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進了二月之後,林楠就徹底放了大假,除非他自己有問題請教,否則那三個幾乎都不出現在他面前,倒是林成和林全兩個,從各地的酒樓、客棧、會所打聽了許多前來應試的舉子的消息,在林楠面前做出專家模樣挨個兒的分析。

說某某某不值一哂,某某某可能是勁敵,某某某文章十分老辣……其中說的最多的,便是山東籍解元顏逸,說他生的如何風流俊俏,做的怎樣的一手好詩,還說有許多好事者拿他和林楠相較,他還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云雲……

林楠也就閒來無事當笑話聽聽,他現在正被主考官惦記着呢,哪有什麼心情理這些人和事兒?

在家裡好好睡了一天,養足了精神,第二日早起看了一陣書,林全就來慫恿他上街逛逛。

林楠想也沒想便同他去了,一是林楠兩點一線的窩了幾個月,也確實有些悶了,二是林全雖然憨了點兒,但大多數時候都還算機靈,在他還有幾天就參加會試的當口兒還敢來慫恿他上街,可見定是聽了誰的授意。

果然一出門林全便絮絮叨叨的說某條街上新開了一座酒樓,名爲狀元樓,那裡的廚子據說原本是宮裡的御廚,做得一手好菜,那家店裡有全京城最好的狀元紅,但凡是讀書人,都會去那裡喝一杯,圖個好彩頭云云。

林楠不理他,兀自上車。林全知道自家大爺的脾氣,這種反應便是默認了,向車伕說了一聲“狀元樓”,歡快的爬上了車。

到了地方,林楠一進大堂,便看見一匹紅色緞子從二樓欄杆上直放到地面,上面寫了幾個大字:“詠冬日雪梅,限蕭韻。”

林楠微微一愣時,坐在大堂上的一個儒服中年站了起來,高聲詠了一首五言律詩,引起一陣喝彩。

林楠微微一愣,這是在鬥詩?正要問問林全怎麼回事兒,卻見坐在櫃檯後面的青衣管事悄悄點頭示意,原站在樓梯口的兩個小二便走了過來,恭恭敬敬的請吟詩的中年人上樓,旁人連道恭喜,儒服中年矜持笑着拱手,一路道着“僥倖,僥倖”,緩步上了樓。

林楠這才發現這座酒樓的不同之處,這酒樓佔地極廣,樓下大堂座位不少,此刻不是飯點都已經人滿爲患,而且在座的大多都是讀書人,點了菜偏又不好生吃,一個個冥思苦想,口中唸唸有詞。

林楠皺眉,望向林全,林全訕笑道:“大爺,這是這家酒樓的規矩,要先作一首好詩,才能上二樓,只有二樓纔有最好的狀元紅,飯菜也更甚一層。且若是能在二樓的文會上爭得魁首,還能免費吃上一桌狀元宴呢!大爺,您看?”眼巴巴瞅着林楠,等着他開口吟詩。

按理來說,詠梅詠雪這一類的詩歌最容易不過,但凡讀過幾天書的,要胡亂杜撰幾句出來不算難,但這一樓卡瞭如此多的人,可見非是有讓人驚豔的詞句不能過關。

林楠心中頗爲不耐,不過是個酒樓罷了,沒聽說到酒樓消費還要先考試的。無論做不做得出,這種事兒也太噁心人了!淡淡看了林全一眼,轉身便走。

林全忙跟在後面,急道:“大爺,大爺!您別走啊!”

林楠不理,林全急了,忙扯住林楠的袖子,聲音低低的哀求道:“大爺,真的不能走啊!”

林楠挑眉看着他,林全壓低聲音道:“讓您過來是老爺的意思,您要是走了,小的可怎麼交差啊!”

林楠冷哼一聲,回眸掃了一眼,淡淡道:“我向不喜做限韻詩。”

他並非單純從後世穿越過來,而是和這一世的林楠合二爲一,擁有兩世完整的記憶和本事。上一世沒甚天賦也就罷了,但這一世的林楠卻是林如海手把手教出來的,打小兒靈氣十足,做一首兩首水準不錯的詩詞全然不是問題,但他是當真不喜歡——但凡是從現代應試教育下成長起來的,有幾個是喜歡考試的?

