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看似簡單的最後一項,卻因爲這一條出人意表的規定,不能重複已有的菜餚味道,聽着容易,可是柳五兒哪裡知道哪些菜這些人嘗過,哪些沒嘗過呀!柳五兒的前世梅若雲,只是對紅樓中記述的賈府飲食深有研究而已。她哪曉得這憑空冒出來的忠順王府是咋回事兒啊!
看到柳五兒臉現難色,翠娘在人羣裡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高聲道:“沒有那金剛鑽,就不要攬這瓷器活兒,知道厲害了吧!”
翠娘在這間大廚房裡似乎擁有廣泛的羣衆基礎,不少人聽見翠娘這麼發話,也發出一陣鬨笑之聲,接着,圍觀人叢便散去了。
柳五兒雖然氣得不輕,可是卻強令自己趕緊冷靜下來——一定要冷靜,不就是要做出些新意來麼?後世做了那麼多創意菜,也不覺得有什麼難的啊!
孫管事沒有離開,而是站在柳五兒身邊指點了兩句:“其實也不用太緊張,反正咱們這大廚房這麼多的調味料,都盡你用。萬一做出來的菜餚,大家以前吃過,只要味道好,王爺那邊,我儘可以替你求情。”
柳五兒謝過了孫管事,按照他的指點,細細地查看大廚房配料區那整整齊齊放了三大排的各色調味料。這裡是王府的超級廚房,果然各色香草、調味料,應有盡有,令人看得應接不暇。柳五兒一樣也不放過,細細地看去,突然指着一樣,問孫管事,說:“咦,貴府上連這個都有?”
她一雙雪白粉嫩的纖手,手指指着的是一筐紅豔豔的幹辣椒。
柳五兒的前世梅若雲,曾經詳細研究過紅樓世界裡到底有沒有辣椒入菜——結論是沒有。那時祖父便打趣她,說,那王熙鳳,外號不就是鳳辣子麼,紅樓裡怎麼就沒有“辣子”?
梅若雲便振振有詞地回答:紅樓裡的“辣子”,本就是南方方言,指的是潑辣蠻橫的人,比如揚州就曾出過個“皮五辣子”,那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什麼做菜的調味料。紅樓世界架空的是清初,康雍乾這麼一段時間。那時辣椒剛從外國傳入,在中原地帶還不甚流行,至少在富庶的江南魚米之鄉流行不起來。那裡食材豐美,人們早就習慣了食物本來的鮮味,便對辣椒不怎麼感興趣。而曹雪芹曹公,一直在江南和京中生活,要是喜歡吃辣,那就怪了。
見柳五兒問,孫管事便點點頭,說:“好教姑娘得知,這是老王爺的舊部在雲貴一帶帶回來的調味料,曉得王爺嗜吃,所以特地送給咱們府裡廚房的。只是這邊的廚子都還不太懂得怎麼拿這個入菜,做出來的菜太辣,又容易發苦。所以也沒有人用它!”
柳五兒登時瞭然,這幹辣椒味道猛烈,而且入菜的時候一旦火太大了,就會燒糊發苦,這忠順王府的廚子們,大約還不懂辣椒入菜的門道,所以菜餚之中需要辛香味的時候,還是會選擇傳統調料,即花椒、麻椒、生薑、茱萸等等。
一念及此,柳五兒登時笑逐顏開,心下坦然,既是如此,那這最後一關又變得再簡單不過了。
於是柳五兒一下子變得氣定神閒,悠哉悠哉地提了籃子,去配料區撿了雞脯肉、花生、蔥、姜,接着將雞脯肉切丁、碼味上漿,再支油鍋將花生米粒兒先炒透盛出,接着再開始烹製雞脯肉丁。
那翠娘,雖然面兒上對柳五兒不屑一顧,可是暗地裡還是極其關注柳五兒的廚藝考覈。她遠遠地聞到一股香氣,有點酸、有點甜、有點辣,混裹着蔥段和雞肉的香氣,在大廚房裡瀰漫開來。而翠娘身旁的男廚們,已經在相互詢問,“這是什麼味道?”還有人評價道:“這甜酸香味兒,簡直叫人口水直流啊!”
翠娘頗不服氣,抱着雙臂,來到專供考覈使用的竈臺跟前。等看清楚了柳五兒從鐵鍋裡盛出的菜餚,翠娘登時笑道:“柳姑娘你是黔驢技窮了嗎?這尋常人家都吃的醬爆雞瓜子,你也當一回事兒在這大廚房做來顯擺?”旁邊立刻就有翠孃的追隨者連聲附和着。
柳五兒卻完全不理他們,將菜餚擺盤完畢,這才託到了孫管事面前,又奉了一雙乾淨的筷子給他,示意請他先嚐。
孫管事對柳五兒尊重自己權威的行爲很是滿意,雖然柳五兒奉上的菜餚看着只是一盆醬爆雞丁,他也打定了主意要爲之美言幾句。
孫管事用筷子挾了一塊雞丁,送入口中,舌尖先是覺得一陣輕麻,再嘗就是辣味,那辣味卻挾裹着一股子鮮甜洶涌而至,那甜味之後,卻又品出酸香來。孫管事這下欲罷不能,說,“來來來,誰去給我盛一大碗白飯來,我要配着好好嚐嚐這柳姑娘的手藝。”
柳五兒在旁邊抿着嘴直笑。她笑這孫管事果然是個會吃的,她做的這道,可是後世排名前三的下飯菜——宮保雞丁啊!
相傳這宮保雞丁改良自魯菜中的醬爆雞丁,後來又在蜀中發揚光大,形成了川菜中的辣型荔枝味。而醬爆雞丁改良爲宮保雞丁,應該是清中後期的事情,所以柳五兒敢打賭,曹公肯定不曾吃過。曹公沒吃過的味道,應該在這紅樓世界中不曾出現過吧!
果然,這孫管事吃的欲罷不能,獨個兒掃蕩了一半,這纔想起還應該讓同僚們都嚐嚐,於是招呼大家,“來,嚐嚐,都來嚐嚐。你們不總是抱怨不曉得這乾紅辣子怎麼入菜麼,今兒你們的師傅來了!”
衆人一起瞪起眼睛,看着柳五兒,心裡腹誹,柳五兒一介十幾歲的小姑娘,咋就能給衆人做師傅?不過他們各自嘗過一筷柳五兒做的菜之後,都不再瞪眼睛,而是一個個地擠到柳五兒身前,請求柳五兒傳授,這幹辣椒入菜的秘訣。
柳五兒不敢藏私,將她所知的訣竅,一一都說了。她可沒有臉當衆大廚的師傅,這“新味”哪裡是她原創的啊,是她剽竊了二百年來勞動人民的智慧好不好。所以這會兒,柳五兒趕緊將勞動人民的智慧再歸還給勞動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