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賈璉和鳳姐兒再次走出正房的時候,已經夜靜人稀。
階下,賈璉的五六個親衛仍舊跪的齊整。鳳姐兒掃了他們一眼,與賈璉交待一聲,帶着其他人往榮慶堂而去。
賈璉靜立於廊前,雖然一言不發,但是給了底下的親衛們很大的壓力。
趙勝原本是可以走的,因爲他沒有動手。但是他沒走,而是選擇和馮飛等人跪在這裡,此時看賈璉大有發怒之勢,他就想要解釋。
“好了,都下去吧。”
衆人面面相覷。此番造成這麼大的麻煩,他們都以爲免不了受一頓責罰呢。
這一點趙勝等人心裡有數,但是在他們看來,能夠除掉趙家兄弟這一對禍害,就算被二爺責罰一頓也是值得的。
就在他們猶豫的時候,又聽上頭傳來賈璉的警告:“記住,下次做決定之前,先行通稟。事急從權和擅作主張的區別,希望你們下去之後好好掂量掂量。”
趙勝等人心下一凜,然後紛紛應“是”,這才起身,行禮之後離去。
昭兒卻是與趙勝等人不一樣,他是賈璉的心腹小廝,專司賈璉出行在外的生活起居。
在趙勝等人懷着忐忑的心情離去之時,他甚至還敢主動留下,走到賈璉面前,捂着臉討好道:“二爺……”
賈璉冷眼瞅了他兩眼,回頭對門房處侍立的晴雯道:“將你們二奶奶準備的‘金瘡藥’取一瓶來。”
昭兒立馬喜笑顏開,連臉上的抓傷都不覺得疼了。
諂媚樣的謝恩之後,他又仗義的解釋:“二爺你就別怪馮大哥他們了,今兒他們都是爲了幫我纔出的手。
再說,您不是也說了,可以廢趙家兄弟一隻手嗎。原本我們是想着只廢他們一隻手的,但是今兒堵住他們的時候,他們不但不認慫,還敢叫囂,一點悔悟的樣子也沒有。
奴才氣不過。就想着,這廢一隻手是廢,再多廢一條腿兒也差不離吧。
所以,就讓馮大哥他們下手重了一點點而已。這不怪馮大哥他們,二爺要怪就奴才好了。”
賈璉不置可否。
昭兒畢竟是小廝,其似乎還以爲趙勝等人只是仗義出手。
然而事實上,趙勝等人不過是藉着這個機會,將藉着他的名聲四處作禍的趙家兄弟除去而已。
這一點賈璉知道,否則他不會配合他們將趙家兄弟攆出府。
而且賈璉還能猜到,這大概就是趙勝的主意。說起來賈璉也沒有料到,趙勝不過是家奴出身,居然這麼快成長爲可以獨當一面的人才。
卻是剛好印證了那句話,英雄不問出身,乃時勢造就。
於賈璉而言,既不想打擊手下人這種主觀能動性,讓他們成爲只會聽命令的木偶,也不想讓他們習慣擅作主張,因此適當的敲打是必要的。
將晴雯取來的藥膏扔到昭兒懷裡,“回去好好擦擦,最好別留疤。”
“是是,謝謝二爺,謝謝晴雯姑奶奶……”
晴雯見昭兒不但專程謝她,還口稱她爲‘姑奶奶’,瞧其拱手作揖的模樣,覺得十分有趣,便“噗嗤”一聲笑了。
“滾吧。”
賈璉哪容得這小子在這裡賣乖逗自家俏俾,呵斥一聲,又吩咐了一句:“明兒我和你們二奶奶都要出城,你讓外頭的人準備好車馬隨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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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兒應了一聲,然後一溜煙的跑了。
榮慶堂,賈母都準備睡了,聽見王熙鳳過來,勉強接見。
“今兒府裡亂糟糟,是出了什麼事了?”
“老太太,不是什麼大事。”
鳳姐兒將事情簡略從輕的說了一下。
趙嬤嬤能夠作爲賈璉的乳母,在府裡自然是有些地位的,也能夠在賈母面前說得上一些話。
這其實也是之前鳳姐兒不得不將賈璉請回來處置的原因,因爲這件事處理不好,讓趙嬤嬤鬧到賈母等人面前,總歸是不好的。
而趙嬤嬤也是個明白人,沒有一開始就把事情往賈母跟前鬧,而是來找賈璉兩口子。換作其他一些蠢婦,看到兒子被打成那樣,只怕老早就直奔賈母這邊來了。
賈母其實早聽說了這件事,不過從鳳姐兒口中確認一下而已。
聽完鳳姐兒的回答,她問道:“你覺得昭兒媳婦兒品性如何?”
