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隔閡漸生

第245章 隔閡漸生

睜眼,便有一雙眉眼脈脈看向自己。內中暖氣正熱,她便半掩了錦被,露出白皙藕臂,身上只着了合歡紅的肚兜。

瞥得一眼,李惟儉心下便有詩句劃過: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雲情意。舉措多嬌媚。

卻見此時晴雯委屈巴巴地看向自己,李惟儉因道:“怎地這麼早就醒了?”

晴雯搖了搖頭,任憑散亂髮髻遮掩了面孔,悄然貼在其胸口,說道:“方纔做了噩夢,再想睡卻怎麼都睡不着了。”

李惟儉探手摩挲其背,輕聲問道:“都夢着什麼了?”

晴雯悶聲道:“模模糊糊的,就夢着好似病了,卻無人理會,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夜也沒人來。”

李惟儉心下動容,原劇裡晴雯可不就是這般哀哀切切叫了一夜娘病死的嗎?

心中愈發疼惜晴雯,便緊緊攬住其,笑着寬慰道:“偏生你還上了心,不知夢都是反着解的?”

晴雯擡臉兒,湊過來啄了下李惟儉面頰,道:“嗯,醒來就這般想的。”頓了頓,又大着膽子道:“四爺——”

“嗯?”

晴雯便明媚皓齒,癡癡一笑道:“沒事兒。”

李惟儉又非吳下阿蒙,哪兒會不知小姑娘的心思?因是便鄭重道:“再有月餘便是你生兒,待過了生兒,我收了你這小妖精可好?”

晴雯頓時羞不可抑,埋首其胸口,好半晌才悶悶應了。

正待此時,忽而簾櫳挑開,香菱入得內中。搭眼往牀榻上一瞥,便笑道:“我本不想來,奈何姨娘催了幾次。四爺莫忘了,今兒可是好些事兒呢。”

晴雯頓時羞得躲在一旁,又惱道:“我不過是與四爺說說話兒,又不曾做什麼。

香菱調笑道:“這卻奇了,我還不曾說什麼,伱怎地還惱了?”

自打尋了甄大娘回來,香菱日漸明媚,性子再不似往日那般呆悶。如今詩書讀得,瑤琴撫得,因是瞧着愈發脫俗。

李惟儉舒展身形坐起身來,道:“起來了起來了,哎,真真兒是一刻也不得閒。”

當下晴雯、香菱伺候着其穿了短衣,李惟儉自去側園與琇瑩對打了一番。許是年歲漸長之故,如今李惟儉氣力大增,所謂一力降十會,任憑琇瑩閃展騰挪,身形似燕,也只有招架閃避之功,再無傷李惟儉之能。

對打小半個時辰,琇瑩便氣餒道:“我如今是打不過四爺了,不如來日讓我哥哥來陪四爺操練吧。”

李惟儉哈哈一笑,隨手將木刀丟給僕役,說道:“不過是舒活筋骨,海平說不得此時正老婆孩子熱炕頭,叫他每日起來,說不得心裡怎麼罵娘呢。罷了罷了,還是習慣你陪着。”

琇瑩頓時熨帖欣喜,湊過來掏出帕子爲李惟儉擦汗。

待二人回返正院兒,李惟儉洗漱過,紅玉便將早飯送將上來。如今主母不曾入門,李家規矩不大,若無外人,便是李惟儉與姬妾一併圍坐了用早飯。

方纔吃了半碗南瓜粥,那傅秋芳就道:“先前還在愁不知怎麼擴增府邸,老爺封了二等伯,如今這府邸怎麼也配不上,奈何擴無可擴,四下都是有頭有臉的,不好強壓着逼得人家賣了宅院。

如今正好,聖人將寧國府賜給老爺,我看老爺今兒若是得空,不若尋個人好生相看一番,也好定下來日如何修葺。”

李惟儉放下羹匙思忖道:“今兒測試洗毛機,下晌先去一趟恩師府邸,得空我往工部走一趟。是了,聽聞榮國府那大觀園本是山子野所籌劃,我去工部掃聽一番,也不知能不能尋見這位園林大家。”

