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賈璉回到榮國府的時候,果然發現家裡的形勢有些緊張。
二管家林之孝並一大幫的小廝守在西角門處,看見賈璉的馬車立馬就迎了上來。
“二爺,老太太、老爺太太們都在榮慶堂裡頭等着二爺呢,請二爺快進去。”
面對林之孝的催促,賈璉並沒有太大的表示,從車上跳下來,他先整理了一番衣袍,然後纔信步往裡走。
從西角門進去,往前走大約一射之地,然後向西一拐,過一道東西的穿堂,北面有一垂花門。跨進垂花門往南北通透的甬路向內一瞧,透過一間穿堂,一個抱廈廳,能徑直看到在最裡面的賈母的大正房。
此時正房前的廊上,遙遙可見聚集了一堆人,都在翹首以盼。
賈璉便就加快了腳步,來到榮慶堂的大院。
“璉二爺回來了……”
賈母等人站在榮慶堂前的走廊上,在賈璉剛剛跨上甬路的時候自然也就看見他了。
見他好模好樣,獨自走起來路還虎虎生風,心裡都暗鬆口氣。
但是除了丫鬟們有些咋呼的通傳聲,正廊上的人都沒有開口,場面一時很安靜。
“見過老太太、老爺太太。”
賈璉來到衆人之前,站在白石板鋪就的中軸道上,對着前方的賈母等人躬身一禮。
他這不疾不徐,毫無慌張之色的樣子,令賈母等暗暗生疑,難道是賈政等人搞錯了,賈璉根本就是出去玩了半天,啥事兒都沒有發生。
賈赦耐性最差,一步站到階前,斥問道:“孽障,外頭人說,你把端王爺的世子給打了,可有這回事?還不從實說來!”
賈璉瞅了他一眼,心裡有些奇怪,怎麼幾天不見,老東西好像又精神了一點……
“回大老爺的話,確有此事。”
“啊……”親自從賈璉口裡得知,廊上的一衆娘兒們都無法保持安靜了,紛紛驚呼出聲。
賈赦更是氣的鬍子都翹了起了,他面容惱怒,一蹬地板,怒道:“你個作禍的畜生,那你還敢回來?端王爺的世子,那是何等尊貴,你是何等草芥,竟敢對端王爺世子動手,我……
來人啊,快把這作禍的畜生給綁了,我要親自將他送到端王爺府上去賠罪去!”
賈赦站在臺階上,急的跺腳連連。
作爲一個安富尊榮,只知道享受榮華富貴的人,賈赦蔑視一切比他身份低微的人,又恐懼一切身份地位比他高貴的人。
他可不想好好的自己在家坐着,哪一日災禍就從天上來。
所以,一知道不孝子得罪了端王府,他立馬想到的就是先將賈璉給捆了,然後打一頓給送到端王府去,任由端王發落,說不定這樣就可以平息端王爺的怒火。
可惜,這裡是深宅內院,並沒有小廝和男僕,只有邊上一些成年的僕婦。聽到賈赦的吩咐,婆子們一時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上前把賈璉給捆了,猶猶豫豫間,場面就顯得有點靜謐且尷尬。
賈赦也感覺出來了,立馬對旁邊的管家媳婦吼道:“還不出去叫人來把他給我捆了……”
賈政站在旁邊,欲言又止,他覺得,應該先問清楚再說,但是一想賈母在場,而且賈璉畢竟不是他的兒子,此時倒不該他多嘴。
“夠了!”
賈母終於一杵柺杖,將賈赦喝止,然後她就問賈璉:“你倒是說說,你爲什麼打他,世子爺傷的怎麼樣了,還有皇帝老子叫你進宮去之後又發生了什麼,都說清楚!”
