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見了秋無言後,心中便一直難以平靜,是以終日鬱鬱不樂。其實那日黛玉自診知胤禛是中了龍舌猓之毒時起,黛玉便猜知胤禛這毒只怕就是秋無言下的。只是知道歸知道,黛玉心中還是希望自己猜測錯了,是以纔有了那日去尋秋無言問毒之事,爲的不是別的,乃是希望從秋無言的口中證實自己猜測錯了。而秋無言婉轉的態度卻讓她不得不面對那沉痛的事實。
“唉!”想到此,黛玉又不覺嘆了口氣。雪雁在旁見了,不禁皺緊了雙眉,嘴裡道:“姑娘自從那日出門回了來,便終日唉聲嘆氣的!早知如此,當日就不該讓姑娘出去,沒得讓自己心情不好。又不是那老頭老太,或者那市井之人,每日爲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計較,愁眉不展!”
“雪雁,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說。”黛玉自然知道雪雁是不想讓自己不高興,所以才這樣說,因此並不怪她。只是,她還是難以排解心中的愁緒。若換作是別人別的事,她才懶得去管呢,只是一邊是看着自己長大的大師兄,一邊是胤禛啊!想到胤禛,黛玉不禁覺得臉上有些發燒,這幾日來,胤禛總是有意無意來找自己,或是品詩論茶,或是賞花對弈,讓她對這個冷冰冰的皇子貝勒有了新的瞭解。
“姑娘,你怎麼了?臉上怎麼這麼紅?”雪雁端過一杯茶,忽而發現自家的姑娘臉上有些一絲紅暈。“哪有?是你自己看錯了!”黛玉回過神來,瞪了雪雁一眼。“明明就……”不等雪雁把話說完,便聽黛玉笑罵道:“死蹄子,還不快把茶端來與我喝呢!淨在那裡胡唚!”雪雁聽了,只笑笑着把茶端給黛玉,待離開時,嘴裡面還在輕輕地嘀咕:“明明就有麼?還不承認……”
待雪雁離開後,黛玉便略略休息了一會兒,見天色還不算晚,便喚雪雁,問道:“爹爹現在何處?”雪雁道:“在書房呢。才聽小丫頭們說,老爺剛和四貝勒和十三阿哥說完公事。四貝勒和十三阿哥纔剛出書房沒多久,不過老爺倒是還沒有出來。”黛玉聽了,便道:“給我打些水來淨面。”
雪雁聽了,依言打了水來給黛玉淨面,又給黛玉拆了髮髻,重新梳妝打扮了一番。黛玉便站起身,自離了聆風苑,便往書房而去。雪雁吩咐了兩個小丫頭灑掃之後,便也跟着黛玉去了。
黛玉來到書房前,見了門口守着的兩個小廝,便問道:“爹爹可還在裡面?”其中一個小廝便答道:“在裡面呢。”黛玉因又問:“四哥和十三哥可也還在裡面?”那小廝道:“四貝勒和十三阿哥才離開沒多久,老爺此時正在裡面一個人看書。”黛玉聽了,便吩咐雪雁去廚房,命人做些點心來。雪雁依言去了。
黛玉走進書房,見父親正拿着一卷書在看,便走過去,叫道:“爹爹。”林如海見是黛玉,便放下書,笑道:“玉兒怎麼來了?”黛玉笑道:“玉兒閒極無事,便來瞧瞧爹爹。最近見爹爹常跟四哥和十三哥在書房論事,可是朝廷有什麼大事難以解決的?”
林如海聽了,笑道:“哪有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皇上伯伯是見不得我空閒下來,這不,就派了你四哥帶着你十三哥往揚州來了?說是要我教導你四哥帝王之道,實則還不是想讓我幫忖着你四哥嘛!”黛玉聽了,不覺一驚,問道:“爹爹可是拒絕了?”黛玉深知父親極厭官場,就連如今做這個巡鹽御史亦是出於無奈,因此心下生怕父親因不喜捲入爭儲風波而拒絕幫助胤禛。
“爲父答應了,不然你以爲我會讓你四哥和十三哥入這書房來?”林如海看了黛玉一眼,看來女兒大了,心思也重了許多啊。黛玉點了點頭。只聽林如海又問道:“玉兒,爲父問你,你可願意嫁入帝王家啊?”
