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翰林和夫人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家中又因給兒子治病早已窮困潦倒,雖說現在謀了外任,可也不過是個小小屬官而已,且因以前站錯了隊伍,只怕以後就要在這小小地方官任上熬到致仕的年紀了。
梅翰林傷心之餘想到悽慘的晚景,靈機一動,便跟梅夫人提議仍舊娶薛寶琴進門,再從族中抱養一個孩子當做孫兒,如此雖然委屈了寶琴,可卻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梅夫人痛失親兒,心中總疑惑是薛寶琴克的,雖然恨之入骨,但是想到薛寶琴嫁妝厚重,家裡如今若要維持體面的生活只怕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猶豫再三還是答應了。
這日寶琴剛從定國公府回來,梅翰林夫婦就上門來了。薛姨媽本來還在發愁寶琴的事,一聽梅翰林夫婦說仍舊讓薛寶琴過門,立時便歡喜的應下了。
門外的下人聽見他們連日子都議好了,又說不必鋪張,只用一乘小轎擡過去,連鞭炮吹打等都一併省下了。便有那跟薛蝌關係好的婆子得知消息後忙去報信。
薛蝌一聽大急,顧不得許多忙跑來薛姨媽上房,不等丫鬟通報便衝了進去,梅翰林夫婦跟薛姨媽早已談妥,此時正欲告辭。
薛蝌定了定神,先向梅翰林夫婦一揖到地,恭敬道:“小子便是寶琴的同胞哥哥。”跟梅翰林夫婦問了好。
梅翰林點頭不語,梅夫人索性輕哼一聲將頭轉到一旁。
薛蝌笑道:“梅大人和夫人前來,小子也沒能前去迎接,真是失禮。”
薛姨媽見薛蝌只叫梅翰林做“梅大人”,倒像是個不認婚約的樣子,忙道:“大人們商議正事,你請過安就下去罷。”
薛蝌不動,微微一笑道:“想必這正事跟我妹妹寶琴有關,我自然能聽得,還請伯孃和梅大人說與我聽聽。”
梅翰林聽了也皺了眉,薛姨媽斥道:“你連長輩的話也不聽了麼”
薛蝌心中冷笑,道:“若是長輩不慈,晚輩也是無可奈何。”轉向梅翰林和梅夫人拱手道:“令公子病逝,還請二位節哀,只是我妹妹的庚帖等物二位是不是該退回來了”
梅翰林聞言哼了一聲,向薛姨媽沉聲道:“你們家到底是長輩做主還是晚輩做主”
薛姨媽怕薛蝌將事攪黃了,忙揚聲叫外面的婆子,吩咐道:“把二爺好生送下去,今日不准他來上房”
薛蝌看了進來的兩個婆子一眼,那兩個婆子猶猶豫豫沒有上前。
一不做二不休,薛蝌怒極,豁出去索性就當着梅翰林夫婦的面將話說白了,向薛姨媽道:“我們兄妹前來投靠伯孃,本是感激伯孃收留我們,只是兩家早已分家,說起來,伯孃雖然還是長輩,可是已經管不着我們兄妹的事了。如今伯孃家事煩心,我跟妹妹不便再打擾伯孃,便先跟伯孃說一聲,我們兄妹這就搬出去。”
薛姨媽被他當着外人削了面子,氣得手直抖,怒氣上涌,指着門外道:“好心當成驢肝肺,你們兄妹兩個都是一般的不知道好歹要想走今日就給我搬出去,我絕不留你們”
薛蝌一笑,又向薛姨媽行了一禮,轉身對梅翰林夫婦道:“梅大人,長兄如父,以後我妹妹的婚事有我這個做哥哥的做主,您就不用來尋伯孃了。至於我妹妹的庚帖,等我們兄妹找到地方住,就上門去討。”
梅翰林正欲說話,薛蝌已是徑直轉身出去了。梅翰林夫婦又氣又急,便向薛姨媽討說法,薛姨媽此時才醒悟過來,自己手上原來並沒有他們兩家的定親信物庚帖等憑證,怪不得薛蝌這麼瀟灑,說走就走,此時也是氣得七竅冒煙。
梅翰林夫婦見狀只好告辭回家,之前跟薛姨愉快談話也只能當做無用功了。
薛蝌出去後先命貼身的小廝去租一所小院,又僱了許多挑夫來搬行李等物,寶琴只來得及去跟賈母辭行,就跟着哥哥出府去了。
寶釵知道後忙來勸阻,只是薛姨媽在盛怒之下,什麼都聽不進去,只好眼睜睜的看着薛蝌拿着單子站在庫房門口把那時搬進去的東西又都搬了出去。
探春去尋邢岫煙,邢岫煙剛聽說這件事,正有些惶恐不安呢,不一時又有迎春來看她。
探春嘆氣道:“這園子裡越發冷清了,住的人越來越少,只怕要不了多久咱們就得搬出去了。”