賈璉對於賈赦的跳腳,從頭至尾只是靜靜的看着,並沒有任何表示。聽見賈母問話,這纔開口道:“今兒我受朋友之邀,去皇城赴四皇子的宴會……”
賈璉用簡單的話,將今日四皇子府中發生的事說來。
旁的都還好,待聽到賈璉說,四皇子原本有一隻封號“神威大將軍”的大黃雞,後來被皇帝派人給斬首了之時,賈赦的臉就黑了起來。
“那端王世子也不知爲何就看孫兒不順眼,恰巧又知道了大老爺襲爵一等神威將軍,便就以十分惡劣的言語,對大老爺進行侮辱……孫兒原本就是百般忍耐了,聽到這裡,終究不能容忍,這才動手打了他。事情的經過,大致就是這樣的。”
賈璉沉聲說道,似乎想想都有些憤怒的樣子。
賈母等人也就徹底明白了。原本他們就打聽到,賈璉打端王世子的原因,是端王世子言語上侮辱了賈赦,但是究竟如何侮辱,他們卻不清楚。畢竟那等話,別人也不好傳達……
如今大家都明白了,原來是端王世子將賈赦比作一隻大黃雞,還是被人玩耍鬥戲的鬥雞,一時都沉默了。他們就算是做夢,也料想不到還有這樣的事,堂堂宗室,還有這般粗鄙無禮,不當人的子弟!
賈赦面色黑如鐵,看着周圍人,特別是親兄弟賈政看他時若有似無的眼光,他覺得自己心裡一股無名之火熊熊燃燒。
但是他又不敢罵端王世子,只得將火氣撒到賈璉身上:“你以下犯上,打了人你還有理了?即便端王世子言語不當,那他也是堂堂王世子,你是何等草芥,竟敢對他動手?你死就罷了,如今只怕還要連累我,你……”
一直對賈赦的言語無動於衷的賈璉,終於忍不住了,他擡頭打斷了賈赦:
“我知道端王世子身份尊貴,若是旁的時候,我自然不敢對他不敬。但是,他卻是用如此惡毒、低劣的話,侮辱於你,若是我還能置若罔聞、忍氣吞聲,豈非枉爲人子?古法有言,辱人父母者,殺之無罪!
第二,兒子並非草芥,兒子乃是堂堂榮國公之孫!身上留着的,是兩代國公爺的血脈!!”
“你……逆子!”
第一次被賈璉當衆頂撞,賈赦氣的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但是其他人,卻都沉默了。
這樣的子孫,若都是逆子,那不知道天底下的兒子,究竟該當如何了。
哪怕是堂堂王爺世子,侮辱他的父親,他都敢悍然出手,甚至敢殺之,這樣的兒子,還能夠被冠上一個逆子的名聲?只怕除了賈赦自己,旁人都不信。
這且罷了,聽聽賈璉反駁賈赦的話:他非草芥,他身上流淌的,是榮國公的血脈!
這一點,賈母感觸自然最深。
他嫁到榮國府的時候,正是賈家最爲鼎盛的時期:功名奕世、一門雙公。
那個時候,滿朝朱紫,誰人不敬畏賈府三分?
那個時候,一個賈字,在整個大魏,代表的是何等分量!
這些,只怕子孫們都忘了……
賈母深深的瞧了賈赦一眼,再回頭看着階下身姿挺拔,一副誓死捍衛血脈尊嚴的賈璉,這一刻,她切實感受到,屬於先夫父子身上的那份驕傲,又回到了賈府。
其他人雖不如賈母感受至深,但是看着昂首而立,無懼無畏的賈璉,她們也都覺得,此刻仿若跳樑小醜的大老爺,甚至還有先前同樣表現的十分焦慮的二老爺,以往他們身上的威儀,不過都是徒有其表。
在賈璉這樣真正自尊,以血脈爲榮的人面前,似乎,都脆弱的可憐。
璉二爺,纔是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兒,纔不愧是,先國公爺的子孫!
賈赦尚不自覺他在旁人眼中的可笑之處,他只覺得賈璉居然敢頂嘴,就要衝下去揍他丫的,卻被賈母一聲令喝制止。
“璉兒,我看你身上都好好的,難道,當今皇上也認爲你打了端王世子,是無罪的?”
賈母已經被賈璉的話,激起了內心的驕傲,也就將得罪端王府的那一絲擔憂拋下。
其實,堂堂開國公府,原本就沒有必要太畏懼一座普通的王府。
賈母唯一擔心的是,皇帝的態度!
畢竟,端王府怎麼說也是宗室,和皇帝算是同族人。
賈璉對賈母隔空拜了拜,然後道:“回老祖宗,陛下確實沒有定孫兒的罪,他只是斥責了孫兒幾句,就放孫兒回來了。”
“呼,如此就好。”賈母長呼一口氣,懸着的心終於完全的落下。
只要皇帝不怪罪,那麼,這件事還真就不算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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