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府的奴才,聽到賈璉的話後,都驚了,有些譁然。
“你們聽清楚了,二爺說撫卹多少?每個人賞銀五十之外,戰死的人另添一百八十兩,連重傷的,都有一百二十兩?我沒聽錯吧……”
“沒聽錯!你們沒看見他們都上去領銀子去了嗎?
原先我還道擺在那上面的一盤盤白花花銀子幹什麼用的,原來,是那些死了的傢伙的撫卹銀子!二爺,未免太康慨了些……”
一個酸熘熘的聲音說道。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覷。
確實是呀,給府裡的人丁賞銀,那二十來框銅錢就足夠了,何用那十幾盤銀錠子……
一時間,羨慕者有之,眼紅者有之。
更有一些人,暗暗盤算起來。
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忽然對旁邊的人說道:“聽說二爺以前訓練的那些人,一大半死在去瓦剌的路上了,只有少數幾個人活着回來……
你們說,二爺會不會重新招收護衛?”
周圍的人聞言,皆若有所思。
一個人笑語那漢子,“福老頭,誰不知道你那婆娘能生,給你老周家添了五口壯丁!怎麼,看着二爺賞賜的那些銀子眼紅了,你也想讓你兒子跟着二爺上戰場去搏殺?
你也看見了,上戰場可不是開玩笑的,連二爺都歷經九死一生。他身邊的人,更是死了那麼多,你就不怕你兒子也死在戰場上,回頭你那婆娘把你一把鬍子給薅光?”
“只要二爺看得上我家那些小子,願意培養他們,就算是全部跟着二爺戰死了,也是他們的榮耀!”
老漢一臉驕傲的說道。
其他人,也紛紛向他投去讚許的目光,然後紛紛思量。
沒兒子的,則只是暗暗嘆息,有兒子的,則開始思考,怎麼樣才能將兒子送到賈璉的身邊效力!
即便是剛纔勸說那漢子的中年人,也是自有盤算。
他也有兩個兒子,其中小兒子,身體還算壯實,不知道是不是有機會。
他們每個人心中都有盤算。
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兒子、丈夫戰死,他們也不是特別眼紅那些撫卹銀子。畢竟,那都是別人拿命換來的。
就看那些現在哭的眼睛都腫了的幾個人,若是不要那銀子能夠換回自己的兒子或者男人,他們大概都是願意的。
但是,這可不只是撫卹銀子這麼簡單。
以前他們就知道,跟在璉二爺身邊的人,待遇那是最好的。不但每個月的月錢很不錯,而且辦好了璉二爺的差事,也容易得到賞賜。
璉二爺,對於能辦事的人,可是很大方的。
而且,沒看到二爺對自己身邊的人,有多麼照顧嗎?
以璉二爺的身份,居然親自開口,說那些死去護衛的家卷,是他要照顧的人,不準任何人欺負?
都是一府的人,也沒誰想過去欺負別人。只是,受璉二爺掛記、保護,這是何等的榮耀?
平常跟在璉二爺身邊的人,就已經比別人高一等了,沒想到了,即便死了,也不會人走茶涼,反而越發光榮!
如此一來,活着能夠有莫大的好處,就算運氣不好死了也絕對不虧。
這種選擇題,相信很多人,都能做好。
而兩府奴才的反應,自然都在賈璉的算計之中,也是他有意引導的。
他一直站大廳前的正中央,待那些家屬領完撫卹銀子,與他謝恩之後,賈璉復開口說道。
“自古以來,男兒建功立業,戰死沙場,都是最高的榮耀!
而我賈家,自寧榮二公以來,也是以戰功立家。
這偌大的國公府,以及百年的榮耀,也都是先祖,用不知道多少敵人的頭顱,才換回來的。
賈璉不才,身爲榮國公的子孫,也妄圖效彷先祖,爲國家效力,爲陛下盡忠。
然兵兇戰危,沙場刀劍無眼,即便自大如我賈璉,也不敢說,憑藉一己之力,能夠縱橫疆場!