也就這個時代的人,將讀書本身就當做了一件榮耀,不放過任何一個炫耀的機會,就連遊玩喝酒都要拿出來顯擺……若換了是後世,誰在飯桌上來一句:“今兒誰要是解不出數學題,罰酒三杯!”看不把你當神經病攆出去!

林楠心中腹誹,面上卻神色如常,正要舉步出店,卻聽見坐着的讀書人們發出一陣鬨笑,其中一人低笑道:“看,又來一個不喜的。”

他將“喜”字咬的重重的,只要是有耳朵的,都能聽出他話裡的意思來。

另有人搖頭輕嘆道:“人貴以誠,不會便是不會,這裡又不會有人嘲笑於他,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他自以爲這話說的極爲高妙,臉上的悲憫也恰到好處,聽到同座的人點頭讚歎“很是,很是”,眼中得色更濃。

林楠向不愛打嘴仗,只是有時候爲了林家的聲勢,纔不得不和人爭個高低,這人既不是正面對他說話,便也懶得同他計較,只當沒聽到便罷了。

林全卻按捺不住,跳出來嚷道:“你說誰不會?你知不知道咱們大爺是誰?他若不會做詩,天底下就沒有會作詩的人了!”

這話說的忒狂,若換了往日,這樣的話一出口早被人羣起而攻之了,但此刻周圍卻是一片寂靜,衆人面面相覷,不爲別的,只因爲在這京城,還就有兩個有資格狂的……林家那一大一小,在作詩一途上,真正是讓人無話可說。

而且這位裹在雪白狐裘中的清逸少年,一身的風華難描難畫,與傳說中的那位……

當下便有人忐忑站起來拱手,小心試探道:“可是林郎當面?”

林楠回禮道:“不敢,學生林楠。”

頓時店中響起一片吸氣聲,方纔說了怪話或發出嘲笑聲的人更是坐立難安,恨不得找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若是別的人說不喜做限韻詩,旁人只會覺得可笑,但是林郎不同,同樣的話他在皇宮也說過,當時也有人嘲諷他非是不喜而是不會,他轉頭就甩出那首名滿天下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將一干人的臉打的啪啪啪響——還有誰敢說他不會做詩?

當初他可是連皇子的面子都不給,說不做就不做,這小小的酒樓算什麼,難道比皇子還有面子不成?

按理無論是林楠名滿天下的才子身份,還是他尚書之子的權貴身份,都足以讓這些人拿出百分之一千的熱誠來結交,但現在堂上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這些都是有些傲氣的文人,便是不要風骨,面子還是要的,剛剛纔嘲笑了人家,轉臉就來巴結,還真拉不下臉來。當然,也有人是乍見真人,有些反應不過來罷了。

林楠哪裡不知道他們想寫什麼,也不爲己甚,含笑四面拱手道:“實是小子才疏學淺,且向來隨心所欲慣了,諸多限制下實在寫不出好詩來,並未有其他意思,還望各位勿要掛懷。”

林楠既遞了臺階過去,那些人只是呆住了,又不是真的呆子,哪還不知道順着下去,頓時堂上各處都傳來客氣的“哪裡哪裡”“林郎過謙了”“豈敢豈敢”之語。

林楠不欲同他們說些沒營養的“久仰久仰”,笑道:“小子無能,既做不得詩,只好另尋一處喝酒,就不打擾各位的雅興了……”

“且慢!”林楠告辭的話還未說完,一直坐在櫃檯後面的管事快步搶了出來道:“林郎且慢。”

等趕到林楠身前,連連拱手苦笑道:“林郎今兒若過門不入,鄙樓哪裡還敢稱什麼狀元樓啊?”

他既恭維林楠有狀元之才,林楠自然也要給他面子,笑道:“林某也想嚐嚐貴樓的好酒,可惜貴樓的門檻實在太高啊!”

