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賈赦所說的話句句錐心,賈母強忍着怒氣,到底還是怒喝道:“什麼東西,也敢來我面前叫囂!”

此刻賈母端坐在內室,臉上再無半點平日裡的仁慈和善。鴛鴦正捧了茶來,聽見賈母這聲怒喝,手裡微微一抖,心頭不安,卻還是勉力笑道:“老太太喝口茶罷,彆氣壞了身子。”

賈母冷哼一聲,眼中厲色頓顯,“他林傢什麼東西,不過仗着如今聲名顯赫了起來,也在我跟前拿大!”說着,怒氣衝衝地揮開面前的茶盞,終究是不甘心極了。

另一邊的王夫人院中,燈火通明,王夫人坐在椅子上,手裡的帕子幾乎絞爛,心裡卻有一陣一陣的怒意憤憤不平。薛姨媽瞧在眼底,只無聲地笑了笑,轉臉便換了一副表情,寬慰道:“姐姐也別生氣,沒得爲這些氣壞了自己的身子。說到底也是林家大爺沒福氣,甄三小姐的人品相貌最是拔尖的,只可惜了你和老太太一番好心。”

王夫人恨恨道:“上趕着去說親,他林家算是什麼,還敢拿喬!也不想想他家祖上雖有爵位,如今卻也是沒落了。若不是想着他家現今在皇上跟前得力,誰還想沾染這些個事情,沒得白操了這份兒心!”

說着,又恨聲說:“倘或寶玉當初……如今豈不是一樁美事,哪裡還有便宜了別人的道理!”

“姐姐快寬寬心,寶玉天資聰穎,縱然沒有這樣得力的岳家,將來也是人中龍鳳。他乃是銜玉而誕,前途只怕與旁人不一樣的。姐姐你是見多識廣的,難道連這也想不到嗎?”

王夫人聽她這樣一席話,心裡頓時好過許多,雖臉上還有殘餘的怒火,眼底卻隱隱透出一絲笑容來了。

“還是你會說話,唉,你不知道,這幾年我處境有多艱難。”

說着,竟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珠。

薛姨媽看在眼裡,心中冷笑數聲不止,臉上端的是笑意溫柔,溫聲又勸慰了一陣,到底讓王夫人迴轉過來。

王夫人正拉了薛姨媽的手說起她近些年的處境,外頭卻傳來嘈雜之聲,王夫人眉頭一皺,沉聲喝到:“什麼人在外頭吵鬧,還不打了出去,別擾了我院子裡的清靜!”

話音才落,氈簾卻已經被人掀起。王夫人心裡不悅,怒瞪過去,就見金釧兒滿臉惶然之色,哆嗦着跪下,只帶着幾分哭音道:“太太,不好了,二老爺……二老爺他……”

“啪——”一隻雨過天青的茶盞頓時被拂落在地。

賈赦從榮禧堂出來,臉上的笑意才漸漸隱去。回頭看了一眼那榮禧堂的門匾,心裡卻是冷笑不止。見賈母身邊服侍的琥珀和玻璃驚疑不定地看着自己,賈赦眯了眯眼,冷哼道:“服侍好老太太,自然有你們的好處,若是在老太太跟前搬弄是非,哼——!”其中狠厲之色不言而喻。

琥珀和玻璃忙低下頭應了一聲是。如今老太太身邊服侍的人大半都已經被賈赦攏絡,倒不是說賈赦有多少財帛散給他們,只是賈赦此人也不知道受了誰的指點,別的一概不問,只把她們這些服侍的丫鬟家裡的弟弟或是妹妹擱在大房院中服侍。

若是她們掛心家人,自然要聽着大老爺吩咐了。唯獨值得慶幸的是,大老爺未曾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來。琥珀和玻璃彼此安慰了自己一番,打定主意是要爲大老爺做事了。

等回了自己個兒的院子,賈赦見賈璉臉色不是很好,便搖了搖手中的摺扇,冷笑道:“今兒個你是犯什麼傻,他們要說親由得他們去說,你湊什麼熱鬧。白惹了你林姑父不悅,你這前程仕途還要不要?”

賈璉聽賈赦話中冷意迸現,也惶恐地低了頭,只說:“老爺教訓的是,今日之事,是兒子想差了。”

“倒不是你想差了,只是榮禧堂的那位和二房的那個整日裡想着算計,你縱然有心想躲,哪裡躲得開呢。”

“老爺教訓的是,二爺不過是念着一家子的骨肉親情,被人算計了猶自不知罷了。”王熙鳳款款地走到賈璉身側,一手扶住賈璉,一邊向賈赦福了一福,歉然道:“也是兒媳的不是,竟沒有早早地察覺此事。”

賈赦見她服軟,也不好過份苛責。這幾年來王熙鳳性子雖是一如既往的爽快乾練,可脾氣卻和從前管家時大相徑庭。不說溫柔賢惠,卻也是相夫教子差不離的。

想到這裡,賈赦低嘆一聲:“你林姑父家自有主意的很,毋須咱們操心。倒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她們打量着旁人不曉得,一心想算計林家和甄家,哼,真打的好個如意算盤,也不怕將來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這話說得半點情面也不留,賈璉擡頭看了賈赦一眼,不知道該不該把二老爺摔了個狗啃泥的事情告訴給他知道。

誰知這半刻的猶豫之後,院子裡便有個小廝隔着氈簾稟報說:“老爺,二老爺受傷了,老太太請老爺、太太並二爺和二奶奶過去瞧瞧呢。”

賈赦眉頭微皺,心道:自己又不是大夫,喊上這麼一大家子過去肯定沒什麼好事。轉眼見賈璉眼神閃爍,心裡一頓,只沉聲道:“知道了,這就過去。”說完,卻是回身問賈璉:“是怎麼回事,說清楚了!”