傅秋芳頓時笑道:“山子野先生據聞匯聚南北園林之長,若尋了他籌劃,最是妥帖不過。”

轉而又道:“老爺好生與閣老問計,萬不得已,實在不好開罪聖人。”

李惟儉笑着應下,待用過早飯,便乘車趕往武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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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鳳姐兒一夜好夢,夢中誥命加身,回返金陵自是惹得王家上下豔羨不已。身旁良人伴行,又得了聖人恩典,得了實缺。王熙鳳便笑吟吟扯着良人拜見老父,轉瞬之間不知爲何,良人模樣一時恍惚,驟然就成了儉兄弟模樣。

王熙鳳驚醒過來,卻是再也安睡不下。暗罵了自己胡亂思忖,拾掇心緒,今兒一早鳳姐兒便精神飽滿地處置家務。

先行叫過園中幾個管事兒婆子,正逐個問話,忽而有丫鬟來報:“二奶奶不好了,大太太領着人開了大觀園角門,如今一干人都進了寧國府!”

“啊?”王熙鳳大吃一驚,旋即叫過一個婆子問道:“外頭的慎刑司番子可曾撤了?”

那婆子便道:“回二奶奶,昨兒下晌就撤了,不過那封條還貼在大門上。”

王熙鳳轉念便知大太太打的什麼主意。先前慎刑司番子圍了寧國府,許進不許出,待賈珍入罪,旨意雖不曾提及抄撿,可慎刑司番子又豈是省油的燈?連尤氏都只得貼身帶了個小包袱,料想內中浮財必定被慎刑司搜刮一空。

那容易拿的自是沒了,剩下的多是不易拿的。如今番子撤了,寧國府又落在儉兄弟手中,大太太自是想着撿個便宜。

王熙鳳頓時蹙眉不已,心下鄙夷賈赦、邢夫人一對兒公婆,實在是貪鄙無狀。有心將此事告知老太太,又念及如今承嗣在即,大事沒定,不好開罪了這兩公婆。再者,儉兄弟家資極豐,料想也看不上那餘下的財貨。

因是便道:“我可管不得大太太,你去與太太說一聲兒吧。”那丫鬟應下,訕訕而去。王熙鳳轉而便道:“柳嫂子,這園子裡的廚房便交給你打理了,只一樣,往後可不許出了差池。”

柳嫂子頓時喜形於色,連連躬身笑道:“誒唷,多謝二奶奶。二奶奶放心,但凡出了差池,我都不好再留在廚房。”

王熙鳳便道:“話別說的太滿,果然出了事兒,我可是唯你是問。”

柳嫂子不迭賠笑應承:“不敢不敢。”

議過雜事,將一應婆子散去,王熙鳳撐起身形跳腳落座在輪椅上。平兒便湊過來笑道:“我看這家中要是沒了二奶奶管束,只怕早晚亂作一團。”

王熙鳳乜斜一眼,笑道:“得了便宜就來說好話兒,昨兒你與二爺如何啊?”

平兒嗔道:“哪兒就我與二爺了?正趕上天葵來了,二爺可是發了好大的脾氣,半夜捲了枕頭去了外書房。”

王熙鳳頓時大笑不已。

如今掌家的還是王夫人,早間處置過雜事,總要去知會一聲兒,因是平兒便推着王熙鳳往王夫人院兒行去。

卻說這會子寶玉正在榮慶堂裡,聽着黛玉、寶釵商議着入住何處。寶玉聽得心癢癢,又念及住不進去,便心下鬱郁。忽而瞥見黛玉,張口便問:“你要住哪兒?”