管事賠笑道:“林郎說笑了!鄙樓樓主開設此樓,定下這寫詩方能上樓的規矩,便是爲了能見識天下有才之士,林郎之才,舉世皆知,鄙樓有何德何能敢考校林郎?林郎,樓上請。”

坐着的客人也都連聲應道:“合該如此。”一疊聲請林楠上樓,林全也在身後狠扯他的衣袖。

林楠皺眉,剛要開口說話,樓上傳來一聲輕笑:“本還以爲這‘狀元樓’能聚文人雅士,當有不俗之處,沒想到也是趨炎附勢之輩。”

林楠循聲望去,便見二樓欄杆處站了幾個人正向下望,居中一人看起來不滿二十,容貌俊美,身形挺拔修長,穿一身寬大的儒服,頗有玉樹臨風之態。說話的卻是他身邊一個個頭略小的青年,也是一身儒服,見林楠擡頭看過來,仰了仰下巴,手中摺扇搖了搖,搖頭懶懶道:“更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林郎,也是浪得虛名,連一首限韻詩都做不出來,若換了是我,早便臊的頭都擡不起來了,卻還有臉砌詞狡辯,以勢壓人,逼得店家破了規矩請你上樓。”

林楠皺眉看向林全,神色頗爲迷惑:這二傻子打哪兒來的?

林全湊在他耳邊悄聲道:“中間那個就是顏逸,說話那個是他同鄉,叫程顥,也是來趕考的。”

原來是外地人啊,這就難怪了,這京城裡的年輕人,知道他身份還敢這麼跟他說話的,以前本就沒幾個,現在麼……就是那幾個,估摸着也不敢了。

林楠頓覺有趣,挑眉道:“這位兄臺也是讀書人?”

程顥頗爲自得的脣角微挑:“讀書人不敢當,但是要上個二樓,倒是不難。”

林楠嗤笑一聲,道:“既是讀書人,怎的連人話都不會說?林某早便認了不會寫限韻詩,何來的砌詞狡辯?寫不來詩,依規矩離開,便是仗勢欺人?這位仁兄還是回蒙學多念幾年再出來見人吧,莫要在此丟人現眼了。”

“你!”程顥氣的臉色鐵青,再無方纔的風度翩翩——方纔上面也熱鬧的很,下面的事兒他能知道多少?也就聽了青衣管事最後一句話,想當然的便認爲是林楠仗勢欺人,此刻被林楠罵的狗血噴頭,卻又不能解釋說自己全然不知道事實真相便出口傷人,只得拂袖罵道:“有辱斯文!簡直有辱斯文!”

不再說話。

林楠笑笑,讀書人罵人還真是有趣,來來去去就“有辱斯文”這四個字,除了可以顯示自己高人一等,還是解除尷尬的利器,分明是自己理虧,這四個字一出,倒像是不屑與人計較一般。

負手向樓梯口走去,他原本沒準備上樓的,但若這個時候離開,未免帶了點落荒而逃的味道——既說他仗勢欺人,破壞規矩,他還就破一次了!

剛剛上到二樓,出了樓梯口,便見顏逸領着程顥等人沉着臉過來,在三人面前站定。

顏逸並不看林楠,而是轉向領路的青年管事,神色淡然,道:“雖林郎巧舌如簧,但公道自在人心。顏某原當此地爲喧囂繁華中的世外之地,秉書香文氣,如今看來,是顏某錯了。”

輕嘆一聲,道:“顏某一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自問無力與滔天權勢抗衡,卻也能選擇清靜自守,不與之同流合污……告辭!”

眼中露出留戀之色,目光從二樓每一桌緩緩看過去,拱手深深一揖,道:“……告辭!”

二樓上也坐了不少人,能上得二樓的,都是頗有才學之輩,原本知道林楠上樓,不少人已經準備起身迎一迎,聞言不得已又坐了回去,更有人忿然起立,道:“顏兄,我同你一起走,這地方……以後不來也罷!”