所以,我需要建立一支親兵衛隊,一支敢憑敢殺,敢讓我賈璉,將營帳的安全完全交付給他們,讓我無後顧之憂的親兵衛隊。”
賈璉話說到這裡,略作停頓,底下立馬就有數道聲音大聲響起,然後越來越多,都是毛遂自薦,想要給賈璉做親兵的。
賈璉見狀,面上露出笑容,但隨即一收,冷聲道:“這批親衛,我只會挑選五十個人。所以,有不怕吃苦,不怕死,想要跟着我建立一番功業的,明天,去找張勇或者趙勝報名。
但我醜話說在前頭,我的親兵衛隊,不收身體條件太差的,不收喜歡偷奸耍滑,更不收,有過重大劣跡的人。
所以,爾等還是好好思考一番,下定決定之後再去找張勇他們報名。否則,即便僥倖混進我的親兵衛隊,將來也會被我踢出去。
一旦被我踢出親衛隊,哼,後果我不說你們也該清楚。”
賈璉說完,也不給他們迴應的時間,一甩袍子,繼續道:“接下來,就是今晚,最後的一件事。
想必,大家都看見了,這些桌子上,還剩下不少的銀子……”
衆人循着賈璉的手勢望去,確實,即便是賞賜過了那些家卷,廳前那些長桌上的銀子,也大概還剩下一半!
“這些銀子是幹什麼的,想必你們都很好奇。
不過不用着急,等會你們自會知曉。”
賈璉稍微賣了個關子,然後再次轉身面對大院那些人,正色道:“你們都已經知道,此番跟着我遠赴西北的那些人,死了很多。
我也可以告訴你們,當我的親兵,真的會有生命危險。
但是,即便有一天,你們當真和之前那些人一般,死在了戰場了,死在敵人的刀劍之下。
只要我賈璉還活着,我就不會讓你們的鮮血白流。
我準備建造一個祠堂,這個祠堂,獨立於我們賈府的宗祠,我給它取名‘忠義祠’。
忠義祠,顧名思義,是爲忠義之人所設立,是祭奠忠義之士的地方。
他和我賈氏宗祠一般,屬於我賈家的第二祠堂!
凡我賈族子弟,不論主子還是奴才,都必須像對待我賈氏宗祠一般,尊敬、供奉我賈家忠義祠。
凡有不敬者,與不敬宗祠一般,以背祖忘宗論處。
除此之外,往後每年的清明祭祖之後,我會親自帶人,在忠義祠,舉行祭拜典禮。
屆時,凡寧榮兩府男丁,不論主僕,無故皆不得缺席。”
儘管賈璉這番話很長,但是,還是有許多聰明的人,一下子就聽了個大概。
許多人,甚至連氣息都一下子粗重起來!
要知道在此間的奴才,除了一些後來買進來的,或者是隨着女主人陪嫁進來的,其他絕大多數,都是至寧榮二公時代,就已經是賈家的奴僕。
他們,就是賈家的家生子,是最受主子們信任恩寵,同時也註定,世世代代爲奴的人。
他們中很多人,比如賴大,比如林之孝,走出賈府,那一個個,也都是社會上很有地位的人物。
京中京外,五品以下的官員,就沒有多少,敢不給他們面子的人。
他們,被外面的人,稱之爲“豪奴”。
所謂豪奴,有不俗的能量,有不凡的權勢,但有一點,他們是奴才。
他們不能參加科考,不能自己經商,在那些真正權勢人物的眼裡,他們就是最低賤的一羣人。
沒有社會尊嚴。
賈璉要建什麼忠義祠,他們本來不會太關心,主子要做什麼,他們配合完成就是。
但是從賈璉前後的話,很多人都聽出來了,似乎,這賈家忠義祠,祭奠的,不一定是賈家族人,而是……
他們覺得他們一定是瘋了,居然會那麼想。
天底下,哪有主子,祭奠奴才的道理?
但也有很多人,特別是心中打定主意,要去競選親衛的人,一個個睜大了眼睛,看着上方的賈璉,眼中有火光燃燒。
終於,一個榮國府的管事,出頭問道:“敢問二爺,這忠義祠,二爺準備建在哪裡……而且,既然是我賈家第二祠堂,那它裡面,究竟,是祭奠哪些人,或者說,哪些人死後,有資格進駐我賈家第二祠堂……”
管事的問題,也是所有人,想要知道的問題。
賈璉直言道:“這個忠義祠,我暫時準備建在東跨院之內,與東府宗祠鄰近的地方。
此事,就交給林之孝,以及張勇、趙勝,你們三人一起籌辦。”
林之孝幾人早就得到賈璉的吩咐,此時接連走出來,跪地領命。
“至於哪些人有資格列入忠義祠……”
賈璉目光一掃,以宏大響亮的聲音宣示道:
“此番隨我戰死在漠北的十三人,皆有資格列入忠義祠,受我賈家世代祭奠。
除此之外,自寧榮二公之後,凡爲我賈家立過重大功勳的人,以及,從今往後,我所有戰死的親兵,和爲我賈家做出重大功勳的人,死後也有資格列入忠義祠。”
全場譁然,然後沸騰。
……
與榮國府的熱鬧不一樣,薛家,常年都顯得很冷清。
因爲今天是賈璉剛剛回來的日子,所以薛姨媽母女二人,都比較關注榮國府內的情況。
聽說賈璉大肆賞賜兩府僕婦人丁,薛姨媽二人都不甚在意,再聽說賈璉當衆優撫隨他戰死的護衛時,二人有些詫異於賈璉的手筆。
等到聽聞賈璉剛回家,就要修建忠義祠,以及再瞭解到賈璉在榮國府大院內所發表的那些話時,她們都愣住了。
母女二人對視之間,都看出雙方眼中的震詫之色。
“第二祠堂?供奉那些奴才?這,你們老爺老太太他們能答應?”
