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四俏婢醉酒 陳宏謀進京
李惟儉瞧了個樂子,卻不知這日順天府衙役發了瘋一般四下拿人。
早朝時聖人雖只提點了一嘴,順天府尹卻知此事幹系重大。待下了朝到得衙門,立馬撒出去人手,水道上那些作惡多端的就不說了,便是沒什麼的劣跡的,也尋個由頭先行關押起來再說。
由是京師地面兒上爲之一肅,頗爲清明之相。
李惟儉乘着馬車先行去到了嚴府,這些時日嚴奉楨一直忙着造那膛線拉牀,奈何設想很好,傳動裝置就極不靠譜。於是這兩日便閉關在家,仔細思量着如何改進。
李惟儉只是略略提點了幾句,沒多說什麼。如今缺的是動力裝置,待來日他那蒸汽機造出來,傳動裝置須得根據蒸汽機改造一番,這會子實在沒必要再行設計。
嚴奉楨在書房苦思半晌無所得,乾脆擱置了筆墨,說道:“家父昨兒放衙說了,聖人對那新式火銃讚不絕口,只待膛線拉牀造出來,便先行購置一萬支補充京營。”
“好事兒啊。”李惟儉笑吟吟說道。
“還有更好的呢,此番託了復生的福,聖人賜下了爵位……一等將軍。”說話間嚴奉楨觀量李惟儉,卻見其面上並無異樣,於是奇道:“誒?復生怎地不問你的賞賜?”
李惟儉笑道:“那一成股子不就是恩賞?再說,錯非恩師與景文兄從中奔走,我又哪裡會有機會面聖?”
嚴奉楨眨眨眼,感嘆道:“無怪家父看中復生……家父私下裡曾說,復生人情練達,來日只怕成就還在他之上。”
“哈哈,恩師這般說就過了。”
“哪裡過了?”嚴奉楨推了推眼鏡道:“家父三十歲時才悟得此中道理,從此官運亨通。復生不過十三、四年紀,只消來日過得秋闈入了仕途,定然是不愁前程的。”
李惟儉咂咂嘴,實話實說道:“前程什麼的暫且不想,我倒是羨慕景文兄的爵位啊。倘若來日聖人也賞個公、侯的,我便足以慰藉平生了。”
嚴奉楨被噎得好半晌才道:“你當公侯是大白菜不成?朝廷早有舊例,匠造進身,最多封子爵……除非復生來日領兵平了準噶爾,否則這輩子別想!”
“還有這說法兒?”李惟儉暗暗思忖,如今陳宏謀還不曾入京師,變法尚未開啓,國庫空虛,想來與那準噶爾還要拉扯幾年。
只待變法有所成,尤其是他李惟儉暗中推動了工業革命,那情勢便會高下立判。
農業文明時代,靠劫掠的野蠻軍事集團往往要比靠建設的軍事集團戰鬥力更強,大抵是因着賞罰分明。而步入工業時代,野蠻便再沒了用武之地。兩個軍事集團比拼的是工業能力,乃至背後的綜合國力。
大順泱泱大國,兩億人口,只消一部分工業化,便不是那準噶爾吃得消的。
李惟儉既想入內府充作幕後黑手,自然對內府多有了解。內府之中,最低一級的官爲主事,正六品;其上是員外郎,從五品;其上有郎中,正五品;再往上便是內府副總理,從四品。
錯非如今是忠勇王兼領內府大臣,那內府大臣品級最高不過正四品,比之順天府尹還少了兩級。
忠勇王年富力強,李惟儉自然不可能熬個幾十年,熬走了忠勇王只做個正四品的內府大臣。
除去陰結士紳以作自保,還須得從旁的地方想法子,就比如升爵。若憑着造物本事升作公侯,如此四品官做着,超品公侯當着——知曉內情之人忌憚李惟儉實力,外行人只看那超品的爵位便不敢輕易招惹。
到時候說句不好聽的,倘若因着工業革命導致江山有變,說不得他李惟儉的爵位還能往上升一升呢。
如今卻得知子爵往上須得有軍功,李惟儉便暗自思忖謀劃起來。
這日午時李惟儉便辭別嚴奉楨,先去仙露居訂了一桌酒宴,又去買了些羅紋緞、青羅——如今四個丫鬟身契都在他手中,榮國府不再管旁的,換季時總要想着買些布匹綢緞給四個丫鬟置辦衣裳——此後這才早早回返榮國府。
今兒是三月二十二,晴雯的生兒。
馬車停在榮國府前,門子餘六立馬笑着迎將上來。說過幾句話,見吳海平自車上搬下來不少綢緞,餘六便打發兩個小廝捧了,先行送往東北上小院兒。
李惟儉沿着夾道行到自家門前,便見兩個小廝各自提着一串錢喜滋滋的回返。待進得自家小院兒,此番卻是晴雯先行迎了上來。
“四爺!”
