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也果真如那癩頭和尚與跛腳道所說的,在這三十三日之內,愈發得一日好似一日,便是便氣色亦比平時要好上許多,賈母與王夫人自是歡喜。然趙姨娘見寶玉這般,心中卻不覺暗恨,只卻不敢露出來,只好自回了自己的院子裡生悶氣。
這時賈環一腳踏了進來,因見趙姨娘臉色不虞,便情知是爲何事了,便自坐到了趙姨娘跟前,因問道:“母親可是在爲寶二哥哥生氣?”趙姨娘聽了,不由得氣道:“他算你哪門子的哥哥?人家可只當你是奴才罷咧!”
賈環聽了,因笑道:“母親生這些個閒氣作什麼?我卻心裡並沒有把他們當作是親人的!”接着又道:“我也知道母親一心爲了我,很是想在這府中爭個地位的。只母親也得想想,便是真的沒了寶玉,只怕這府中的家業也是輪不到我的,母親又何苦要去爭這些,沒得給自己惹氣生!”
趙姨娘看了賈環一眼,道:“我這不是想爲你爭口氣麼!”賈環冷笑了一聲,道:“母親也不必去爭那些了!實話告訴母親罷,我跟着林三哥跟前學武,林三哥待我極好,還說依我的底子,若是去那軍營裡歷練一番,卻也能爭個一席之地的。而且林三哥還告訴我,似我們這府中這般吃用的,便是連王爺府邸也是極少的,若是便有心人蔘一本,只一個‘逾制’之罪,便能將這府中給抄了的!因此林三哥說,若是不想被這府裡連累了,還是儘快給出了這府去纔好呢!”
趙姨娘自是知道賈環說的“林三哥”就是指林文芾,自也知道林文芾的身份,想來他說的必定不假,因驚道:“他真如此說?”賈環道:“我還能騙母親不成?”趙姨娘聽了,因問道:“這可如何是好?”賈環道:“林三哥說過一陣子,他會求了四貝勒,讓我去豐臺大營歷練一番,若是能立些個軍功,得了官職,便能脫了這府裡,到時候便與這府裡無涉了。”
趙姨娘聞言,不由得放下心來,因又狐疑道:“那林大人可爲何要這般幫你呢?”賈環笑道:“想來母親不知道,宸玉公主這兩年一直就命林三哥暗中關照着我與蘭哥兒以及大嫂子呢,所以這兩年我們在這府中,日子要比往年好過一些罷了。”
趙姨娘聽了,因嘆道:“沒想到反倒是宸玉公主照顧我與你多些。”探春自進了太子宮爲側福晉之後,雖說自己的地位隨之在府中提高了一些,但還是依舊受人白眼兒,只因探春從來不過問自己與賈環的事,便是連個口信也叫人帶,因此漸漸的,趙姨娘也就對探春冷了心,只一心想賈環過得好就行了,所以她纔會想着買通馬道婆,害死寶玉,好叫讓賈環掌握賈家的家業。
且不說趙姨娘那裡,只說這裡薛姨媽和寶釵往絳芸軒來看寶玉,只見抱廈裡外迴廊上許多丫鬟婆子站着,便知賈母等都在這裡。母女兩個進來,大家見過了,只見寶玉躺在榻上。薛姨媽問他可好些了。寶玉忙欲欠身,口裡答應着“好些了”,又說:“只管驚動姨娘,姐姐,我禁不起。”
薛姨媽忙扶他睡下,又問他:“想什麼,只管告訴我。”寶玉笑道:“我想起來,自然和姨娘要去的。”王夫人又問道:“你想什麼吃?回來好給你送來的。”寶玉笑道:“也倒不想什麼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葉兒小蓮蓬兒的湯還好些。”
鳳姐一旁笑道:“聽聽,口味不算高貴,只是太磨牙了。巴巴的想這個吃了。”賈母便一疊聲的叫人做去。鳳姐笑道:“老祖宗別急,等我想一想這模子誰收着呢。”因回頭吩咐個婆子去問管廚房的要去。
那婆子去了半天,來回說:“管廚房的說,四副湯模子都交上來了。”鳳姐聽說,想了一想,道:“我記得交給誰了,多半在茶房裡。”一面又遣人去問管茶房的,也不曾收。次後還是管金銀器皿的送了來。
薛姨媽先接過來瞧時,原來是個小匣子,裡面裝着四副銀模子,都有一尺多長,一寸見方,上面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蓮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樣,打的十分精巧。因笑向賈母王夫人道:“你們府上也都想絕了,吃碗湯還有這些樣子。若不說出來,我見這個也不認得這是作什麼用的。”
鳳姐也不等人說話,便笑道:“姑媽那裡曉得,這是舊年備膳,他們想的法兒。不知弄些什麼面印出來,借點新荷葉的清香,全仗着好湯,究竟沒意思,誰家常吃他了。那一回呈樣的作了一回,他今日怎麼想起來了。”說着接了過來,遞與個婦人,吩咐廚房裡立刻拿幾隻雞,另外添了東西,做出十來碗來。
王夫人道:“要這些做什麼?”鳳姐笑道:“有個原故:這一宗東西家常不大做,今兒寶兄弟提起來了,單做給他吃,老太太,姑媽,太太都不吃,似乎不大好。不如借勢兒弄些大家吃,托賴連我也嚐個新兒。”
賈母聽了,笑道:“猴兒,把你乖的!拿着官中的錢你做人。”說的大家笑了。鳳姐也忙笑道:“這不相干。這個小東道我還孝敬的起。”便回頭吩咐婦人,“說給廚房裡,只管好生添補着做了,在我的帳上來領銀子。”婦人答應着去了。