黛玉不願接茬,可賈母還在瞧着,便道:“還沒想好。”

實則昨兒與李惟儉一道兒遊逛園子,黛玉便相中了瀟湘館,此處幾竿竹子隱着一道曲欄,比別處更覺幽靜。

寶玉來了興致,正說:“依我看——”

忽而便見王夫人身邊兒的丫鬟來叫:“老太太,老爺叫寶玉。”

寶玉聽了,好似打了個焦雷,登時掃去興頭,臉上轉了顏色,便拉着賈母扭得好似扭股兒糖一般,打死也不敢去。

賈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寶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曲了你。他吩咐你幾句,不過不叫你在裡頭淘氣。他說什麼,你只好生答應着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喚了兩個老嬤嬤來,吩咐道:“好生帶了寶玉去,別叫他老子唬着他。”

兩個嬤嬤應下,正要領着寶玉而去,大丫鬟鴛鴦便湊過來與賈母說道:“老太太——”

鴛鴦低聲耳語幾句,賈母頓時又氣又惱,禁不住罵道:“果然是小門小戶出身,眼裡見不得半點兒便宜。東府還剩下什麼值得她去搬?沒得讓外人笑話!你快去將她叫回來,就說我說的,老婆子實在丟不起這人!”

旁人發話怕是攔不住,鴛鴦便緊忙自去了。寶玉原本一步挪不了三寸,磨磨蹭蹭往王夫人院兒行去,眼見鴛鴦快步追上來,當即問道:“鴛鴦姐姐這是去哪兒?”

鴛鴦便道:“寶二爺還問我呢?再不快些小心老爺又惱了!”

寶玉頓時訕訕,這才邁步朝王夫人院兒行去。卻說昨兒賈政含恨出手,沒打到寶玉,反倒傷了老妻,臉面掛不住,昨兒夜裡又被趙姨娘哄得胡天胡地了一回,今兒一早兒便託詞身子不爽利告了假。

念及王夫人之傷,用過早飯便到王夫人院兒中看望。提及金臺書院之事,王夫人還想緩上幾日,賈政卻來了執拗勁兒,立時打發人去尋寶玉,打算下晌便領着人去外城金臺書院瞧瞧。

刻下賈政在王夫人房中商議事情,金釧兒、彩雲、彩霞、繡鸞、繡鳳等衆丫鬟都在廊檐下站着呢。

一見寶玉走來,都抿着嘴笑。金釧一把拉住寶玉,悄悄的笑道:“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

彩雲一把推開金釧,笑道:“人家正心裡正不自在,你還奚落他。趁這會子喜歡,快進去罷。”

寶玉只得挨進門去。原來賈政和王夫人都在裡間呢,趙姨娘打起簾子,寶玉躬身挨入。只見賈政和王夫人對面坐在炕上說話,地下一溜椅子,王熙鳳、迎春、探春、惜春、賈環幾個人都坐在那裡。一見他進來,惟有探春、惜春和賈環站了起來。

賈政一舉目,見寶玉雖畏畏縮縮卻神采飄逸;看看賈環,人物委瑣,舉止荒疏。兩個兒子前者好歹還算金玉其外,後者內外皆一塌糊塗。

賈政不由得想起賈珠來,心下嘆息、惋惜自是不提。好半晌,賈政方纔壓住火氣道:“你日日外頭嬉遊,漸次疏懶。我舍了臉面求肯,總會送你去那金臺書院,你可好生用心習學,再若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細!”

寶玉連連答應了幾個“是”。王夫人便拉他在身旁坐下。他姊弟幾人依舊坐下。

寶玉春日裡偶感風寒,如今還在吃着丸藥,王夫人問及此事,寶玉回了自有襲人想着,賈政聽得‘襲人’之名便是不喜,因是很是計較了一番。

王夫人生怕再惹惱了賈政,推說是老太太起的,可賈政哪裡會信?只道:“老太太如何知道這樣的話,一定是寶玉。”

寶玉見瞞不過,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讀書,曾記古人有一句詩云:‘花氣襲人知晝暖’。因這個丫頭姓花,便隨口起了這個名字。”

賈政哪裡肯信?去歲賈珍生辰時,因秦可卿早亡,酒醉之下賈珍很是念叨了些歪詩。其中便有一句‘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賈政過後兒方知,這一句本是掛在秦可卿房中的詞。

由是心下極爲厭嫌賈珍所作所爲,又料定寶玉取‘襲人’這般丫鬟名兒定是得了濃詞豔賦之故,因是惱極,不顧王夫人遮掩,罵道:“作孽的畜生,還不出去!”