一汪秋水瀲灩,自昨兒夜裡吃了胭脂,晴雯自是與李惟儉更親近了些。
“怎地買了這般多錦緞?”
李惟儉笑着負手而行,說道:“換季了,總要給你們裁幾身衣裳。哦,那一匹青羅是單獨給伱的,算是生兒賀禮了。”
“嗯。”晴雯應聲,亦步亦趨。
臨到正房門前,李惟儉略略駐足又道:“對了,方纔在仙露居定了席面兒,約莫申時前送到,還有兩壇黃酒。今兒不去忙活旁的,關起門來給你慶生兒。”
“四爺不用這般的,陪着我吃上幾杯酒就好。”晴雯嘴上這般說着,心裡卻極爲熨帖。
她在賴家過了兩年,卻從無人想着過問她何時生兒,更無人爲她慶賀。到得李惟儉身邊兒,素日寬宥待人也就罷了,連這般瑣屑小事兒都想在頭裡,得遇這般良人還有何求?
正房裡,幾個丫鬟扯着錦緞歡聲笑語,便是晴雯與紅玉之間也少了平素的劍拔弩張。
李惟儉淨手之後落座,晴雯便過來規規矩矩行禮。李惟儉笑着應了,尋了銀匣子找出兩枚銀稞子賞了晴雯。
三個丫鬟又湊了份子,給晴雯置辦了一根珠釵,惹得晴雯紅了眼圈兒。便是在家中時,父母也不曾這般待她。
待未時末,仙露居的夥計送來了兩個食盒,兩壇黃酒。那食盒鋪展開,內中是京師、金陵風味兒夾雜的菜餚,四涼四熱,雖不見山珍海味,卻也勝在精緻。
李惟儉陪着晴雯飲了幾杯,便悄然離了席面,由着幾個丫鬟笑鬧。他自覺便是進了書房也沒法兒靜下心來,便乾脆出去遊逛了一圈兒。
沒了他在一旁,幾個丫鬟愈發放肆起來。投壺、行酒令,說笑玩鬧,不知不覺,那兩壇黃酒便見了底。
待夜幕降臨李惟儉迴轉,就見四個丫鬟東倒西歪,唯有紅玉還在強撐着。
“四爺。”紅玉酒意上臉,起身相迎,隨即便趔趄了下。 李惟儉扶了下,笑道:“你且坐下吧……怎麼都喝這般多?”
“難得高興,就多飲了些。”
李惟儉細細打量,香菱最爲安靜,伏案睡了過去;琇瑩大大咧咧,領口不知何時扯開了,露出內裡繡花的肚兜;晴雯說起了夢話,囫圇着也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李惟儉搖頭失笑,道:“年歲還小,往後可不好再這般多喝了。”他返身出得正房,叫了兩個粗使丫鬟來,伺候着將醉過去的三個丫鬟挪到西廂裡安置了。
待再進正房裡,就見紅玉強撐着身子拾掇着碗碟。
他便道:“放着吧,明兒一早再收拾也是一樣。”
紅玉只是搖頭,說道:“酒氣太大,會薰到四爺的。”
李惟儉就笑:“我又不是泥塑的,哪裡就那般嬌貴了?且放着吧。”
紅玉猶豫了下,到底放下了。轉而又吩咐兩個粗使丫鬟燒水,過了一會子才端了熱水進來,要伺候李惟儉洗漱。
略略洗過,已是掌燈時分。李惟儉進得書房裡寫寫畫畫,紅玉便強撐着陪在一旁。李惟儉讓她去歇息,她卻只是笑着不依。
李惟儉又不是吳下阿蒙,轉念便知曉了紅玉的心思。她顏色不如晴雯、香菱,先前又礙於三等丫鬟的身份,總不好與他親近了。還是那一陣小院兒衆人染病時,她纔在暖閣裡陪了幾夜,卻也是與香菱一起。
於是那些私密的話兒,便是到了嘴邊也說不出口。
少女這般情誼,李惟儉又如何會辜負?心念一動,乾脆擱置筆墨,舒展身形道:“許是吃了酒,今兒竟有些睏乏。不若早早安歇吧。”
“哎,我去給四爺打洗腳水。”
喜悅襲上心頭,消退了幾分酒意,紅玉邁着小碎步又去打了熱水。待端着銅盆回返,卻見李惟儉早已褪去了外裳,穿着中衣端坐在牀頭。
紅玉忍住心中怦然,貌似習以爲常地放下銅盆,爲李惟儉褪去鞋襪,將一雙腳浸在熱水中,擡頭笑問:“這水可還好?”
