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便是涵養再好,這時聽見柳五兒的話,也忍不住擡起眼,略帶驚異地看了一眼柳五兒。
“柳姑娘,你可是頭一個敢跟我談條件的小丫鬟。”寶釵在“頭一個”三個字上頭咬得很重,一面說一面微微冷笑,威勢甚重。
柳五兒不怕,也報以燦爛笑臉,說:“哪裡是談條件?分明是談合作。我們兩家聯手,將來保管這月明軒在京城裡,日進斗金,生意好到爆棚。”
柳五兒向寶釵提的條件是這樣的,她打算每季向月明軒提供一份當季食單,專供月明軒做像蟹宴那樣的高端席面,而且柳五兒對月明軒的廚師將親自提供一對一培訓,保證菜品的質量與品相能夠滿足京中最挑剔的食客。
爲此,柳五兒向薛家討要的,則是每季高端席面淨利之中的三成。
薛寶釵將柳五兒提出的要求聽完,緊鎖了雙眉,盯着柳五兒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似乎很有把握,我一定會答應你的條件?”
柳五兒非常實誠地點點頭,笑着說:“寶姑娘是個明白人,只要稍想一想,就知道我要這三成的利,是再公道不過的了。再說了,就眼下月明軒那蟹宴的水準,不要是那些挑剔的老饕了,只要真正富貴人家出身的食客,也能嚐出瑕疵來。長此以往,月明軒一定比拼不過與其他的競爭對手,反而容易叫人將這等新奇的主意給學了去。所以麼,沒有這金剛鑽,自然難攬這瓷器活兒。”
薛寶釵聽住了,思慮片刻反問一句,道:“難道你就有這金剛鑽了?”
柳五兒笑道:“扈春娘一定已經將孔府宴上的事情私下告訴您了,您覺得呢?”
薛寶釵不語,片刻後點了點頭,說:“就這樣吧!我會叫店裡的掌櫃擬文書,回頭叫鶯兒遞給你。另外蟹宴的食單就算是頭一季的食單,回頭我找扈春娘尋個由頭進園子,跟你好生學一學。每季的淨利,我會叫人季後十五天給你結清,你看怎樣?”
柳五兒心想,這寶姑娘不愧是皇商家裡出身,一旦做起生意來,果然爽利果決。她當下說:“如此甚好!”
只不過,柳五兒還有一事不明,她忍不住便問道:“只是,寶姑娘,您怎麼想起來在京裡做起酒樓生意來了?”
也不能怪柳五兒疑惑,這紅樓原著上,沒有這一出啊!
寶釵聞言,愣了一下,她萬萬沒想到柳五兒會問這個。
她擡頭見到柳五兒那張姣若春蘭的面孔,澄澈明淨的雙目,突然心頭一陣悵惘,手中的帕子絞了一下,眼中多了一種莫名的情緒。寶釵趕緊低頭掩飾着,苦笑一聲說:“京城居,大不易。俗話說,盛筵必散,萬般繁華也不過是過眼雲煙。與其如今寅吃卯糧,倒不如早早地綢繆起來,以備將來。”
柳五兒帶着幾分狐疑看着寶釵——寶姑娘剛纔那幾句話聽着太耳熟了,令人幾乎要懷疑眼前這個寶釵的真實性。
——難道也是個穿的?
她冷眼細細地觀察寶釵,一面觀察,一面回想,只覺得寶釵無論是儀態做派,還是說話行事,都端莊自持,幾乎完美地合乎有關大家閨秀的全部標準,絕無半分瑕疵。
這可不像柳五兒自己,柳五兒可是寫着一手“錯別字”,動不動從嘴裡冒出點兒現代詞彙,難受就哭,想笑就笑,絕不肯有半分委屈了自己。若說這寶釵是個現代人穿的,像嗎?
想到這裡,柳五兒決定繼續對寶釵進行試探。她先讚了兩句寶釵,“寶姑娘,您這份見識,放眼整個咱們府裡,真沒幾個能及得上的。不過,我看咱們府裡,簡直就是守着金山跟銀山,宮裡又坐着個娘娘,想不繁華也難。您怎麼就想起這些來了呢?莫非,您真的能未卜先知,預見未來不曾?”
寶釵聞言心中微微一動,面對柳五兒這樣單刀直入的問話,她還真有些難以招架。可柳五兒所問的問題這樣的淺顯,她至親至信的家人,卻沒有一個,能像柳五兒這樣,簡單直白地問過她。薛姨媽從不理會外頭的事兒,而親哥哥薛蟠則每日花天酒地,連自家生意都極少過問。寶釵捫心自問,長久以來,她一直在自己一個人掙扎,爲了自己的親人們做這做那,可是卻從不曾有誰留意。
可是今日,竟有個賈府的小鬟,跑來問了她這麼個問題。
寶釵心思既動,也覺得對方是個明白人,否則問不出這等話來。可是不知爲何,她面對着柳五兒,竟然微微有些發窘,似乎既想傾吐,卻又擔心說了驚世駭俗的話,所以才噎在那裡進退兩難。
對面柳五兒專注地望着寶釵,一對大眼睛澄澈純良,看上去絲毫無害。
可是寶釵終於還是忍住了一吐而快的渴望,輕輕地搖了搖頭,掩飾着道:“哪有什麼未卜先知之事,不過是早爲後慮,爲子孫計罷了。”
“寶姑娘,您最是博古通今,你可曾聽過一句話,叫做‘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柳五兒決定最後冒險試探一次,若是寶釵對這話有反應,那必是穿越同黨無疑,不過這樣一來,柳五兒自己也就暴露了。所以柳五兒這可是下了好大決心,才決意搏一搏的。
寶釵聽了這句,很是茫然地搖了搖頭,卻低頭細細品了這兩句,面上浮現出傷感之色。她輕輕地道:“柳姑娘,謝謝你的提點!三春之後……三春之後,我記住了。”
接着寶釵便站了起來,輕輕地道:“我送你出去。”
別介,柳五兒心裡想着,她還有好多話要問薛寶釵女士啊。
到如今,柳五兒雖然不肯定,可是也有七八分的把握,認定這位薛女士是重生的。看寶釵那滿懷傷痛、欲言又止的樣子,柳五兒猜測,薛女士只怕是親身經歷了賈府由盛轉衰的噩運,卻又重生而來,如今想要默默地拯救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