迎春展眼就要出嫁了,聞言安慰她道:“雖然咱們以後住不上了,不過再過些年,府裡又有許多姑娘們,這園子裡到時又是花紅柳綠的,說不定比咱們那時候還熱鬧些。”
探春見迎春一派待嫁新娘的安詳與憧憬,心中不由暗歎。這三人裡邢岫煙也已是訂過親的人了,只有探春還沒有着落,因此上說了幾句話就沒了興致,便先告辭回去了。
又過了幾日,薛姨媽不要命般撒出去的銀錢好似收到了一些功效,有一個刑部的主官露了一點口風,說是秋審時可以幫忙說話,到時給薛蟠弄個留養承祀。薛姨媽心裡終於稍稍鬆了口氣,便又開始張羅寶釵的婚事了。
寶玉和寶釵的婚事知道的人也有不少了,只是都心照不宣瞞着寶玉一人罷了,如今既是要大張旗鼓的辦起來,王夫人雖不願承認,心中卻極是害怕寶玉又像前兩回一樣發起瘋來。
就在王夫人猶豫着要不要把婚事再辦得低調一些的時候,襲人在卻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寶玉脖子上的玉丟了
寶玉脖子上掛着的玉因來歷不凡,因此向來被當做神物看待,是寶玉的命根子,此時丟了玉,襲人帶着人找遍了裡裡外外,始終沒有找到,嚇得三魂七魄不見了一半。
去看寶玉時,卻好像比先前有些瘋傻的樣子好了一些,心下又是奇怪又是惶恐,寶玉好似沒事人一般,見她一腦門的汗,還笑道:“不過是一塊玉罷了,有什麼稀奇的,丟了就丟了罷。”
襲人急道:“你倒是不着急,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只怕我們一院子的下人都要倒黴了。”
寶玉微微一笑,道:“不要緊,我去跟老祖宗和太太說去便了。”說罷便要往外走。
襲人沒法子,咬了咬牙,也跟在他身後一起去了。
到了王夫人正房時,正巧是薛姨媽跟王夫人商議要將納彩、問名兩項選在一日一齊辦完,反正兩家都是親戚,又住在一起幾年了。
薛姨媽話音未落,寶玉掀簾子進來了,臉上笑微微的,跟在他身後的襲人卻是一臉受了驚嚇的樣子。
王夫人心裡一跳,故作鎮定道:“寶玉今兒好些了”
寶玉上前規規矩矩請了安,道:“都是兒子的不是,以前讓太太操心了。”
王夫人有些吃驚,寶玉從前從沒說過這樣的話,生恐他是因聽見了方纔薛姨話才說這話的,正想要說些什麼挽回,寶玉又道:“玉丟了也不是襲人她們的錯,太太就別怪她們了。”
王夫人聞言往他脖頸一看,絡着玉的那個金項圈還在,但是玉已經不見了蹤影,立刻把方纔的擔心丟開,急道:“幾時丟的怎麼不早些來報”又向襲人道:“寶玉一向在府裡走動,這些日子更是沒有出去過,定是你們沒有用心找,要是等我打發人找到了,到時候你們便自己去領罰罷。”
襲人忙跪下道:“太太罵的是,只是這玉今兒早上還是我親手給寶二爺戴上的,二爺又在裡沒出去,我們已經是翻遍了也沒有找到,還求太太恕罪。”
王夫人不管寶玉在旁求情,已是忙忙出去喚人“就是將翻過來也要找到玉”。寶玉見自己說的話不管用,索性便不去管了,徑直往賈母處去了。
賈母正看着鴛鴦站在梯子上翻大箱子,尋些舊年的物件給黛玉送去玩,見寶玉來了,忙招手喚寶玉過去。
寶玉笑道:“鴛鴦姐姐真忙,都沒空理我。”
鴛鴦見寶玉說話行事比前幾日好得多了,又見賈母高興,便要打趣寶玉討賈母開心,道:“你看着老太太收拾東西,不說先討好了老太太好要些體己,反來跟我胡纏。”
寶玉笑道:“鴛鴦姐姐哄我呢,老太太舊年間的物件我又不能使,要了有什麼用”
鴛鴦站在梯子上回頭對寶玉做了個鬼臉,笑道:“你不能使,以後的寶二奶奶可以使呀。”說完自覺失言,忙打住了話頭。
賈母怕寶玉再勾起病來,忙去看寶玉,卻見寶玉微微笑道:“寶二奶奶自然有寶二奶奶的東西,用不着我給。”
鴛鴦和賈母都是大奇,寶玉素來性熱,從不會說這樣的話,且他幾年前就認準了黛玉是以後的寶二奶奶,現下又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只聽寶玉又道:“倒不如送去給林妹妹用。”
賈母顫聲道:“你知道你林妹妹走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