“嗯,都好。”
他面上的笑意,映在少女的眸子中,於是心絃振顫的愈發厲害。紅玉埋頭搓洗着,心中卻想着,四爺生得真好看。相貌不輸璉二爺,偏又多了一股子銳氣。
紅玉素來慕強,本道儉四爺是個有能爲的,他日高中皇榜,自有一番前程。不料這前程竟來的這般快,只旬月光景,四爺便折騰出這般大的陣仗來。紅玉心中暗自竊喜,虧得早早調來的儉四爺跟前兒,否則又去哪裡尋得這般良人?
只是……都怪那狐媚子晴雯!
取了帕子擦拭過,紅玉端着銅盆去倒水,待回返暖閣,便見李惟儉倚着牀頭正在看書。
紅玉輕咬下脣,鼓足勇氣道:“四爺,夜裡涼,不如……我給四爺暖暖牀吧。”
李惟儉頷首:“好。”
緊緊攥在汗巾子上的手兒緩緩鬆弛,心中生出羞怯來,紅玉背轉身形,到得塌子上褪去外衣,隨即輕手輕腳靠了過來。
窸窸窣窣,掀了被子鑽將進來。李惟儉丟下書卷,乾脆也進了被窩。紅玉背脊緊繃着,卻見李惟儉好半晌都沒動靜,於是悄然翻身,卻正好迎上那一雙銳利的眸子。
“呀!”紅玉輕輕驚呼一聲,面上宜嗔宜喜。
李惟儉輕輕颳了下紅玉的鼻樑,探手攬住其脖頸,輕輕拍了拍其背脊道:“快睡吧,咱們年歲還小,往後的日子長着呢。”
“嗯。”紅玉聲如蚊蠅,擁在李惟儉懷中,那心中的忐忑逐漸平復,轉而熨帖起來。 Www .тtkan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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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生兒過後,一連幾日風平浪靜。倒是迎春扯着探春來了兩遭,大抵都是探春說來說去,迎春靦腆着,只請教那潤色的話本子可有錯漏的。
只在那眼波流轉悄然對視之際,二姑娘方纔會顯露出幾分心意來,卻又會羞得低低垂下螓首,紅了耳根。
兩次都有司棋隨行,直把司棋看得焦急萬分。如今儉四爺起了勢,來日說不得別家的貴女便會尋上來,此事若不早早定下,二姑娘一個庶出的姑娘,如何配得上儉四爺?
奈何二姑娘木頭人也似,每次都答應的好好兒的,真到見了面便一言不發。錯非三姑娘也在,只怕會生生悶死個人!
這幾日京師水道上風雲變幻,內府二十餘處水井盡數打出了甜水,還照着二十錢一擔往外發賣,逼得各處苦水井沒了活路。尋常百姓最會算計,寧可多走一條街也要買內府的甜水,那苦水便是漿洗衣物都能餘下一股子刺鼻味兒。錯非實在銀錢不湊手,野牛肏的纔去買那苦水呢。
也不知是不是水道幕後有人串聯,各處苦水井忽而一夜之間大降價,紛紛五文一擔往外發賣,熱鬧了好幾日的內府水井,頓時門庭冷落。
這日忠勇王早早兒的打發小吏尋李惟儉商議此事,不料李惟儉匆匆忙忙趕到內府,那忠勇王卻走了。
留守的內府郎中道:“可是不湊巧,王爺先前兒得了聖旨,如今出城代聖人去迎陳督憲去了。”
“陳督憲到京師了?”
那郎中撫須仰慕道:“一早來了行文,說是今兒準到。”
陳宏謀一到,京師必風起雲涌。歷朝歷代變法者難有善終,如陳宏謀這等重臣自是知曉。可此人依舊雖千萬人吾往矣,胸襟與勇氣絕非李惟儉可比擬。
想着忠勇王今日怕是不得空了,李惟儉乾脆告辭而出,與吳海平策馬出得朝陽門,打算瞧瞧陳督憲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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