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對未來的期望,帶着父親和弟弟妹妹們的祝福,十五歲的林招娣坐上了花轎,嫁了。
來自皇帝的指婚由不得她不嫁,也由不得張熙不娶。這樁婚事已經拖了很久了,別的被指婚的人家大多數已經成婚了,甚至還有的已經揣着包子了。
正式結婚的那一天,林招娣的美貌驚呆了一堆人,幸運兒張熙也羨煞了一堆人。
郡主美貌,嫁妝豐厚,又得寵,父親更是位高權重,張熙不是幸運兒是什麼?
張家只有張熙一個人,充作男方眷屬的,只有張熙的座師和幾個關係比較好的同年的夫人,其中一個就是年初結婚的那個新娘子安夫人安劉氏。
安劉氏也是大家閨秀,在家裡也是嬌生慣養地大的,對自己的容貌也是非常也自信的。可是看到了林招娣以後,卻不免有些自卑。這等容貌,這位新娘子,也當得脂粉堆裡數一數二的人物了,就是不知道那位讓當今萬歲舍了這等美人的樑小姐會是怎樣的傾國傾城了。
在新房裡陪着新娘子的女人們相互之間也不怎麼熟悉,不過是因爲她們的丈夫都是同年,又是好友,這纔在今年漸漸地熟悉起來而已。在這新房裡,她們也不過是說着吉祥話,卻到底多了那麼些客氣,少了親暱。
張熙在外面倒是如魚得水,應對自如。他本來就精通醫術,一枚藥丸下去,就是再多的酒水,也是不怕的。他還巴不得這來客多一點,敬酒的時間久一點,他好晚一點進洞房。
只是,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天邊已經全黑了下來,賓客們都陸陸續續地回去了,下面的僕婦們忙着收拾殘羹冷炙一地狼籍,張熙踏着月光,在院子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兩遍,填了一首蝶戀花,作了兩首絕句一首律詩,磨蹭夠了,這才進了新房。
新房裡面,大紅的龍鳳燭已經燒了一半,邊上的侍女們都在打瞌睡,新娘子頂着偌大的鳳冠,身着全套的霞帔,端端正正地坐着。
這鳳冠霞帔可不是那麼容易穿的。尤其是鳳冠,雖然做工精緻,也足夠輕巧,可是鑲嵌了那麼多的珠寶,這分量還是不輕的,如果身姿不夠端莊,絕對會傷着脖子。
想來新娘子是注意到屋子裡來人了,也猜到了來人的身份,這鳳冠微微晃動了一下,使得那大紅的喜帕微微晃動了一下,下面垂掛下來的流蘇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張熙用喜秤將喜帕掀開,立即就有侍女過來將林招娣頭上的鳳冠拿下來。等收拾好了,張熙便讓侍女們退下,自己關好了門窗,這才走到喜牀邊上。
今天不好過呢。眼看着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而且,他的事情,還是不要拖過夜比較好,不然,給人不誠心就不好了。畢竟,自己的事情,還是要自己的新婚妻子的幫助的。
雙手抱拳,張熙對自己的新婚妻子行了一個禮,道:“郡主。”
林招娣有些奇怪。到底眼前之人是自己的丈夫,即便她素來剛強,也不覺紅了臉頰,半是羞澀半是忐忑,柔聲道:“夫君何須如此,可是妾身有什麼不妥當麼?需要夫君對妾身行禮?”
張熙紅了臉,躊躇半晌,卻不開口,更是讓林招娣不安。雖然是初秋,雖然天氣尚熱,可是這不詳的預感卻是越來越強烈,讓林招娣的心裡一點一點地涼了上來,連着骨子裡也有些冷。
見張熙不說話,林招娣便道:“夫君,你我的婚事乃是萬歲賜婚。夫君如此爲難,可是家裡從前給夫君定下一門親事,那姑娘也一直在等夫君迎娶她進門麼?”
張熙道:“不,不是的。”
“那夫君爲何如此爲難?”
張熙張了張嘴,頓了一下,終於道:“其實,我,我是女的。”
林招娣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張熙說了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懂了,驚得一下子跳了起來,卻因爲累了一天了,起來得猛了,頭昏眼花,幾乎往前面栽倒。張熙就站在林招娣的前面,隨時注意着林招娣的神情,見林招娣摔倒,一下子接了個滿懷。
也就在這麼一會兒會兒的接觸,林招娣就已經碰到了張熙的胸口。京師的初秋依舊燥熱,衣物也單薄,林招娣分明感覺到了對方胸前的不對勁。那分明是纏得緊緊的布條。頓時,心頭火起。在那一瞬間,林招娣真的很想生吃了對方。
在對方的幫助下,林招娣定了定神,重新坐好了,忍着怒火,放低了聲音,道:“那我且問你,你到底是誰?總不能事到如今,我連自己的枕邊人都不知道是哪個吧?”
