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回 甄士隱詳說太虛情 賈雨村歸結紅樓夢

話說寶釵聽秋紋說襲人不好,連忙進去瞧看.巧姐兒同平兒也隨着走到襲人炕前.只見襲人心痛難禁,一時氣厥.寶釵等用開水灌了過來,仍舊扶他睡下,一面傳請大夫.巧姐兒問寶釵道:“襲人姐姐怎麼病到這個樣?"寶釵道:“大前兒晚上哭傷了心了,一時發暈栽倒了.太太叫人扶他回來,他就睡倒了.因外頭有事,沒有請大夫瞧他,所以致此。”說着,大夫來了,寶釵等略避.大夫看了脈,說是急怒所致,開了方子去了.原來襲人模糊聽見說寶玉若不回來,便要打發屋裡的人都出去,一急越發不好了.到大夫瞧後,秋紋給他煎藥.他各自一人躺着,神魂未定,好象寶玉在他面前,恍惚又象是個和尚,手裡拿着一本冊子揭着看,還說道:“你別錯了主意,我是不認得你們的了。”襲人似要和他說話,秋紋走來說:“藥好了,姐姐吃罷。”襲人睜眼一瞧,知是個夢,也不告訴人.吃了藥,便自己細細的想:“寶玉必是跟了和尚去.上回他要拿玉出去,便是要脫身的樣子,被我揪住,看他竟不象往常,把我混推混揉的,一點情意都沒有.後來待二奶奶更生厭煩.在別的姊妹跟前,也是沒有一點情意.這就是悟道的樣子.但是你悟了道,拋了二奶奶怎麼好!我是太太派我服侍你,雖是月錢照着那樣的分例,其實我究竟沒有在老爺太太跟前回明就算了你的屋裡人.若是老爺太太打發我出去,我若死守着,又叫人笑話,若是我出去,心想寶玉待我的情分,實在不忍。”左思右想,實在難處.想到剛纔的夢"好象和我無緣"的話,"倒不如死了乾淨。”豈知吃藥以後,心痛減了好些,也難躺着,只好勉強支持.過了幾日,起來服侍寶釵.寶釵想念寶玉,暗中垂淚,自嘆命苦.又知他母親打算給哥哥贖罪,很費張羅,不能不幫着打算.暫且不表.

且說賈政扶賈母靈柩,賈蓉送了秦氏鳳姐鴛鴦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葬.賈蓉自送黛玉的靈也去安葬.賈政料理墳基的事.一日接到家書,一行一行的看到寶玉賈蘭得中,心裡自是喜歡.後來看到寶玉走失,復又煩惱,只得趕忙回來.在道兒上又聞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家書,果然赦罪復職,更是喜歡,便日夜趲行.

一日,行到?陵驛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個清靜去處.賈政打發衆人上岸投帖辭謝朋友,總說即刻開船,都不敢勞動.船中只留一個小廝伺候,自己在船中寫家書,先要打發人起旱到家.寫到寶玉的事,便停筆.擡頭忽見船頭上微微的雪影裡面一個人,光着頭,赤着腳,身上披着一領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向賈政倒身下拜.賈政尚未認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問他是誰.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來打了個問訊.賈政纔要還揖,迎面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寶玉.賈政吃一大驚,忙問道:“可是寶玉麼?"那人只不言語,似喜似悲.賈政又問道:“你若是寶玉,如何這樣打扮,跑到這裡?"寶玉未及回言,只見舡頭上來了兩人,一僧一道,夾住寶玉說道:“俗緣已畢,還不快走。”說着,三個人飄然登岸而去.賈政不顧地滑,疾忙來趕.見那三人在前,那裡趕得上.只聽見他們三人口中不知是那個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遊兮,鴻蒙太空.誰與我遊

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賈政一面聽着,一面趕去,轉過一小坡,倏然不見.賈政已趕得心虛氣喘,驚疑不定,回過頭來,見自己的小廝也是隨後趕來.賈政問道:“你看見方纔那三個人麼?"小廝道:“看見的.奴才爲老爺追趕,故也趕來.後來只見老爺,不見那三個人了。”賈政還欲前走,只見白茫茫一片曠野,並無一人.賈政知是古怪,只得回來.