鳳姐兒笑道:“依我看,她倒是個好的。平日裡本本分分的,既不怎麼說話,也不像有些行子那般,仗着有幾分姿色就打扮的妖妖嬈嬈的。
除了今兒這件,進府這一年來,倒也沒鬧出過什麼事。”
賈母點點頭。姜雲好歹也是府裡的管事媳婦兒之一了,賈母自然是見過的。
賈母雖然一貫喜歡顏色好的丫頭,但不代表她不分人。花魁出身,天然受賈母這等貴族婦人輕蔑和敵視。
之所以能夠順利進府做個僕人,還是因爲是賈璉的意思。
賈母早想着,但凡發現其有半分不安分,就將人攆出去就是了。
或許姜雲也知道這一點,因此入府這麼久,愣是循規守矩的。不爭風頭不冒尖,每日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讓賈母這些人,想要發難都不行。
“嗯~”
賈母想了一下,道:“即便她人是個好的,但她生的那個模樣,難保以後不會再生事端。況且鬧出今日這樣的事來,再讓她每日進出園子,旁人難免不對她指指點點,倘或被你姐妹們聽見看見,也是不好的影響。
橫豎咱們家裡也不缺這一個人使喚,就讓她回家去吧。”
鳳姐兒猶豫了一下,但見賈母面色有些不悅,她連忙笑道:“老太太說的是,回頭我就和我們二爺商量一下,給她在外頭安排個差事便是……”
賈母面頰動了動。換在以前,她的任何吩咐,鳳姐兒哪次不是屁顛屁顛的趕忙執行去,哪會有遲疑和討價還價。
她也不好說什麼,或許這就是家族重新興盛她所得付出的代價吧。以前賈家每況愈下,她的地位卻是與日拔高,說一不二。
如今嘛,她也得求同存異了。
……
榮國府之外,隔着兩條街的一處宅巷內。
昭兒作爲榮國府如今的當紅人物,早就將以前的破爛房屋舍棄,在這裡置辦了一所新房子。
不但將爺爺奶奶接到這裡住,而且還爲二老聘請了專門照顧他們的丫鬟和僕婦。
夜深的正屋內,昏暗的燈光搖曳。
“哎喲,輕點,疼……”
沾酒的棉棒擦在傷痕上,讓昭兒疼的齜牙咧嘴的,不斷哆嗦。
姜雲見了,道:“我都說過了,我沒有事,讓你不要和他們計較,你非不聽。如今倒好,爲了我把事情鬧這麼大,還害得你在侯爺面前受了責罰,這不值的。”
昭兒聞言,捉住姜雲給她擦藥的手,笑嘻嘻的道:“怎麼不值,我看值得很!哼,趙家那兩個狗東西,也敢惦記我媳婦兒,老子整不死他們!
你生的跟朵兒花似的,跟了我原本就委屈了。我要是再不保護好你,那還算個男人?”
姜雲聽了,心生感動。若說當初答應委身昭兒,她沒有一點委屈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當時形勢,她別無選擇。
如今跟了昭兒差不多一年,她倒也看開了。跟着這個小滑頭,除了背上個“奴僕”的身份之外,倒也沒有別的不好的地方。
一應吃穿用度,皆是不愁。而且她比昭兒大了十歲,心性比昭兒成熟,再加上昭兒對她百依百順的,導致很多時候,她看昭兒,就像是看自己兒子似的。
就比如說在這個小小的家宅裡,她儼然是說一不二的女主人,連昭兒的祖父祖母都敬着她。
無他,她和昭兒的婚事,不單是賈璉欽定,而且成婚那日,賈璉不但親自過來,還坐了高堂。
對比起來,當初在江南與大鹽商爲妾,名雖主子,實際卻不過是個供人把玩的物件罷了。某種程度上來說,連個奴才都不如。
算起來,如今生活倒是安定了。至少,她有了個家。
姜雲作爲曾斬獲過江南第一花魁的美人,模樣與身段自是不用多說,哪怕此時已不在巔峰,那等魅力也不是近在咫尺的昭兒所能抵擋的。
昭兒在盯着她看的時候,忍不住就湊上去親了她秀美的臉蛋一口,令姜雲啐道:“擦藥呢,做什麼……”
昭兒不無得意,“沒想到我昭兒這輩子,當真能娶到這麼漂亮的媳婦兒,現在想起來,都還跟做夢似的。”
“德行。”姜雲雖然罵了一句,手中擦藥的動作卻陡然溫柔了許多。
方將擦完藥,不等姜雲收拾案几,就被被昭兒撲到牀上。
“別鬧,我還要打水給你洗腳呢!”