既有一人領頭,動的人便多了,近三成的人站了起來,追隨在顏逸身後,另有一些人也躍躍欲試,剩下江南士子和京城本地的讀書人,卻低了頭,一聲不吭。

那管事忙連聲解釋,說林楠是自己邀請上來的云云,只可惜他們既認定了林楠是仗勢欺人,自然以爲管事的解釋也是迫於權勢,怎可能聽的進去?

被晾在一旁的林楠被氣的不輕,他還一句話沒說呢,就被扣了好大一口黑鍋,只覺得比皇后罰跪時還要憋屈,見顏逸臉上還帶着沉痛之色,就要領着人下樓,知道若真讓他們這樣走了,不光他一個,連林如海的名聲都要壞了。

先狠狠瞪了林全一眼,再轉身時,臉上卻帶了幾分尷尬、幾分羞澀之意,這世上生的比林楠好看的,無論男女都很難找出幾個來,如今這張清秀的小臉上露出這等表情,委實讓人無論如何都生不出惡感來,竟讓羣情激奮的場面瞬間冷了一冷。

趁着安靜,林楠苦笑着拱手道:“原本只是做不來詩,又卻不過管事的盛情纔上來坐坐,不想竟惹得衆位不快,實是學生的不是。”

又自嘲的嘆一聲,笑道:“權貴好惹,天下讀書人的衆怒卻難犯啊!唉,既然如此,小弟雖着實不善此道,也願勉力一試,若是做的不好,衆位再將小弟攆下去,如何?”

林楠將身份放低,話都說到這份上,那些學子豈能說出半個不字?甚至有已經走到顏逸身邊的人也開始後悔,覺得這位顏解元公也太小題大做了些,不過是店家邀了個客人上樓,何以非要鬧的不可開交?

上面發生的事兒,樓下也一直豎着耳朵聽着,聞言反應和上面截然不同,其中一人驚呼一聲:“林郎要作詩了!”

而後衝出門外大叫:“林郎要做詩了!林郎要做詩了!”

只叫了兩聲,街上便騷動起來:“林郎要作詩了!”

“林郎作詩了!”

“在哪?在哪?”

只眨幾下眼的工夫,門口便衝進來好幾個人,且在不斷增加……

樓下的事兒,樓上的人自然無心理會,林楠手一擡,林全機靈的將一紙摺扇塞進他手上,林楠將紙扇打開又合攏,大扮風流才子相,道:“今日之事,雖只是一個誤會,但是能見識諸位兄臺,尤其是這位……”

他手中摺扇虛指顏逸:“……的風骨,實在是令人感佩不已,願賦詩一首贊之,以表小弟欽佩之情。”

上前兩步,道:“敢問這位兄臺高姓大名?”

顏逸淡淡道:“不敢,學生山東舉子,顏逸。”

林楠手中摺扇一搖,道:“啊,想起來了,是山東的解元公!久仰久仰。”

再次上前一步,手中摺扇在顏逸胸口拍了拍,以只有身周幾人聽到的聲音道:“顏解元真是好膽識呢!雖不知顏解元是爲誰做的馬前卒,但是,顏解元可知道,如顏解元你這般的出頭鳥……會有什麼下場?”

顏逸雙眉一挑,正要說話,林楠已經退開,一拍手中摺扇,道:“啊!有了!”

目光戲謔的看了顏逸一眼,開口緩緩吟道:“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他將“主”字放的重重的,看着顏逸漸漸鐵青的臉,笑了笑,搖頭淺嘆道:“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顏逸雙手握拳,他尚能強自按捺,但是他的好友程顥卻是少數幾個方纔聽見了林楠的話的人,知道林楠所謂的贊詩,應的卻是“下場”二字,聞言怒道:“你……”

林楠伸指在脣邊“噓”了一聲,示意他安靜,快快的吟道:“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

這兩句卻是好話,程顥神色稍緩,卻聽林楠對他笑笑,一字一句的念道:“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

他這一句故意念的極慢,末了又頓了下來,果然不失所望的聽到程顥一句爆喝:“林楠,你欺人太甚!”