衆家人回舡,見賈政不在艙中,問了舡夫,說是"老爺上岸追趕兩個和尚一個道士去了。”衆人也從雪地裡尋蹤迎去,遠遠見賈政來了,迎上去接着,一同回船.賈政坐下,喘息方定,將見寶玉的話說了一遍.衆人回稟,便要在這地方尋覓.賈政嘆道:“你們不知道,這是我親眼見的,並非鬼怪.況聽得歌聲大有元妙.那寶玉生下時銜了玉來,便也古怪,我早知不祥之兆,爲的是老太太疼愛,所以養育到今.便是那和尚道士,我也見了三次:頭一次是那僧道來說玉的好處,第二次便是寶玉病重,他來了將那玉持誦了一番,寶玉便好了,第三次送那玉來坐在前廳,我一轉眼就不見了.我心裡便有些詫異,只道寶玉果真有造化,高僧仙道來護佑他的.豈知寶玉是下凡歷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如今叫我才明白。”說到那裡,掉下淚來.衆人道:“寶二爺果然是下凡的和尚,就不該中舉人了.怎麼中了纔去?"賈政道:“你們那裡知道,大凡天上星宿,山中老僧,洞裡的精靈,他自有一種性情.你看寶玉何嘗肯唸書,他若略一經心,無有不能的.他那一種脾氣也是各別另樣。”說着,又嘆了幾聲.衆人便拿"蘭哥得中,家道復興"的話解了一番.賈政仍舊寫家書,便把這事寫上,勸諭閤家不必想念了.寫完封好,即着家人回去.賈政隨後趕回.暫且不題.

且說薛姨媽得了赦罪的信,便命薛蝌去各處借貸.並自己湊齊了贖罪銀兩.刑部準了,收兌了銀子,一角文書將薛蟠放出.他們母子姊妹弟兄見面,不必細述,自然是悲喜交集了.薛蟠自己立誓說道:“若是再犯前病,必定犯殺犯剮!"薛姨媽見他這樣,便要握他嘴說:“只要自己拿定主意,必定還要妄口巴舌血淋淋的起這樣惡誓麼!只香菱跟了你受了多少的苦處,你媳婦已經自己治死自己了,如今雖說窮了,這碗飯還有得吃,據我的主意,我便算他是媳婦了,你心裡怎麼樣?"薛蟠點頭願意.寶釵等也說:“很該這樣。”倒把香菱急得臉脹通紅,說是:“伏侍大爺一樣的,何必如此。”衆人便稱起大奶奶來,無人不服.薛蟠便要去拜謝賈家,薛姨媽寶釵也都過來.見了衆人,彼此聚首,又說了一番的話.正說着,恰好那日賈政的家人回家,呈上書子,說:“老爺不日到了。”王夫人叫賈蘭將書子念給聽.賈蘭唸到賈政親見寶玉的一段,衆人聽了都痛哭起來,王夫人寶釵襲人等更甚.大家又將賈政書內叫家內"不必悲傷,原是借胎"的話解說了一番。”與其作了官,倘或命運不好,犯了事壞家敗產,那時倒不好了.寧可咱們家出一位佛爺,倒是老爺太太的積德,所以才投到咱們家來.不是說句不顧前後的話,當初東府裡太爺倒是修煉了十幾年,也沒有成了仙.這佛是更難成的.太太這麼一想,心裡便開豁了。”王夫人哭着和薛姨媽道:“寶玉拋了我,我還恨他呢.我嘆的是媳婦的命苦,才成了一二年的親,怎麼他就硬着腸子都撂下了走了呢!"薛姨媽聽了也甚傷心.寶釵哭得人事不知.所有爺們都在外頭,王夫人便說道:“我爲他擔了一輩子的驚,剛剛兒的娶了親,中了舉人,又知道媳婦作了胎,我才喜歡些,不想弄到這樣結局!早知這樣,就不該娶親害了人家的姑娘!"薛姨媽道:“這是自己一定的,咱們這樣人家,還有什麼別的說的嗎?幸喜有了胎,將來生個外孫子必定是有成立的,後來就有了結果了.你看大奶奶,如今蘭哥兒中了舉人,明年成了進士,可不是就做了官了麼.他頭裡的苦也算吃盡的了,如今的甜來,也是他爲人的好處.我們姑娘的心腸兒姊姊是知道的,並不是刻薄輕佻的人,姊姊倒不必耽憂。”王夫人被薛姨媽一番言語說得極有理,心想:“寶釵小時候更是廉靜寡慾極愛素淡的,他所以纔有這個事,想人生在世真有一定數的.看着寶釵雖是痛哭,他端莊樣兒一點不走,卻倒來勸我,這是真真難得的!不想寶玉這樣一個人,紅塵中福分竟沒有一點兒!"想了一回,也覺解了好些.又想到襲人身上:“若說別的丫頭呢,沒有什麼難處的,大的配了出去,小的伏侍二奶奶就是了.獨有襲人可怎麼處呢?"此時人多,也不好說,且等晚上和薛姨媽商量.