“洗腳做什麼,娘子,我們兩個先親香親香……”
昭兒不管不顧的撲在姜雲身上猛親,美人無奈,只得由着他。
成就一番好事之後,姜雲將昭兒抱在懷裡,說着夫妻閒話。
忽聽昭兒道:“對了,我還沒問你,除了那趙家兄弟之外,這些日子可還有別的不長眼的來勾搭你?或者說,你有沒有揹着爺們勾搭野男人?”
姜雲一愣,立馬氣惱道:“你要是嫌棄我,當初何必定要娶我,讓我去那教坊司自生自滅,也好過嫁給你了,不但要防備別人欺負,還要被你懷疑……”
見姜雲氣惱的要下牀,昭兒連忙拉過來哄,“別生氣嘛,我不過是說說而已。
我哪裡是懷疑你,我這不過是知道府裡那些人的尿性,你又生的這麼標緻,他們不惦記佔你的好處纔怪呢。”
姜雲這聞言這才氣順些,猶豫着道:“我每回進府,都穿的嚴嚴實實。從江南帶回來的那些衣裳,除了在家裡穿穿之外,從來都沒有穿出去過,你還疑我……”
“我知道,我娘子是最好的了。不過……“
昭兒眼珠子一轉,忽然像是來了極大的精神一般,翻身看着姜雲,笑道:“和別人沒有,那你老實告訴我,你和璉二爺呢,有沒有……嗯?”
昭兒問完,就防備着姜雲要掙扎不依,因此將她牢牢控住。
“你別緊張,實話實說便是。畢竟你之前天天在園子裡,幫二爺管教着那幾個絕色美人兒和那些小戲子,定是常有和二爺碰面的。要是二爺瞧上了你,你會不依?畢竟咱們璉二爺可是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哦……”
姜雲瞅了昭兒兩眼,確定他是玩笑,這纔回道:“呸,先不說璉二爺瞧不瞧得上我,就算他真的瞧上了,你敢如何?你莫非還想找他要個說法不成?”
“說法?”
昭兒忽然得意的笑了起來,那是一種心思完全無法被人猜到的自負。
“你想的太多了,要是二爺真的瞧上了你,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向二爺要說法……”
姜雲無言,看待二傻子的眼神相視。
昭兒卻是坦然的很,親了姜雲一口,笑道:“別用這麼驚訝的樣子瞧我,我可是認真的。
我昭兒算什麼東西?原本不過是個奴幾輩,放在外頭幾兩銀子隨便挑的那種。
可是如今再看看,我昭兒不但有着自己的大房子住,而且每天晚上還有這麼漂亮的媳婦給我暖被窩。府裡那些曾經耀武揚威的傢伙,哪個見了我不是笑眯眯的打招呼?
但我卻早就不將他們放在眼裡了。我跟着二爺,不但朝廷宮裡經常出入,而且塞外漠北,刀山血海里也是闖過的了。
可以毫不客氣的說,我昭兒如今也算是一號人物了。
這一切,都只是因爲我運氣好,從小就跟着我們二爺!”
姜雲默默聽着,心裡也認同昭兒的話。別的不說,她曾經也從來沒想過,她最終會落到一個十多歲的小奴才秧子手裡!
對方的運氣確實很好,跟了如此英雄了得,又如此大方的一個主子。
但是回過頭來想想,賈璉身邊的奴才那麼多,昭兒能夠受他如此恩寵,也足以說明,昭兒身上有其他人所沒有的東西。
“所以,我的身上的一切都是二爺所賜予!包括你,也是一樣的,可明白了?”