“……香如故。”

林楠在他開口的同時將詩唸完,末了迷惑的望向程顥:“這位兄臺……你沒事吧?”

你腦子沒病吧?

這是大多數人心中的自動翻譯,只因爲這也是他們心中的想法,不過此刻卻都無心計較——他們正忙着將這一首詞抄錄下來,亦爲自己見證瞭如此佳作的誕生而激動不已。

想必過不了多久,這首詞便會傳頌天下,連帶着顏逸也能出一把風頭了,不過,最出風頭的人,當是兩度打斷林楠吟詩,還將全詩中有扛鼎之力的最後一句活生生給掐成了兩截的程顥……

雖然會試還未開始,但這位山東舉子卻與落榜無異,甚至成爲了全天下的笑柄。

與臉色漲的通紅,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程顥不同,顏逸卻是聽的遍體生寒,心中生出強烈的悔意:他絕不會以爲林楠的詩只是嚇唬他或詛咒他……

零落成泥碾作塵……零落成泥碾作塵……對林家來說,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吧!

只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在方纔他要帶着人下樓敗壞林楠名聲的時候,就已經開弓沒有回頭箭了。他到底是做解元的,此時此刻臉上竟然還能擠出笑容來,只是聲音有些乾澀:“林郎果然名不虛傳,出口便是華章……不過,此句雖好,可惜卻不是蕭韻。到底還是不和規矩。”

這話一出,旁人看他的目光都帶上了異樣:如此難得的好詞,他竟還斤斤計較於合不合韻!若這等詞都沒資格上二樓,他們是不是該找個地窖呆着去?往日和他相交,還覺得他氣度不凡,想不到竟是這等小肚雞腸、嫉賢妒能之輩!

林楠卻是一臉恍然,道:“啊,是啊,不和韻啊!那我再想想,再想想……”

一拍摺扇,開口道:“衆芳搖落獨喧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還未唸完,就被林全扯了袖子:“爺,大爺,錯了錯了!還是不和韻!蕭!蕭!”

頓時被一衆人等怒目而視:合不合韻的,唸完先啊!吵什麼吵!

更讓人吐血的是,林楠也啊了一聲:“又錯了?我再想想,再想想,蕭!蕭、蕭……”

“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

林全正要開口,被周圍幾個書生一起下手捂了嘴拖到一邊,等一首詩完了,才艱難的掙脫開來,道:“爺,還是錯了!”

“江北不如南地暖……”

“日暖香繁巳盛開……”

“聞道梅花圻曉風……”

“桃李莫相妒……”

“……”

一連七八首詠梅詩出來,衆舉子先是驚歎,後是驚駭,然後到麻木,林全已經無力了:“爺……又錯了!”

顏逸一張臉青了又白,他原就頗有才華,又工於心計,經過數月的經營,已經在衆舉子中贏得了極大的聲望,甚至有人以天下第一少年才子稱之。只是江南和京城本地的舉子眼中卻只有林楠,對他不屑一顧,甚至連辯駁一句都懶得,一副全然不覺得二人有可比之處的樣子,將他氣的七竅生煙。

恰巧他又得了某些不得了的人的默許,若能在名聲上壓過林楠,今科的會元可期,這才一時衝動,在被知會林楠今兒要來此樓飲酒之後,精心設了局來等林楠入甕。

他提前就得知了今日的命題,精心做了數首詩,想着限韻詩既是林楠不擅長的,他又只能臨時成詩,便是好想必也有限的很,待林楠的詩出了之後,他再將他做的拋出來,那麼號稱可出口成章的林郎便成了一個笑話,但是現在看起來,成了一個笑話的恰恰就是他自己。

他萬萬沒想到林楠竟強到這般逆天的地步,更是後悔太過自負,不肯聽人言,偏想要在這少年最出衆的方面打壓他……心機算盡,最後卻爲人做了嫁衣裳,更得罪了林家……

而他引以爲傲的詩才,也被林楠這一首首詠梅詩,狠狠打入了塵埃……

正不知是悔是恨時,耳中聽到林楠不耐煩的聲音:“我就說我不會寫限韻詩吧!走了!不寫了!回家回家!”