寶釵一旁笑道:“我來了這麼兩年,留神看起來,鳳丫頭憑她怎麼巧,再巧不過老太太去。”賈母聽說,便答道:“我如今老了,那裡還巧什麼。當日我像鳳哥兒這麼大年紀,比他還來得呢。他如今雖說不如我們,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強遠了。你姨娘可憐見的,不大說話,和木頭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顯好。鳳兒嘴乖,怎麼怨得人疼他。”
寶玉笑道:“若這麼說,不大說話的就不疼了?”賈母道:“不大說話的又有不大說話的可疼之處,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如不說話的好。”
寶玉笑道:“這就是了。我說大嫂子倒不大說話呢,老太太也是和鳳姐姐的一樣看待。若是單是會說話的可疼,這些姐妹裡頭也只是鳳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接着又嘆道:“只可惜林妹妹卻不在我們家。”言語滿是遺憾嘆惋之氣。
賈母道:“提起姐妹,不是我當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萬真,從我們家四個女孩兒算起,全不如寶丫頭。”薛姨媽聽說,忙笑道:“這話是老太太說偏了。”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時常背地裡和我說寶丫頭好,這倒不是假話。”寶玉勾着賈母原爲贊黛玉的,不想反贊起寶釵來,倒也意出望外,便看着寶釵一笑。寶釵卻早扭過頭去和襲人說話去了。
忽有人來請吃飯,賈母方立起身來,命寶玉好生養着,又把丫頭們囑咐了一回,方扶着鳳姐,讓着薛姨媽,大家出房去了。因問湯好了不曾,又問薛姨媽等道:“想什麼吃,只管告訴我,我有本事叫鳳丫頭弄了來咱們吃。”
薛姨媽笑道:“老太太也會慪她的。時常她弄了東西孝敬,究竟又吃不了多少。”鳳姐笑道:“姑媽倒別這樣說。我們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若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還吃了呢。”一句話沒說了,引的賈母衆人都哈哈的笑起來。
寶玉在房裡也撐不住笑了。襲人笑道:“真真的二奶奶的這張嘴怕死人!”寶玉伸手拉着襲人笑道:“你站了這半日,可乏了?”一面說,一面拉襲人往自己身旁坐了。
襲人笑道:“可是又忘了。趁寶姑娘在院子裡,你和寶姑娘說,煩鶯兒來打上幾根絡子。”寶玉笑道:“虧你提起來,不然我還真得忘了呢。”說着,便仰頭向窗外道:“寶姐姐,吃過飯叫鶯兒來,煩她打幾根絡子,可得閒兒?”
寶釵聽見,回頭道:“怎麼不得閒兒,一會叫她來就是了。”
賈母等尚未聽真,都止住步子,因問寶釵何事。寶釵說明了,大家方明白。
賈母又說道:“好孩子,叫她來替你兄弟做幾根。你要無人使喚,我那裡閒着的丫頭多呢,你喜歡誰,只管叫了來使喚。”薛姨媽寶釵等都笑道:“只管叫她來做就是了,有什麼使喚的去處。她天天也是閒着淘氣。”
吃過了飯,王夫人和薛姨媽自去了王夫人房中,王夫人因問薛姨媽道:“妹妹,你說這老太太今兒個突然間對寶丫頭這般親熱起來,可是會爲了什麼事?”薛姨媽皺眉,因想了想道:“說實在的,姐姐,我卻也是不知道的。從小兒你就比我聰明,你也想想。敢情老太太會不會在試探咱們,想這金玉良緣的說法擱了這麼久,寶丫頭又遲遲未嫁,想是老太太心中有什麼想法也未可知。”
王夫人因道:“我倒希望老太太有什麼想法,那樣兒我纔有法子對付。可偏偏老太太一點意思都不露,我心中便更沒有底了,再加上,今兒寶玉提到林家的那個狐媚子,老太太卻沒有接茬,也不知道她心中是怎麼想的,唉……”王夫人嘆了口氣,心中愈發惴惴不安起來。
好一會兒,王夫人又道:“妹妹,我看寶丫頭年紀也不小了,再耽擱下去,只怕不行了,莫不如再過兩日,選個黃道吉日,便把寶丫頭和寶玉的事兒給定了下來,你看如何?”薛姨媽聽了,因心知寶釵一心想嫁林文芾,只是瞞着王夫人罷了,因此便有些爲難道:“可是老太太並不怎麼喜歡寶丫頭,再則姐夫的意思也不知道如何?萬一……豈不害苦了寶丫頭?”
王夫人擰了眉,因道:“妹妹的意思難不成是我還會害寶丫頭不成?”語氣中隱隱有一層怒氣。薛姨媽道:“卻不是這麼說,只是想着終究要穩妥一些纔好。”王夫人想了想道:“也罷,改日我進宮去見見福晉和三丫頭,想來也是能求得她姐妹兩個的口諭的。”因爲王夫人心中對探春一個庶出女兒位份卻比自己親生的女兒高,心中很是不悅的,但礙於是聖旨卻也不得說什麼,因此只在背後稱元春爲“福晉”,探春爲“三丫頭”罷了。
薛姨媽聽王夫人如此說,只得道:“如此也罷了。”
且將王夫人與薛姨媽商量如何將“金玉良緣”的事兒定下的話兒丟至一旁,只說承德避暑山莊那邊,卻也有不少人開始惦記着黛玉與妙玉的親事,尤其是黛玉的,畢竟雖說黛玉口中稱妙玉是“姐姐”,且妙玉也算是林家人,只到底黛玉纔是林如海的女兒,真真正正的滿洲正黃旗西林覺羅氏正統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