那日薛姨媽並未回家,因恐寶釵痛哭,所以在寶釵房中解勸.那寶釵卻是極明理,思前想後,寶玉原是一種奇異的人.夙世前因,自有一定,原無可怨天尤人.了.薛姨媽心裡反倒安了,便到王夫人那裡先把寶釵的話說了.王夫人點頭嘆道:“若說我無德,不該有這樣好媳婦了。”說着,更又傷心起來.薛姨媽倒又勸了一會子,因又提起襲人來,說:“我見襲人近來瘦的了不得,他是一心想着寶哥兒.但是正配呢理應守的,屋裡人願守也是有的.惟有這襲人,雖說是算個屋裡人,到底他和寶哥兒並沒有過明路兒的。”王夫人道:“我纔剛想着,正要等妹妹商量商量.若說放他出去,恐怕他不願意,又要尋死覓活的,若要留着他也罷,又恐老爺不依.所以難處。”薛姨媽道:“我看姨老爺是再不肯叫守着的.再者姨老爺並不知道襲人的事,想來不過是個丫頭,那有留的理呢?只要姊姊叫他本家的人來,狠狠的吩咐他,叫他配一門正經親事,再多多的陪送他些東西.那孩子心腸兒也好,年紀兒又輕,也不枉跟了姐姐會子,也算姐姐待他不薄了.襲人那裡還得我細細勸他.就是叫他家的人來也不用告訴他,只等他家裡果然說定了好人家兒,我們還去打聽打聽,若果然足衣足食,女婿長的象個人兒,然後叫他出去。”王夫人聽了道:“這個主意很是.不然叫老爺冒冒失失的一辦,我可不是又害了一個人了麼!"薛姨媽聽了點頭道:“可不是麼!"又說了幾句,便辭了王夫人,仍到寶釵房中去了.

看見襲人淚痕滿面,薛姨媽便勸解譬喻了一會.W襲人本來老實,不是伶牙利齒的人,薛姨媽說一句,他應一句,回來說道:“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起我,才和我說這些話,我是從不敢違拗太太的。”薛姨媽聽他的話,"好一個柔順的孩子!"心裡更加喜歡.寶釵又將大義的話說了一遍,大家各自相安.

過了幾日,賈政回家,衆人迎接.賈政見賈赦賈珍已都回家,弟兄叔侄相見,大家歷敘別來的景況.然後內眷們見了,不免想起寶玉來,又大家傷了一會子心.賈政喝住道:“這是一定的道理.如今只要我們在外把持家事,你們在內相助,斷不可仍是從前這樣的散慢.別房的事,各有各家料理,也不用承總.我們本房的事,裡頭全歸於你,都要按理而行。”王夫人便將寶釵有孕的話也告訴了,將來丫頭們都勸放出去.賈政聽了,點頭無語.

