你當自己人,姨娘可要巴結好了,以後那好處可都是看得見的。我再勸姨娘一句,人家對你好的時候巴結,對你不好了,可也要學會自保。”
剛拉了趙姨娘走了幾步的黛玉僵住,這話鋒一轉,居然正面攻擊起她了。趙姨娘看了一眼黛玉,拿開她的手,自走回去到探春面前道:“你是小姐,我是姨娘,我矮你一等。人家林姑娘,又怎麼你了?送東西還送錯了?我就是賤命,我自己認,你爲何認不得?”
“滾出去!”探春絕對是凝滿渾身氣力,然後氣沉丹田吼出了這三個字。趙姨娘一直在戳她的痛處,而這最後一句是最絕對的痛處。
趙姨娘被探春這一吼,只嚇得呆住,嚥了些氣焰。
原書中黛玉對寶玉斤斤計較小氣愛賭氣,那都是因爲一個“情”字,所謂關心則亂。而她對湘雲等人都是非常寬容的,不管當面說她小性刻薄還是別的,她都從來沒有生氣過。如今見探春也是極度激動痛苦,心裡也是理解,倒沒有對探春產生厭惡記恨什麼的。
於是,她也不想再爭論亦或煽風點火添亂,也不想看着她們再鬧。可是,剛纔被探春那麼一刻薄,她現在已是拉不下面子再去勸架了。三人正僵着,便見惜春出來說:“要吵到別的地方吵去,何苦在這裡擾我們的清靜。”
黛玉臉上這會子更是掛不住了,偏趙姨娘就是個潑婦,死活不願嚥下這口氣。黛玉也懶得管了,她那簡單詩意的性子,喜歡過些簡單詩意的生活,哪裡管得來這種事。別說她是外人不好管,即便是自家人,也是無能爲力的。於是,黛玉低了下眉,就出去了。
趙姨娘看她去了,自己悻悻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就跟着去了。她跟到黛玉身後道:“姑娘可別動氣。”
“姨娘回去吧。”黛玉說道,腳步不停反快,拉開與趙姨娘的距離回了自己房中。趙姨娘見黛玉急急走了,再叨叨也沒人聽,只好自己回房去。回去後,又是慪氣一陣,方罷。
又說因着這事,黛玉好些日子不去找迎春探春惜春她們。也是因着這事,探春對黛玉的成見是大大地加深了不少。而史湘雲住在賈母那,平日裡有寶玉一處玩,又時常約了去找寶釵,只不找黛玉。
這種種詭異的情況,黛玉不可能沒察覺。自然,黛玉是知趣誰也不找,免得找了自討沒趣。便隻日日呆着房中,看書作詩,陪王夫人聊天練身之類。還好她也是個喜散不喜聚的性子,日子過得也不算不適應。只是每每想起好好的姊妹這會子都莫名其妙跟她惱了,難免不長嘆一回。
而在這過程中,寶玉還是偶爾會舔着臉看王夫人不在就來找黛玉玩,呆心思不滅。而最常來看黛玉的,那就是寶釵。與黛玉一起看個書、做個詩,互作批閱,互相說笑。寶釵也不避諱講姊妹的事,只善言溫句地勸黛玉寬心。又說姊妹們都小,不過就是鬧鬧性子。
黛玉聽了心裡也十分舒服,又見寶釵心慈人善、大氣溫婉,對她也是十分關心照顧,遂把之前對她有的偏見都拋了,一顆真心拿她當姐妹。
而這一段時間中,王夫人也是察覺出了異樣,便問黛玉,黛玉只道:“她們不愛與我一處玩,我也不愛聽那些夾棍帶棒的話,只好不在一起玩就是了。聚時難暢心,散時更悽落,又是何苦呢?有舅母在,我也不覺孤落,便隨她們去吧。寶姐姐對我也是甚好,我已是十分滿足了。”
王夫人聽了黛玉前半段略帶憂傷無奈的話,捏着她的手,眼神心疼。可再把注意力放在後面的話,便明白不妥在哪了,於是半晌道:“玉兒,這突突的,你不覺得是有人在背後做了手腳?”
黛玉一笑,“人都說我多心,沒想到舅母比我還多心。我倒信寶姐姐說的,姊妹們見我受寵多些,她們又年齡小不懂事,自然心裡不平衡。既心裡不平衡,那便是會說酸話的。我之前對寶姐姐有成見,不過也就是見她比我得姊妹丫鬟的人心,猜她心裡藏奸,對她也是百般挑剔。如今看來,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王夫人笑,又伸手去摸了摸黛玉的頭,“丫頭,凡事留個心眼。”而心裡想的是:這事兒十分蹊蹺,想要知道究竟是誰做的手腳,做手腳的人到底有什麼意圖,便只能將計就計了。當然,王夫人已經認定就是薛寶釵了。
黛玉擡眼,“留個什麼心眼?”
王夫人道:“丫頭,咱們做個約定。這段時間,不要交出真心跟寶丫頭做姐妹。她做什麼,你只像現在這樣迴應就是,但不要給以真心。若她不是另有所圖,你得了一好姐妹,到時再好好回報她不遲。若她果真是另有所圖,你也不至於信錯了人,到時候傷心不及。”
黛玉聽罷擰眉,道:“舅母,我好像聽明白了您的意思。只是,我哪是那會演戲的人。不過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待她罷了。若不喜歡,我便離着,若是喜歡且能處的,便在一起處着。表面一個樣,心裡一個樣,我不會。”
王夫人輕吸了口氣,認真看着黛玉,耐心道:“你盡力而爲,舅母只怕你被人算計了。算計了別的不要緊,只真心是算計不得的。被騙了東西不要緊,被利用了也不要緊,若是被騙了感情被傷了心,這就是大事兒了。”
黛玉咬脣,見王夫人說得好似不是危言聳聽,半晌方點下了頭。王夫人鬆了口氣,她不想教得黛玉心思變深,處處算計。但是,她必須要讓黛玉知道她身邊哪些人信得哪些人信不得。適當懷疑一下有些人的真心,只不要弄出信任恐懼就好。
此後,王夫人對寶釵的態度隨着寶釵和黛玉關係的增進,也慢慢緩和了。寶釵見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也算心有安慰。之前一直不大待見她的王夫人,對她也有了好感,那別人還怕巴結不來嗎?到時,還有什麼事是不能實現的呢?
只說寶釵與王夫人黛玉好了些日子,便把自己的親媽薛姨媽領來了王夫人院中。王夫人見了薛姨媽就一陣頭皮發麻,這是被她惱了好久,亦是好久不見的親妹子哇。王夫人頗尷尬,處事彆扭的人見了跟自己發生過矛盾摩擦的人,那就是更加彆扭了。
而彆扭的,絕不是王夫人一人,薛姨媽同樣彆扭至極。她之所以會過來,那全是寶釵硬拽了來的。爲了自己閨女的前程,來跟自己姐姐認個錯道個歉和個好,那還是非常可以接受的。沒等王夫人出口,她便照跟寶釵說好的,先開口道:“太太……最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