黛玉忽聞父親此言,心中不覺驚訝不已,思忖了一會兒,方問道:“爹爹是指?”林如海道:“爹爹也不瞞你了,其實你皇伯伯一早便有替你四哥求娶於你之意,只待爲父答應,便在今年選秀之時,直接將你指給你四哥爲福晉之意。”黛玉聽了,好半日方道:“爹爹,四哥他,他不是早已經有了福晉了嗎?還有兩個側福晉,兩個格格。聽娘說他的嫡福晉那拉氏還爲他生有一個兒子名喚弘暉的。如何還要來求娶玉兒?”
林如海聽了,不禁嘆道:“玉兒呀,你也知道,你皇伯伯其實是屬意你四哥繼承皇位的。可是,有太子和皇長子胤禔在前,這皇位只怕輪不到你四哥,畢竟你也知道如今皇長子黨和□□爭得厲害,而他們的背後,一個是明相,一個是索相。而你四哥呢,德妃跟你四哥並不親,如果皇長子黨和□□有一日都倒了,那麼德妃背後的烏雅氏家族會支持誰爲太子,承繼皇位,這個人,只怕是十四阿哥多一點。因而你皇伯伯要把你四哥扶上皇位,就必須爲你四哥尋一個說話有份量,且靠得住的岳家。”
黛玉聽了,思忖了一番,便對林如海道:“爹爹,玉兒並不怕皇權傾軋,亦不怕後宮爭鬥。只是,玉兒想要像爹爹和孃親一樣,一生一世一雙人,而不是在爭寵中過日子。”言畢,黛玉便離了書房,自往賈敏處去了。
林如海見黛玉走後,便拿起桌上的一封書信,嘆了口氣,道:“玉兒,只怕你命中註定要嫁入帝王之家啊。”
這時,一個鬚眉皆白的老和尚從書房內室走了出來,這老和尚不是別人,乃是林如海的二叔,順治年間名震江南的才子——人稱“玉簫公子”林瀾清,後不知爲何出家爲僧,法號“瞭然”的就是。那瞭然大師看了如海一眼,道:“如海,我看玉兒對四貝勒只怕是有情的,纔剛我見她說那話的時候,眼睛中隱隱流露出來的神情,仿似有淚水落下來。”“二叔,我何嘗不知道啊。這幾日我看着禛兒與玉兒相處,他們兩人的情意我一眼就明瞭了。只是玉兒性子極似我,只怕將來就算她嫁給了禛兒也不會開心的!”林如海嘆了口氣,語氣中有着深深的擔憂。
瞭然大師微微一嘆,道:“想我瞭然一生爲情所困,雖是身入空門,但心卻難靜,宛妹的身影到現在都盤旋在我的心中,因而我常盼着別人萬不要像我這樣。但是看着四貝勒和玉兒,我卻不由得覺得這與當年的我與宛妹何其相似。”原來這瞭然大師年輕時,自恃氣度出衆,立志要尋一個才貌雙絕的女子爲妻,後來在金陵無意中遇見了當時人稱“秦淮八豔”之一的名伎董小宛,董小宛雖是風塵女子,然其才貌雙絕,且出污泥而不染,宛如一株清荷,給人一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感覺。
當時林瀾清一見董小宛,便立時愛上了她,他並不在意董小宛的身份低賤,執意要娶其爲妻。奈何當時林瀾清身爲林氏族長的父親爲人古板,死活不肯同意,言其最多隻能做一個如夫人。林瀾清深知董小宛的傲骨,自己亦不忍委屈了董小宛,便毅然離家而去。董小宛感念林瀾清一片深情,便對林瀾清道是隻要有他的情意在,哪怕是無名無份,她也心甘情願。
林瀾清聽了感動不已,便在蘇州置了一處外宅,日日與董小宛在一處,不久董小宛便有了身孕,林瀾清高興不已。哪知天有不測風雲,沒想到董小宛難產而死,只留下了一個女兒。林瀾清因懷念董小宛,便爲女兒亦取名爲宛兒。又因怕父親容不下這個孩子,便將其託付給當時爲順治帝跟前的一名侍衛沈儒爲養女。
