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一聽衆人前來,下意識地便伸手去推了湘雲一把,說:“史大姑娘醒醒!”
湘雲眉頭繼續皺着,兀自未醒,口裡輕聲喚道:“愛哥哥——”
柳五兒想這樣不行啊,難道真看着湘雲在衆目睽睽之下,對寶玉在夢中表白不成?這樣不僅損了女兒家的體面,關鍵,關鍵湘雲還是個有未婚夫的啊!
雖然柳五兒深心裡並不覺得衛若蘭應該娶史湘雲,一個短命,一個心有旁屬,硬撮合到一塊兒沒啥好處,可是柳五兒也覺得總不能就這樣叫史湘雲當衆丟人,將來弄到事情沒法收拾,就不好了。
當下柳五兒湊近史湘雲耳邊,說:“史大姑娘,寶二爺催您說酒令呢!”
湘雲一聽“酒令”二字,眉頭微舒,唧唧嘟嘟地說道:“泉香而酒洌,玉碗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梢月上,醉扶歸,卻爲宜會親友。”
這時,探春等人已經來到湘雲身前,笑着推她,說:“快醒醒兒吃飯去,這潮凳子上還睡出病來。”湘雲慢啓秋波,見了衆人,低頭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湘雲一想起剛纔的綺夢,一時面紅耳赤,心中自愧,連忙掙扎着起身,同衆人來到紅香圃中,翠縷正巧催了醒酒湯來,喝了。探春又命將醒酒石拿來,給她銜在口內,一時又命她喝了一些酸湯,方纔覺得好些。
接下來,衆人稍歇,大家有坐的,也有立的,也有在外觀花的,也有扶欄觀魚的,各自取便說笑不一。
翠縷尋了個空兒,偷偷地尋了柳五兒過去,拉了她在花陰下,說:“我們姑娘想問問……額,她醒來之前,睡夢裡有沒有說什麼?”
柳五兒白了一眼翠縷,說:“你們姑娘醉成這樣,還能說什麼話?”她雖然無意中撞破了湘雲的心思,可是她也並不像因爲這個,就叫湘雲背上那麼重的心理包袱。
翠縷馬上就信了,拍着胸口說:“這就好。”
她接着說:“五兒,你也知道,我們侯爺沒過多久就要回京了,回京估計就要安排姑娘出嫁的事情,姑娘捨不得這園子裡的兄弟姐妹們,也是有的。”
柳五兒暗中給她補足,捨不得姐妹們,其實也沒啥,捨不得兄弟,纔是真的吧。不過這話她當着翠縷,也實在不敢說。
翠縷見柳五兒一臉誠摯地點頭,總算徹底地放了心,說:“那敢情好,日後我們姑娘出了嫁,五兒姐,你要是有機會,可要來看看我們姑娘啊。你做飯做菜的手藝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若是回頭能到我們姑爺家竈上指點一二,那就最好了。”
柳五兒一想,便想起了衛府的廚房來,順帶想起了衛若蘭身邊那個姓周的表姑娘。那個周姑娘看着其實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也不曉得這沒心機的史大姑娘過去,是東風壓倒了西風,還是西風能壓倒東風。
——只是那個面癱男,不曉得會做什麼選擇。
柳五兒一時想起衛若蘭,不由得也有些發怔。
——按理說,面癱男是個正人君子,比梅家那樣的不知道好多少倍,因此在結髮妻子與青梅竹馬的表妹之間,應該能做出正確的取捨吧。
柳五兒越想越是出神,翠縷在旁邊拽她,說:“怎麼了,五兒姐,你難道認識我們姑爺不成?”
“哪裡哪裡,”柳五兒趕緊矢口否認,說:“我只是聽說過衛家公子,聽說是個很不錯的,你們家姑娘這親結的真是叫人羨慕。”
翠縷一聽,“噗嗤”一笑,得意地說:“那是——這是我們姑娘的福氣。”
柳五兒心裡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陣酸澀——原來這是福氣啊!
翠縷這話,要是叫史湘雲聽去了,也未必會這麼覺着,畢竟三千弱水,只一瓢飲,有了寶二哥哥,衛若蘭再好,對史湘雲來說,也只是個“其他人”。
再說了,即便是翠縷自己,若是也如柳五兒一樣,能預知衛若蘭將來躲不開那早逝的命運,此時再問,估計也不會覺得衛若蘭能好到哪裡去。
想到這裡,柳五兒忍不住鄙視了自己一下。
與衛若蘭這樣的人結締終身,哪怕能夠共度的只有短短的一小段歲月,而後便只能一個人帶着回憶,孤零零地走完下半生,這究竟是福氣,還是晦氣?
細想片刻,柳五兒隱隱約約地明白自己的答案,連忙甩甩頭,將這個想法從腦海裡拋出去。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她甚至覺得,自己因爲知道了太多劇透的內容,這些劇透其實嚴重地影響了她的日常生活,因而嚴重影響了她對別人的判斷,讓她爲人處世都帶上了功利,改變了她與他人相處的動機……
還能不能好好地穿越了?柳五兒在心裡將自己鄙夷了一下。
湘雲過來尋翠縷,柳五兒見了湘雲,向她微微屈膝道喜:“聽翠縷說了,姑娘大喜的日子不遠了啊!”
湘雲聽了這聲道喜,有些手足無措,向柳五兒還禮的時候,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不似尋常即將要做人新娘的嬌羞。
柳五兒越發明白,心裡則越發酸澀,原來世事就是這樣的無常——
末了湘雲與翠縷將一方新繡的帕子送給了柳五兒,說是謝她此前看顧湘雲。柳五兒知道這大約是“封口費”了。
她點頭受了,免得湘雲主僕不安。
晚間,寶玉自然如原著上所記的,將李紈、黛玉、寶釵、湘雲等人都請了來,關了門盡情一樂。
大家也照樣玩了那佔花名兒的酒令,寶釵依舊擎着了“任是無情也動人”的牡丹,而黛玉照樣是“莫怨東風當自嗟”的芙蓉。一時夜深,李紈帶了釵黛姐妹等離去,裡大小丫鬟們再無顧忌,一邊划拳,一邊奮力吃起酒來。
柳五兒因白天湘雲的事情,存了心思,所以也無心玩鬧,只一個人默默地將席面收拾了,淡淡地候在一旁,看襲人晴雯芳官她們與寶玉玩鬧。
最後芳官醉得不省人事,和衣就倒在寶玉身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