“這個……璉二爺既然敢當衆宣佈這件事,想必是和老爺們商量過的吧。
不過姨太太你是沒看見,當時二爺在大院內,和我們說那番話的時候,那等意氣風發……不對,我都形容不出來。
反正,我們兩府的人聽了之後,所有人都激動的很,全部都當場給二爺叩頭謝恩。
我要不是因爲還要奉命給姨太太送東西,我都捨不得走呢。
誒,可惜我家那小子,一向最吃不得苦,身子也不大好,否則,我都想讓他去試試呢。
嘖嘖,一旦成爲我們二爺的親衛,那些好處就不說了,就算真死了,也能列如我賈家第二祠堂,受賈府世代祭拜,那等榮耀,想想都令人激動的很。”
聽得底下婆子的回話,薛姨媽和寶釵二人,也是面面相覷。
其中薛姨媽還瞅了這婆子一眼,心想這婆子或許也就說的好聽,就算她兒子身子好,只怕她也未必情願送他去當璉兒的親衛吧。畢竟,上戰場是要死人的!
這些油尖嘴滑的婆子,不過捧踩慣了,說話未必真心。
“時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代我謝謝你們太太,難爲她有心想着我。”
“是,那姨太太,奴婢就回去了。”
“去吧。”
待那榮國府的婆子離開,薛姨媽才嘆道:“如今看來,他們家,或許真的要在璉兒手裡,興旺了。”
薛寶釵雖然也有同感,還是笑問道:“母親何出此言?只是建造一個忠義祠罷了,想必是效彷前代賢人,欲圖招賢納士。
真正的效果,還要將來才知道,母親現在這般說,豈非武斷了一些。”
薛姨媽感嘆道:“效果不效果的什麼我不知道,單看璉兒回來後做的這幾件事,也不難看出來,他當真是個有心計,有謀略的人。
雖然我不在場,也能知道,那兩府的奴才,得到那些賞賜,看到那些英雄家卷得到的好處,以及那死後能夠配享賈家祠堂,受賈家世代供奉的榮耀,他們會羨慕感激成什麼模樣!
璉兒,這可是將他們兩府的人心,都給徹底凝聚起來了。
依我看來,這般下去,將來整個賈家,只怕所有人,都會對璉兒死心塌地,對他唯命是從吧。
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是你姨爹,只怕也……”
薛姨媽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寶釵卻完全聽得懂,也不說話了。
她雖爲女子之身,卻非是一般小兒女,計較一針一線,一門一院的得失。
她是個能洞察世事,看清人心的人。
俗世中人雖多,要麼爲名,要麼爲利,熙熙攘攘,很難有人令她感覺欽佩的。
唯有賈璉,這個她能接觸到的表姐夫,嘗令她意外,令她感佩。
她時常想,若她是個男兒身,是不是就能夠挽救薛家的頹勢,恢復家族榮光?
其實很難,她很清楚,所以,很多時候,她也體諒他哥哥獨木難支、自暴自棄的行爲。
所以,她更是欽佩賈璉。
賈璉做到了,她認爲即便她身爲男兒身,也做不到的許多事情。
現在的賈璉,已經是侯爺了。
這個身份,即便她當初被選入宮,甚至得天之幸,能夠侍奉貴人,只怕也難以企及賈璉身份之尊貴。
除非能夠像榮國府大小姐一般,成爲貴妃?
可是那太難了,難到甚至不是以薛家的家世,能夠支撐她坐上那個位置的。
所以,對於落選,她看似傷心,其實心裡也沒有那麼傷心,她已經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