寶玉緊忙與兩個嬤嬤跑了出來,暗忖逃過一劫,朝着金釧吐了吐舌頭,這才一溜煙兒的去了。

剛至穿堂門前,只見襲人倚門立在那裡,見寶玉平安回來了方纔堆笑與其言語幾句,其後齊至榮慶堂。

寶玉進得榮慶堂與賈母回了話,轉眼卻不見黛玉蹤影,只寶姐姐在身前,因是便問:“你住哪一處好?”

“蘅蕪苑。”

寶玉只略略頷首,心不在焉,正要問黛玉住何處,又有丫鬟來報:“老爺翻了黃曆,說二月二十二日子好,姐兒們好搬進去。這幾日內遣人進去分派收拾。”

至此,薛寶釵住了蘅蕪苑,林黛玉住了瀟湘館,賈迎春住了綴錦樓,探春住了秋爽齋,惜春住了蓼風軒,李紈住了稻香村,獨留了一處怡紅院空置。

寶玉心下慼慼然,想着自己若住進怡紅院,也不知往後有多痛快。

隨口便說道:“可惜了怡紅院。”

賈母卻笑道:“有何可惜的?湘雲她二叔外放了按察使,她二嬸子放心不下,有心也一道兒去上任。說不得過些時日湘雲就會送進園子裡,我看正好住在怡紅院。”

寶玉頓時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愁,喜的是湘雲也來家中,愁的是誰人都能進去,偏生他住不進去。

轉眼臨近午時,用過午飯,賈政打發人又來催寶玉,寶玉只得帶了小廝,隨着賈政往那外城金臺書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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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李惟儉不及申時就回了自家,傅秋芳等盡皆訝然。

將其迎進正房裡,傅秋芳便道:“老爺不是說今兒要去閣老家中嗎?” “去過了,”李惟儉玩味道:“恩師只說無礙。”

聽得此言,傅秋芳方纔放下心來,說道:“閣老總比咱們有見識,閣老既說了無礙,那定是無礙的。料想是聖人不願再給老爺升爵,這才賜下了宅邸?”

“大略是吧。”

實則嚴希堯渾不在意此事。用嚴希堯的話講:“復生又不是倖進之徒,何懼之有?”

是了,如今李惟儉在朝堂上的人設可是能臣、活財神!莫說只是拍馬屁拍馬蹄子上了,便是真有不法之舉,聖人離不得其能爲,這板子也只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再者果然如李惟儉所料,他這般年歲,今上當政時又怎會大用?

恩師嚴希堯忙着給新黨下絆子,略略說了幾句便將李惟儉打發了出來。

李惟儉接過晴雯送來的茶盞,捧在手心道:“其後又去了一趟工部,才知山子野業已去了蘇州。莊侍郎倒是給介紹了一位,過幾日便去籌劃一番。”

傅秋芳問明其人身份,得知不過是一介舉人,便思忖道:“老爺不得閒,不如讓吳管家與紅玉一道兒陪着去瞧瞧?”

李惟儉頷首應下,正要說些旁的,茜雪便進來稟報道:“老爺,賈芸求見。”

李惟儉納罕道:“賈芸回來了?”

當下命茜雪將其引到外書房,自己起身也移步過去。到了外書房,果然便見來者是賈芸。

瞥見李惟儉,賈芸頓時笑着躬身一揖:“侄兒見過儉四叔。”

李惟儉落座,命人奉茶,這才問道:“何時回來的?”

賈芸便道:“昨兒下晌進的京師,在家歇息一晚,料想儉四叔得下晌纔回,侄兒方纔這會子來看看。”

“升官兒了?”

賈芸拱手笑道:“託儉四叔福,如今升了從七品經歷,此番述職若無意外,大抵會領正七品知事之職,去廣西辦理糖務。”

賈芸年歲比李惟儉還大一些,如今正好二十。他原本就沉穩周詳,這二年又在廣州歷練了出來,內斂沉穩,看着極爲穩妥。

李惟儉問及蔗糖務事宜,賈芸便一一說將起來。工業化製糖,自然不是手工業可比,如今廣州蔗糖務盡數用了機器,賈芸還待人改造了榨糖等機器,也就是受限於甘蔗種植面積,不過遲早蔗糖務所得銀錢會直追桑麻織造。

李惟儉聽得連連頷首,思忖道:“你如今也歷練出來了,去廣西如何辦蔗糖務也無需我叮囑。此番難得回京師,你年歲也夠了,須得考慮考慮終身大事了。”

賈芸頓時羞赧起來,不好意思道:“儉四叔不知,侄兒在廣州已與人定了親事。”

“哦?”