次日賈政進內,請示大臣們,說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闋,應該怎麼謝恩之處,望乞大人們指教。”衆朝臣說是代奏請旨.於是聖恩浩蕩,即命陛見.賈政進內謝了恩,聖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問起寶玉的事來.賈政據實回奏.聖上稱奇,旨意說,寶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過來人,所以如此.若在朝中,可以進用.他既不敢受聖朝的爵位,便賞了一個"文妙真人"的道號.賈政又叩頭謝恩而出.

回到家中,賈璉賈珍接着,賈政將朝內的話述了一遍,衆人喜歡.賈珍便回說:“寧國府第收拾齊全,回明瞭要搬過去.櫳翠庵圈在園內,給四妹妹靜養。”賈政並不言語,隔了半日,卻吩咐了一番仰報天恩的話.賈璉也趁便回說:“巧姐親事,父親太太都願意給周家爲媳。”賈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便說:“大老爺大太太作主就是了.莫說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唸書,能夠上進.朝裡那些官兒難道都是城裡的人麼?"賈璉答應了"是",又說:“父親有了年紀,況且又有痰症的根子,靜養幾年,諸事原仗二老爺爲主."賈政道:“提起村居養靜,甚合我意.只是我受恩深重,尚未酬報耳。”賈政說畢進內.賈璉打發請了劉姥姥來,應了這件事.劉姥姥見了王夫人等,便說些將來怎樣升官,怎樣起家,怎樣子孫昌盛.正說着,丫頭回道:“花自芳的女人進來請安。”王夫人問幾句話,花自芳的女人將親戚作媒,說的是城南蔣家的,現在有房有地,又有鋪面,姑爺年紀略大了幾歲,並沒有娶過的,況且人物兒長的是百裡挑一的.王夫人聽了願意,說道:“你去應了,隔幾日進來再接你妹子罷。”王夫人又命人打聽,都說是好.王夫人便告訴了寶釵,仍請了薛姨媽細細的告訴了襲人.襲人悲傷不已,又不敢違命的,心裡想起寶玉那年到他家去,回來說的死也不回去的話,"如今太太硬作主張.若說我守着,又叫人說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實不是我的心願",便哭得咽哽難鳴,又被薛姨媽寶釵等苦勸,回過念頭想道:“我若是死在這裡,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壞了.我該死在家裡纔是."於是,襲人含悲叩辭了衆人,那姐妹分手時自然更有一番不忍說.襲人懷着必死的心腸上車回去,見了哥哥嫂子,也是哭泣,但只說不出來.那花自芳悉把蔣家的娉禮送給他看,又把自己所辦妝奩一一指給他瞧,說那是太太賞的,那是置辦的.襲人此時更難開口,住了兩天,細想起來:“哥哥辦事不錯,若是死在哥哥家裡,豈不又害了哥哥呢。”千思萬想,左右爲難,真是一縷柔腸,幾乎牽斷,只得忍住.

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襲人本不是那一種潑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轎而去,心裡另想到那裡再作打算.豈知過了門,見那蔣家辦事極其認真,全都按着正配的規矩.一進了門,丫頭僕婦都稱奶奶.襲人此時欲要死在這裡,又恐害了人家,辜負了一番好意.那夜原是哭着不肯俯就的,那姑爺卻極柔情曲意的承順.到了第二天開箱,這姑爺看見一條猩紅汗巾,方知是寶玉的丫頭.原來當初只知是賈母的侍兒,益想不到是襲人.此時蔣玉菡念着寶玉待他的舊情,倒覺滿心惶愧,更加周旋,又故意將寶玉所換那條松花綠的汗巾拿出來.襲人看了,方知這姓蔣的原來就是蔣玉菡,始信姻緣前定.襲人才將心事說出,蔣玉菡也深爲嘆息敬服,不敢勉強,並越發溫柔體貼,弄得個襲人真無死所了.看官聽說:雖然事有前定,無可奈何.但孽子孤臣,義夫節婦,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此襲人所以在又一副冊也.正是前人過那桃花廟的詩上說道:

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不言襲人從此又是一番天地.且說那賈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審明定罪,今遇大赦,褫籍爲民.雨村因叫家眷先行,自己帶了一個小廝,一車行李,來到急流津覺迷渡口.只見一個道者從那渡頭草棚裡出來,執手相迎.雨村認得是甄士隱,也連忙打恭,士隱道:“賈先生別來無恙?"雨村道:“老仙長到底是甄老先生!何前次相逢覿面不認?後知火焚草亭,下鄙深爲惶恐.今日幸得相逢,益嘆老仙翁道德高深.奈鄙人下愚不移,致有今日。”甄士隱道:“前者老大人高官顯爵,貧道怎敢相認!原因故交,敢贈片言,不意老大人相棄之深.然而富貴窮通,亦非偶然,今日復得相逢,也是一樁奇事.這裡離草菴不遠,暫請膝談,未知可否?”

雨村欣然領命,兩人攜手而行,小廝驅車隨後,到了一座茅庵.士隱讓進雨村坐下,小童獻上茶來.雨村便請教仙長超塵的始末.士隱笑道:“一念之間,塵凡頓易.老先生從繁華境中來,豈不知溫柔富貴鄉中有一寶玉乎?"雨村道:“怎麼不知.近聞紛紛傳述,說他也遁入空門.下愚當時也曾與他往來過數次,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決絕。”士隱道:“非也.這一段奇緣,我先知之.昔年我與先生在仁清巷舊宅門口敘話之前,我已會過他一面."雨村驚訝道:“京城離貴鄉甚遠,何以能見?"士隱道:“神交久矣。”雨村道:“既然如此,現今寶玉的下落,仙長定能知之。”士隱道:“寶玉,即寶玉也.那年榮寧查抄之前,釵黛分離之日,此玉早已離世.一爲避禍,二爲撮合,從此夙緣一了,形質歸一,又復稍示神靈,高魁貴子,方顯得此玉那天奇地靈之寶,非凡間可比.前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帶下凡,如今塵緣已滿,仍是此二人攜歸本處,這便是寶玉的下落。”雨村聽了,雖不能全然明白,卻也十知四五,便點頭嘆道:“原來如此,下愚不知.但那寶玉既有如此的來歷,又何以情迷至此,復又豁悟如此?還要請教。”士隱笑道:“此事說來,老先生未必盡解.太虛幻境即是真如福地.一番閱冊,原始要終之道,歷歷生平,如何不悟?仙草歸真,焉有通靈不復原之理呢!"雨村聽着,卻不明白了.知仙機也不便更問,因又說道:“寶玉之事既得聞命,但是敝族閨秀如此之多,何元妃以下算來結局俱屬平常呢?"士隱嘆息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貴族之女俱屬從情天孽海而來.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鶯蘇小,無非仙子塵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凡是情思纏綿的,那結果就不可問了。”雨村聽到這裡,不覺拈鬚長嘆,因又問道:“請教老仙翁,那榮寧兩府,尚可如前否?"士隱道:“福善禍淫,古今定理.現今榮寧兩府,善者修緣,惡者悔禍,將來蘭桂齊芳,家道復初,也是自然的道理."雨村低了半日頭,忽然笑道:“是了,是了.現在他府中有一個名蘭的已中鄉榜,恰好應着`蘭'字.適間老仙翁說`蘭桂齊芳',又道寶玉`高魁子貴',莫非他有遺腹之子,可以飛黃騰達的麼?"士隱微微笑道:“此係後事,未便預說。”雨村還要再問,士隱不答,便命人設俱盤飧,邀雨村共食.

食畢,雨村還要問自己的終身,士隱便道:“老先生草菴暫歇,我還有一段俗緣未了,正當今日完結。”雨村驚訝道:“仙長純修若此,不知尚有何俗緣?"士隱道:“也不過是兒女私情罷了.雨村聽了益發驚異:老先生初任之時曾經判斷.今歸薛姓,產難完劫,遺一子於薛家以承宗祧.此時正是塵緣脫盡之時,只好接引接引。”士隱說着拂袖而起.雨村心中恍恍惚惚,就在這急流津覺迷渡口草菴中睡着了.