想到此處,瞭然大師又對林如海道:“如海,其實我此次來,不僅是爲了玉兒之事。還有一事,我想要請你幫忙。”林如海聽了,便笑道:“二叔有話只管吩咐就是。”瞭然大師道:“想來你也知道,我有一女宛兒,自出生便託由沈儒教養,後來她被給了納蘭家的容若那小子做了侍妾。不過我倒是知道容若極是愛她,這倒也罷了。只事後來容若被當今下旨賜死,實則是讓他假死出家之後,宛兒便也就失去了消息。雖說得到消息說是她也已經死了,但是我總感覺她還活着,而且聽說他們還有一個女兒,現下也不知流落何方。”
林如海聽了,想了想道:“二叔放心,這事我一定會放在心上的。只是不知宛妹妹的女兒可是有什麼特徵?”瞭然大師道:“我只知其脖頸後面有一紅色心形胎記,其它的便不知道了。”接着,又聽了然大師道:“如海,其實這件事我讓你幫我查,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當時宛兒的失蹤似乎跟惠妃和明相有關係。”
“哦?可是宛妹妹只是一個弱質女流,除了的少數的幾個人,根本就沒人知道她跟林家的關係,又怎麼會礙了惠妃和明相的眼呢?”林如海有些不解,沈宛是自己堂妹的事,就連敏兒都不知道。“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宛兒肯定是知道了些什麼,而且與鈕祜祿皇后之死不無關係。”瞭然大師很是肯定地道。
“你是說孝昭仁皇后?可是她不自縊而亡嗎?難道說當年之事……”林如海聽了,猛地站起,嘴裡不停地道:“不可能,絕不可能?當時的惠妃只是一個嬪而已,明珠在朝中亦尚無什麼勢力,怎麼可能?”“如海,你這是怎麼了?”瞭然大師忽然看見林如海一臉震驚的表情,不覺問道。
“如果照二叔您這樣說,只怕佟佳皇后之死,跟惠妃也難逃干係。而且我知道那時的惠妃與宜妃交好,只怕佟佳皇后之死……”林如海有些愣愣的,如果事實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樣,那麼三哥知道了,會不會悔恨不已?
“如海,如海……”瞭然大師連連叫了林如海好幾聲,林如海這才反應過來,於是忙道:“二叔,對不起,侄兒失態了。”瞭然大師見如海並不說緣由,心知其中必有隱情,便也不再問,只道:“我出來也有一段時間了,就不再打擾你了,我回去了。”
林如海聽了,便道:“二叔不在府上住下?”瞭然大師搖了搖頭,道:“我已是世外之人,這次我來,只是不忍玉兒受苦,因而纔來說一聲,至於其它的,我也就不想再管了。”林如海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我讓人送送二叔。”瞭然大師擺了擺手,道:“不必了。”言罷,便自行飄然而去。
待了然大師離開後,林如海喚道:“文茂可在?”言畢,便聽門外一人答應一聲,不一會兒便走進來一個俊朗的男子,只聽那男子道:“老爺有何吩咐?”林如海道:“文茂,你速去讓鷹閣之人查一下,當年沈宛失蹤之時,惠妃和明相的舉動,另外,沈宛的女兒晴玉下落何方?那納蘭晴玉脖頸後有一紅色心形胎記,記住,只可暗查,不可驚動任何人。查到了,便立時向我彙報。”
“是!”林文茂答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林如海這時不禁在心中暗暗地想道:“希望不要有太多腥風血雨纔好啊。”可是,林如海並沒有料到的是,其實這腥風血雨早就從孝昭仁皇后薨逝起便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