“……也不知道怎麼的,二老爺腳下一絆,我還來不及反應,人就已經摔出了林家門口。待我上去扶起二老爺的時候,也未曾發現傷勢多重。倒是上了馬車,才發現二老爺半張臉都是血跡,似乎……”猶豫了一瞬,見賈赦眉頭緊皺,賈璉才緩緩地補充道:“似乎,連右手也擡不動的樣子。”

賈赦眉頭皺的死緊,可眼中卻半點同情之色都沒有。聽完了賈璉的敘述,心裡已經悄然冷笑了一聲:“這纔是真真兒的現世報呢!”轉念一瞬,便向賈璉道:“太太還說自己身子不爽利,就留了你媳婦兒在家守着罷。你我二人過去就是了。”

說罷,便攜了賈璉一塊兒過去。

賈璉臨出門前衝着王熙鳳使了個眼神,王熙鳳立時便明白了過來。二老爺既然受了傷,老太太定然不肯善罷甘休的,只大老爺和賈璉在那裡還罷了,就怕自己和邢夫人到時候承受了無妄之災。心裡一時感動得很,揉了揉微紅的眼圈兒,便笑着扶了邢夫人往內室去。

“這是怎麼了,怎麼了!”賈母氣得很,瞧着躺在牀上閉着眼呼痛的賈政,心裡一陣陣的發寒。王夫人在旁邊嚶嚶哭泣,哭得賈母心裡煩躁,冷喝道:“閉嘴,都是你這蠢婦!”一聲喝罵,當下便罵得王夫人面上血色盡褪。

趙姨娘得意地看了一眼王夫人,心裡正痛快着,冷不防老太太斜睨了她一眼,額角冷汗頓時涔涔落下。

“哼,你們一個個的只怕都打量着我要死了,亂撲騰着就盼着推翻了我去!”說到恨處,更是手裡拄着沉香木柺杖重重地砸在地上。

賈赦和賈璉正掀了簾子進來,聽見這話,臉上神色不變,賈赦臉上更是滿滿的關懷之色,快走幾步靠近牀前,見賈政閉着眼睛神志不清的樣子,焦急道:“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人怎麼就變成了這樣!”說着,目光如炬地環視一圈,見王夫人和趙姨娘站在那裡,兩個都是臉色雪白一片的樣子,便向王夫人身邊的丫鬟斥道:“你是怎麼服侍的人,好好兒的一個人到了你們手裡怎麼就變成這樣,要是二老爺有個好歹,看不揭了你們的皮去!”

王夫人臉色一邊,幾乎是目光淬了毒一樣看向賈赦。賈赦卻似渾然不覺,只怒喝道:“賤.人,還不過來服侍着,難道還等老爺親自來請你不成!”他雖句句指着王夫人身後的金釧兒說話,可那目光卻分明迎視着王夫人,口中所說的“賤.人”,在場有耳朵的都聽得出說的是誰。

王夫人臉上神色越發的難看,絞着帕子的手握得死緊,指節青白,再看賈赦咄咄逼人的樣子,恨不能衝過去甩上兩個耳光。

賈母見賈赦越發的不像話了,又見王夫人已經是要端不住的樣子,便沉聲怒喝道:“你弟弟還在牀上躺着,你便要攆貓打狗的像是什麼樣子!”說着,也不顧王夫人更難看的臉色,只拄着手裡的沉香木柺杖往桌邊走了兩步。

那桌邊正坐了一個鬚髮雪白的老太醫,賈赦一眼便認出了那是宮中的張太醫,忙上前施了一禮,滿目急切道:“張太醫,我這二弟傷得如何了?可有性命之憂?”

張太醫看了賈赦一眼,見他雖滿臉急切,可眼底分明冷意不減。便嘆了口氣說:“只怕,是極難的了。”

“張太醫,此話何意!”

賈母當下臉色就變了,連說話的聲音都不覺揚高了幾分。

張太醫卻只是淡淡道:“貴府二老爺只怕是……邪風侵體,若要根治,怕……是難極了。”

賈母聽完這話,只覺得眼前發黑,竟似支撐不住一般。她雖把滿心的希望都寄託在寶玉身上,可眼下她到底是偏疼賈政一些的。要是賈政當真中了風,只怕她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呀!

作者有話要說:二老爺,您安息罷,報仇雪恨第一步進度滿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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