顏逸一擡頭便看見林楠果真要走,忙道:“林郎且慢!”

不管怎麼樣,若是現在讓林楠離開,只怕一輩子都會被壓的擡不起頭來,提起他顏逸,永遠都只是“不自量力挑釁林郎的某某某……”

何況,今兒若是完不成那人的吩咐,只怕不等林家出手,他就要零落成泥碾作塵了……

在狀元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關口,分別在戶部和宮裡聽實況轉播的林如海和李熙,反應各自不同。

林如海微一皺眉,道:“那混小子也忒能惹事,不過讓他去打個臉,也要鬧的天翻地覆。”

林纔在一旁道:“大爺這樣已經不錯了,老爺您也不提前給知會一聲,好讓大爺有個準備……”

林如海斜睨了他一眼,道:“準備什麼?你幾曾見那小兔崽子作詩,還花時間想過?”

林才笑着道“也是”,又道:“這次張家可是搭了臺子給別人唱戲,自個兒成了一出笑話了……不過您說他們是怎麼想的,老爺您不過就是拒了他們一次宴請,至於嗎?跟咱們林家作對,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林如海冷冷道:“你忘了那小子進京第一個得罪的人是誰了?”

林才拍頭道:“就是那個張家的‘草包’少爺?”林楠那個牛肚子的笑話兒,到現在還有人講呢!

林如海冷哼道:“若只是此事也還罷了,主要是楠兒同三殿下走的太近,三殿下如今在河道上做的有聲有色,陛下也數度稱讚……他們大約是將他當了最大的對手了,我們這些三爺黨,自然要提前打壓——他既將我們當了對手,便無所謂得罪不得罪了,更何況,便是失敗了,也不過損失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卒子罷了。”

林才點頭,又問道:“那府裡那個,小的去處理了?”

林如海不耐煩道:“處理做什麼?闔府裡找了幾個月也就找出這麼一個藏的深一些的探子,處理了下次再想傳消息找誰去?”

其餘那些,想假裝看不出來都難,不處理掉不行啊!

林才點頭道:“小的知道怎麼做了。”

又道:“老爺,您這冊子也翻了快三個月了,倒是挑出合適的沒有,林福還等着繼續查呢!”

林如海怒了:“催催催!催了多少遍了!你當爺是在街上挑蘿蔔呢!沒事幹就讓他挨個兒的繼續查!”

林才小心翼翼道:“您要實在挑不出來,不然您先給小的們挑個主母,讓主母……”

還未說完,林如海手中的冊子已經飛到了他頭上,耳邊傳來林如海的怒斥:“老爺我自己挑還嫌不放心,瘋了纔將玉兒的婚事交給別人!你要閒着沒事幹,回府裡洗馬桶去!”

林才噤聲,悄悄兒的將冊子放回林如海的案頭,小心翼翼的溜出門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李熙一口茶噴在案上的摺子上:“你說,如此絕妙好詞,居然被他拿來嘲諷威脅人!還真是越來越出息了他!”

張公公見李熙心情大好,湊趣道:“只怕從今兒開始,天下的讀書人都明白了兩件事兒……”

掰着指頭數道:“第一,林郎的確是不會做限韻詩,第二,若不是瘋了傻了,就不要去找林郎鬥詩。”

李熙搖頭失笑,忽然問道:“會試考的詩詞,限不限韻?”

“往年是限的,有時候寬泛些,有時候嚴苛些……”偷眼看了下李熙的臉色,笑道:“其實限不限的,全看主考官的意思……”

“主考官?”李熙臉色微冷,嗤笑一聲,道:“傳朕的話,今年的會試,詩詞皆不限韻,不限體裁。”

“陛下,這個……”李熙這話明顯就是在偏袒林楠,就不怕天下士子會不滿嗎!

李熙冷笑道:“難道限了韻,他們就比的過楠兒了?直接明發聖旨,就說朕說的,限制重重之下難出佳句,日後會試皆不限韻……若他們不樂意,儘可以放棄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