儘管昭兒說的是實話,但是聽在姜雲耳中總不是滋味。作爲女人,誰又不希望自己的男人頂天立地呢?
因此她別過頭道:“你不用費心試探了,我不過是個殘花敗柳之身,侯爺那樣的人物怎麼可能瞧得上呢。若不然,當初他就不會將我賜給你了。”
“這倒也是。”
昭兒不無遺憾的道。這反應,愣是讓姜雲不知道怎麼說纔好。
她哪裡知道昭兒心中所想。
昭兒從總角之齡就跟着賈璉,待賈璉十二三歲,開始知風花雪月之後,昭兒耳濡目染,自然學得也快。
曾經的賈璉,那可是葷素不忌的。又憑藉身份和倜儻的外表,兩府中的丫鬟媳婦子,不知道被賈璉得手了多少!
這其中,有大半昭兒都是清楚根底的。
甚至很多,根本就是他在中間牽的線。
作爲中間人,他自然也是有好處的。其中一點就是,那些能夠被賈璉輕易上手的丫頭媳婦子,也沒幾個是貞烈的。
而他昭兒作爲賈璉的親近小廝,模樣自然也過得去,這暗中一來二往,自然也讓他順帶撈着了不少尾湯。
而當初的賈璉即便知道了,也不會介意。
這令昭兒等人樂在其中。畢竟能夠和主子爺上同一個女人,那也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不是。
可惜,這樣的事早已一去不復返了。
不知道從何時起,璉二爺就轉了性子。雖然好色依舊,但是再也瞧不上兩府那些年輕的媳婦子了。
沒有賈璉開道,他們自然也就沒那麼多機會。
所以,昭兒問姜雲有沒有和賈璉好過,除了心中那有些變態的心理,就是想要知道,璉二爺究竟是單純的眼界隨着身份變高了,還是真正轉性了!
這有利於他開展服侍賈璉的工作。
想到轉性,昭兒不由想起當初他娶姜雲的時候。
那晚賈璉從高堂下來,他就將賈璉拉到僻靜處,指着新房賊兮兮的道:“奴才方纔吃多了酒,腦袋暈得很,要不爺先進去幫奴才瞧瞧新娘子美不美……”
昭兒還記得很清楚他當時心裡的想法。
首先,他到那時都還覺得能夠娶到曾經的江南第一美人爲妻太過夢幻,覺得以他的本事,他壓不住。
第二,他也暗暗懷疑,二爺別是怕璉二奶奶和林姑娘責備,不好意思收此美人,所以才選擇放在他的身邊。他要是坦然受之的話,別好事變成壞事。
第三,就算二爺沒這個意思,二爺對他如此慷慨,他怎麼着也得盡孝道不是?
只有讓二爺滿意了,將來纔會有更多的恩寵降臨。
他算盤打的響,結果換來的卻只是賈璉毫不留情的一腳,直接將他踹到了房門口。
想着這等隱秘的過往,昭兒臉上露出自得的笑容。
他和二爺之間,有過這麼多旁人不知道的秘密,其他人,怎麼跟他爭寵?
就像這次,他帶人將趙家兄弟打成那般模樣,二爺不但沒有處罰他,還將趙家兄弟攆出去了!
昭兒臉上露出由內而外的笑容,這令他身下的姜雲略覺無語。
倒也不算什麼,她流落風塵那麼多年,見慣了世事,比昭兒此時表現的猥瑣不知多少倍的人,她也見得多了,自然不會引起太大的反應。
“起來,我去打水。”
姜雲翻身,就在她下牀之際,又聞昭兒道:“對了,你別以爲我方纔那麼說,你就可以隨便便宜外人了!除了二爺之外,你要是敢和別的男人勾搭,有一個算一個,老子必定像趙家兄弟那般廢了他!”
昭兒那張還顯得有些稚嫩的臉上,露出惡狠狠的樣子。
他對姜雲可是真心喜歡,要不然當初他將人拘來,賈璉卻不要,他也不會大着膽子當場向賈璉討要。
兩府幾百號奴才,他覺得所有人的媳婦都沒他媳婦好看。也只有他這一個奴才,纔能有這份幸福和榮耀,別的人,想都別想。
姜雲默默地看着他,有心懟他一句什麼話,最後卻默默地點了點頭。
只是在披着單薄的衣裳出門之後,迎着廊上的春風,她的心境終歸是有了一些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