張熙半蹲在林招娣的身前,道:“我姓韓,閨名叫做韓苓,茯苓的苓,是順天知府的女兒。趙叟便是我的外祖父。”
“順天知府?韓苓?”聽說是自己的姨娘的孃家,林招娣的心裡也是咯噔一聲。
對方似乎也注意道了林招娣的情緒的變化,小心翼翼地道:“是的。我娘是現任順天知府的原配,可惜沒得早,父親續娶了新夫人以後,我在家裡就成了隱形人一般。後來外祖父來看我,見我在醫術上很有天分,就把我帶到山上去了。”
“原來如此。那你爲何要女扮男裝呢?”
“母親在世的時候,將我許給京營節度使雲光雲大人的次子云修公子爲妻,當初兩家約好了,等我及笄了,雲家就會來迎娶我進門。可是我及笄以後,在山上左等右等,都不見家裡派人來通知我。後來我下了山,回到了金陵。誰知道我還沒有到家,久在家門口聽說了雲光雲老爺一家都被下了大獄,滿門抄斬的消息。”
“所以你就進京了?”
“我並沒有直接進京,我不相信着實真的,就先借外祖父手裡的線打聽消息,花了不少力氣才知道,雲家就雲光雲老爺和幾個庶子還有一應女眷進了大牢,如今正等着判決。還有云老爺的兩個嫡子,大少爺和二少爺事先得了消息被家人送走了,眼下朝廷還沒有取消通緝。”
“那你是怎麼成爲張熙的呢?一省解元可做不得假!不說鄉試了,就是童生試,也是不可能矇混過關的。”
“我跟張熙也是熟人。他們家跟我外祖父隱居的地方並不遠,只要翻過一座山就到了。張熙幼年之時身體並不是很好,他們家拿了不少金銀出來,求到我外祖跟前,這才讓我外祖點頭,同意張熙來谷裡將養身體。張熙的毛病並不是大毛病,外祖忙着鑽研醫術,照顧張熙的事兒就落到了我的頭上。谷裡就張熙跟我的年紀差不多,加上爲了照顧他,我就住在他隔壁,所以,他家裡的事情,還有很多習慣,我都很清楚。他每天都會很早起來讀書,晚上也會讀書讀到很晚,我都滾瓜爛熟了,他還在那裡翻來覆去地背誦。後來,他得到了外祖的允許,去參加了童生試,聽說很順利地中了秀才。”
“參加鄉試的也是他?”
“是的。聽說鄉試恨考驗讀書人的身體,我才下山接應他的。結果,下山以後,才知道,他堂兄居然惹上了苗女,讓對方懷了孩子,又拋棄了對方。結果那苗女就帶着兄弟們來找他堂兄,看見他已經有了妻子,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非常生氣。張熙的伯父一家嘴裡還不乾不淨的,徹底激怒了對方。那一天,張熙的祖父爲張熙高中解元而大擺宴席,結果被那些苗人血洗了整個張家莊,就是那些個賓客都沒有一個活口。張熙興高采烈地回到家,結果看到那慘烈的樣子,當場就一口血噴了出來,倒地不起。等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就不行了。至於名帖什麼的,都是他給我的,希望我替他報仇。”
“那個時候你多大?”
“我正好十四歲,差一點點就要及笄了。”
“你的家人沒有通知你回去準備嫁人?”
“嗯。自打我上山了以後,就跟家裡斷了聯絡。雖然外祖父留了地址給我家裡,可是依舊一點消息都沒有。等我弄清楚了是哪個苗寨裡面的人又是爲了什麼原因滅了整個張家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年多了。”
林招娣點點頭,道:“那你可幫張家報了仇?”
韓苓搖搖頭,道:“這並不是苗女的錯,或者說不全是苗人的錯。苗人的規矩,就是一夫一妻的。而且對方先救了張熙的堂兄,張熙的堂兄在明知道苗人的規矩,還招惹對方,得手之後又拋棄了對方。人家姑娘大着肚子找上門去,還羞辱人家和整個苗寨。被人家滅了門,也怨不得別人。”
“你有妹妹沒有?”
對方着實一愣,等反應過來,才道:“有的,我的繼母第一胎就給我父親生了一個女兒,就比我小兩歲。”
“那你跟雲家的婚事有信物沒有?在誰的手裡?”
“才落地,我娘就走了。我孃的嫁妝和私房都在我父親的手裡,就是跟雲家的信物,也是在我父親的手裡。”
林招娣看看對方,心裡卻是微微嘆息。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