這士隱自去度脫了香菱,送到太虛幻境,交那警幻仙子對冊,剛過牌坊,見那一僧一道,縹渺而來.士隱接着說道:“大士,真人,恭喜,賀喜!情緣完結,都交割清楚了麼?"那僧說:“情緣尚未全結,倒是那蠢物已經回來了.還得把他送還原所,將他的後事敘明,不枉他下世一回。”士隱聽了,便供手而別.那僧道仍攜了玉到青埂峰下,將寶玉安放在女媧煉石補天之處,各自雲遊而去.從此後,"天外書傳天外事,兩番人作一番人。”

這一日空空道人又從青埂峰前經過,見那補天未用之石仍在那裡,上面字跡依然如舊,又從頭的細細看了一遍,見後面偈文後又歷敘了多少收緣結果的話頭,便點頭嘆道:“我從前見石兄這段奇文,原說可以聞世傳奇,所以曾經抄錄,但未見返本還原.不知何時復有此一佳話,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圓覺,也可謂無復遺憾了.只怕年深日久,字跡模糊,反有舛錯,不如我再抄錄一番,尋個世上無事的人,託他傳遍,知道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假而不假.或者塵夢勞人,聊倩鳥呼歸去,山靈好客,更從石化飛來,亦未可知。”想畢,便又抄了,仍袖至那繁華昌盛的地方,遍尋了一番,不是建功立業之人,即系饒口謀衣之輩,那有閒情更去和石頭饒舌.直尋到急流津覺迷度口,草菴中睡着一個人,因想他必是閒人,便要將這抄錄的《石頭記》給他看看.那知那人再叫不醒.空空道人復又使勁拉他,才慢慢的開眼坐起,便草草一看,仍舊擲下道:“這事我早已親見盡知.你這抄錄的尚無舛錯,我只指與你一個人,託他傳去,便可歸結這一公案了。”空空道人忙問何人,那人道:“你須待某年某月某日到一個悼紅軒中,有個曹雪芹先生,只說賈雨村言託他如此如此。”說畢,仍舊睡下了.

那空空道人牢牢記着此言,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果然有個悼紅軒,見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裡翻閱歷來的古史.空空道人便將賈雨村言了,方把這《石頭記》示看.那雪芹先生笑道:“果然是`賈雨村言'了!"空空道人便問:“先生何以認得此人,便肯替他傳述?"曹雪芹先生笑道:“說你空,原來你肚裡果然空空.既是假語村言,但無魯魚亥豕以及背謬矛盾之處,樂得與二三同志,酒餘飯飽,雨夕燈窗之下,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題傳世,似你這樣尋根問底,便是刻舟求劍,膠柱鼓瑟了。”那空空道人聽了,仰天大笑,擲下抄本,飄然而去.一面走着,口中說道:“果然是敷衍荒唐!不但作者不知,抄者不知,並閱者也不知.不過遊戲筆墨,陶情適性而已!"後人見了這本奇傳,亦曾題過四句爲作者緣起之言更轉一竿頭雲:

說到辛酸處,荒唐愈可悲.

