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沉沉的天, 壓在頭頂,那隆隆黑雲,讓人喘不過氣來。寒風蕭瑟, 寒意逼人, 安靜的院落, 靜悄悄如同死地。竹林下那斑駁月光, 冷冽無情, 好不淒涼慘淡。
竹影隨風而動,簌簌作響,如泣如訴。忽然, 忽遠忽近,似有似無, 傳來一陣哭聲。
“姑娘, 快別起身, 好好躺着!”
林黛玉聽着紫鵑的話,微微一笑, 也不答話,只是連着咳嗽了好幾聲,整個人喘成一團,又咳出好些血來,望了一眼瀟湘閣外的竹林, 漆黑幽靜, 深不可測, 低聲問道:“雪雁呢?”
紫鵑看着林黛玉帕子上的血跡, 不敢多說, 只是盡心服侍林黛玉。
林黛玉話音剛落,雪雁就走了進來, 端着一碗燕窩粥,笑着說道:“薛姨媽又派人送燕窩來了。”
林黛玉臉色蒼白,躺在牀上,枕着靠枕,望了一眼雪雁手中的那碗燕窩,沒有說話。
紫鵑一眼便看出林黛玉不喜歡那燕窩粥,上前接過雪雁的燕窩粥,說道:“老太太那邊的人蔘養榮丸也送過來了,姑娘還是先吃這個吧。”
“我是要死了,何必在折騰這些。”林黛玉咳嗽着說了一句,又對雪雁和紫鵑,說道:“你們兩個過來,我和你們說會話。”
紫鵑和雪雁一聽林黛玉這話,心裡雖然擔心林黛玉的身子,但是這時候還是隻能順着林黛玉的心意。兩人都走到牀榻前,就着牀沿坐下,望着林黛玉。
“姑娘,怎麼就成這樣?”雪雁看着林黛玉那如枯槁一般的面容,臉上沒有一絲血絲,心裡不由一酸,眼睛一紅,險些流下淚來,喃喃道:“若是老爺還在,我們沒有回賈家就好了!”
“父親?”
林黛玉眼睛一酸,伸手摸摸雪雁的長髮,笑了笑,想起在蘇州的那些日子,或許那段時光纔是她最無憂無慮的日子。
“嬤嬤以前說,人快死了,總會夢到以前的一些事。”林黛玉身體虛弱,說這話也是斷斷續續,有氣無力,彷彿每一個字都用盡了她所有的心血,聽着好不悲涼。
“我想蘇州,想去看父親,等我死後,我就回蘇州去陪父親。”林黛玉略一停頓,又不禁說道:“還有母親,他們在一塊,就剩我一個在這。”
“姑娘,快別說了!”雪雁捂着嘴,不敢再說話,怕一開口就會哭出來。
紫鵑低着頭,沒有說話,只是一直不停地流淚,眼睛紅腫,臉上掛滿淚痕。這個時候,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其實她心裡很明白,林姑娘撐不住了,要死了。
“我的身子撐不住,老太太以前說的那句話沒錯,林家的是死絕了!”說這話的時候,林黛玉臉上也不知是笑還是悲,略一頓,又唸叨着:“死了倒好,死了倒好!”
“姑娘,你會沒事的!”雪雁捂着嘴,啞着嗓子勸道。
“你們幾個在說什麼悄悄話?”
就在林黛玉和雪雁說話的時候,李紈撩開簾子走了進來,看見躺在牀榻上的林黛玉,臉色愈發不好,心裡很是難受,又想起外面平兒交代她的話,只能上前說道:“雪雁,平兒有事託你幫忙,你快去一趟。”
雪雁一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下意識地轉過頭望了林黛玉一眼。
“去吧!”林黛玉擺了擺手,雖然虛弱吃力,但依舊面帶笑容,輕輕地說道。
紫鵑心裡非常清楚這時候平兒爲什麼喊雪雁過去,望了一眼外面那漆黑的夜色,在這黑夜背後,還不知會多麼熱鬧繁華。
雪雁略一猶豫,還是起身跟着李紈走了出去。
“妹妹好生養着,有什麼事就派丫鬟去稻香村,告訴我一聲。”李紈望着林黛玉,心裡不大好受,眼睛裡泛着淚光,又不禁叮囑了一句,這才轉身帶着雪雁離去。
珠簾抖動,燭光明滅。
“咳咳!”
林黛玉看着李紈帶着雪雁離去的背影,心裡不知是什麼感受,急促地咳嗽,渾身都在冒冷汗,身子打顫,忽然覺得眼前一片黑暗,頭一歪就那麼暈過去了。
“姑娘,姑娘!”
紫鵑一看林黛玉暈過去了,整個人嚇壞了,滿臉淚水,茫然不知所措。
“父親,父親!”林黛玉緩了過來,睜開眼,看見牀邊的紫鵑和李紈,嘴角微微一扯。紫鵑一看林黛玉醒了過來,又看林黛玉虛弱,氣息很弱,想着勸林黛玉吃點東西,端了一開始雪雁留下的那碗燕窩粥,準備用小銀匙服侍林黛玉。
林黛玉推開紫鵑的手,慘然一笑。
李紈明白這隻怕是迴光返照。
“紫鵑,我這裡並沒親人.我的身子是乾淨的,你好歹叫他們送我回去。父親,父親他不會怪我的!”林黛玉靠在紫鵑身上,掙扎着一下說了好幾句,語氣急促,帶着迫切,沒一會便是出氣大,進氣小。
“放心,老太太會送你回去的!”李紈知道這是林黛玉最後的心願,不管怎麼說,這時候一定要答應林黛玉,要不然只怕她會死不瞑目。
“好好!”
林黛玉身子放緩,手漸漸冰涼,目光也散了,望着瀟湘閣窗子外面,那方向是蘇州的方向,忽又弱弱地說了一句,“我好想····,寶玉他······”
“姑娘!”
“妹妹,妹妹!”
······
忽地桌子上的一盞燈盞悄然熄滅,無風自滅,屋子一暗,靜悄悄的。燈盞旁邊便便放着人蔘養榮丸。擱在桌上的那碗燕窩粥,還是剛熱過的,徐徐冒着熱氣,一點一點升起,一點一點飄散,然後再一點一點冷卻。
瀟湘閣外,暗影浮動,月光依舊清冽,竹林深處傳來一陣笑聲,似哭似笑,悲悲慼慼,淒涼哀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