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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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回 錦衣軍查抄寧國府 驄馬使彈劾平安州第一一三回 懺宿冤鳳姐託村嫗 釋舊憾情婢感癡郎第九十二回 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參聚散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第五十二回 俏平兒情掩蝦鬚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劍殺人 覺大限吞生金自逝第一一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證同類寶玉失相知第一零五回 錦衣軍查抄寧國府 驄馬使彈劾平安州第三十二回 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寶玉瞞贓 判冤決獄平兒行權第一零八回 強歡笑蘅蕪慶生辰 死纏綿瀟湘聞鬼哭第一一三回 懺宿冤鳳姐託村嫗 釋舊憾情婢感癡郎第五十二回 俏平兒情掩蝦鬚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第五回 遊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第六十五回 賈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第五十三回 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癡情女情重愈斟情第八十五回 賈存週報升郎中任 薛文起復惹放流刑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龍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第九十六回 瞞消息鳳姐設奇謀 泄機關顰兒迷本性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癡情女情重愈斟情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伶斬情歸水月第八十六回 受私賄老官翻案牘 寄閒情淑女解琴書第二十三回 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豔曲警芳心第八十三回 省宮闈賈元妃染恙 鬧閨閫薛寶釵吞聲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編懷古詩 胡庸醫亂用虎狼藥第二十五回 魘魔法姊弟逢五鬼 紅樓夢通靈遇雙真第七十二回 王熙鳳恃強羞說病 來旺婦倚勢霸成親第一零二回 寧國府骨肉病災襟?大觀園符水驅妖孽第八十三回 省宮闈賈元妃染恙 鬧閨閫薛寶釵吞聲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恥情歸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門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龍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第五十八回 杏子陰假鳳泣虛凰 茜紗窗真情揆癡理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賺入大觀園 酸鳳姐大鬧寧國府第四十一回 櫳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紅院劫遇母蝗蟲第八十六回 受私賄老官翻案牘 寄閒情淑女解琴書第二十六回 蜂腰橋設言傳心事 瀟湘館春困發幽情第三十回 寶釵借扇機帶雙敲 齡官劃薔癡及局外第五十七回 慧紫鵑情辭試忙玉 慈姨媽愛語慰癡顰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錯裡錯以錯勸哥哥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羶第八十八回 博庭歡寶玉贊孤兒 正家法賈珍鞭悍僕第六十二回 憨湘雲醉眠芍藥茵?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第十六回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第六十二回 憨湘雲醉眠芍藥茵?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第五十八回 杏子陰假鳳泣虛凰 茜紗窗真情揆癡理第三十七回 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苑夜擬菊花題第九回 戀風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堂第十八回 隔珠簾父女勉忠勤 搦湘管姊弟裁題詠第七十五回 開夜宴異兆發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讖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第一零五回 錦衣軍查抄寧國府 驄馬使彈劾平安州第八十四回 試文字寶玉始提親 探驚風賈環重結怨第二十八回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第八十一回 佔旺相四美釣游魚 奉嚴詞兩番入家塾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悽清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第十六回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第九十回 失綿衣貧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郎驚叵測第四十六回 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鴛鴦女誓絕鴛鴦偶第二十四回 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相思第一一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證同類寶玉失相知第七十八回 老學士閒徵詭畫詞 癡公子杜撰芙蓉誄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第一一四回 王熙鳳歷幻返金陵 甄應嘉蒙恩還玉闕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陳腐舊套 王熙鳳效戲彩斑衣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羶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家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悽清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第一零八回 強歡笑蘅蕪慶生辰 死纏綿瀟湘聞鬼哭第六十五回 賈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第二十四回 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相思第一一九回 中鄉魁寶玉卻塵緣 沐皇恩賈家延世澤第六十七回 見土儀顰卿思故里 聞秘事鳳姐訊家童第十八回 隔珠簾父女勉忠勤 搦湘管姊弟裁題詠第八回 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寶玉瞞贓 判冤決獄平兒行權第三十七回 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苑夜擬菊花題第五十九回 柳葉渚邊嗔鶯吒燕 絳雲軒裡召將飛符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悽清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第三回 賈雨村夤緣復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第三回 賈雨村夤緣復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第一一六回 得通靈幻境悟仙緣 送慈柩故鄉全孝道第一零零回 破好事香菱結深恨 悲遠嫁寶玉感離情第七十二回 王熙鳳恃強羞說病 來旺婦倚勢霸成親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恥情歸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門第六十三回 壽怡紅羣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豔理親喪第八十八回 博庭歡寶玉贊孤兒 正家法賈珍鞭悍僕第七十三回 癡丫頭誤拾繡春囊 懦小姐不問累金鳳第八十五回 賈存週報升郎中任 薛文起復惹放流刑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開合 情哥哥偏尋根究底第六十三回 壽怡紅羣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豔理親喪第一零一回 大觀園月夜感幽魂 散花寺神籤驚異兆第一一三回 懺宿冤鳳姐託村嫗 釋舊憾情婢感癡郎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羶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第五十七回 慧紫鵑情辭試忙玉 慈姨媽愛語慰癡顰第二十八回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第一零六回 王熙鳳致禍抱羞慚 賈太君禱天消禍患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伶斬情歸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