賈芸儀表堂堂,又爲李惟儉所信重,自是有廣州士紳上趕着將女兒推過來。一來二去,便相中一張姓女子,其父不過是舉人,兩廂門第相當,此番賈芸回京,稟明其母得了允許,打算南下再經廣州,辦了婚事再往廣西而去。

李惟儉笑道:“如此,回頭兒我備下一份賀禮。”

賈芸推拒一番,旋即自懷中掏出書信一封,說道:“儉四叔,侄兒此番途徑金陵,造訪了叔爺。此是叔爺親筆所書。”

李惟儉接過,嗔道:“你乘海船哪兒會經過金陵?”

那賈芸只道:“儉四叔提攜之恩侄兒不敢或忘,此番不過往四叔家中送了些土儀罷了。”

當下二人又說了一會子話,李惟儉要留飯,賈芸卻婉拒,只道定好了與母親一道兒用飯,隨即告辭而去。

送走了賈芸,李惟儉這才展開書信來,那書信果然是大伯親筆所書。信中關切寥寥,餘下多是說教,末尾方纔提及,大伯母與寡嬸並李紋、李綺兩個堂妹不日啓程,預計四月中到得京師。

李惟儉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施施然回返正房裡,待晴雯問及,這才納罕道:“古怪,我那寡嬸與兩個堂妹來京師,料想是爲了堂妹婚事……只是大伯母怎麼也來了?”

正納罕間,茜雪面色古怪來報:“老爺,吳海寧今兒去看那府邸,聽聞大太太領着人自園子角門進了府邸,將內中物件兒一併搬了回去。”

李惟儉瞠目結舌,暗忖這位大太太還真真兒是沒下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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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

賈母午睡才醒,鴛鴦便面色古怪尋來。

“何事?”

鴛鴦癟嘴道:“回老太太,大太太自東府得了個青銅獸頭熏籠,打發人擡了過來。”

賈母頓時氣急:“快擡回去,莫搬到我眼前氣我!”貪鄙、算計的老太太見得多了,這般沒下限的還是頭一回見識。

慎刑司抄撿一番,東府裡的好東西只怕早就被席捲一空,餘下些破銅爛鐵,偏生邢夫人還當個寶貝。也不知是怎麼想瞎了心,竟搬來個破爛熏籠來堵賈母的嘴。也就是賈母年歲大了,心寬了許多,換做早年非得慪死不可。

鴛鴦得了話兒,緊忙朝着暖閣外屏風處候着的兩個粗使婆子擺手,那倆婆子便有吭哧吭哧將熏籠擡了出去。

趕巧寶玉這時回返,與兩個婆子錯身而過,瞥了一眼那獸頭熏籠,只覺分外眼熟,進來見賈母由鴛鴦扶着自暖閣出來,寶玉便問道:“老祖宗,那熏籠瞧着眼熟,從何處得來的?”

賈母又慪了一回,連連擺手:“莫提了莫提了。”落座軟榻,轉而問道:“那山長如何說?”

寶玉鬱郁,說道:“說好了,後兒便去讀書。”

實則下晌賈政領着寶玉去見那山長,山長湯峎嵩看在榮國府顏面上,隨口出了經義考校,《大學》、《中庸》和《論語》還好,《孟子》與五經半點也不知。湯峎嵩問過年歲,隨口道:“雖開蒙學遲了些,也算可造之材,後日便來書院讀書吧。”

賈政心下懊惱又不好發作,唯唯應下,轉頭兒自是沒給寶玉好臉色。

賈母見此,只嘆息一聲,並不多說。寶玉眼見一衆姊妹都不在,略略陪賈母說了會子話兒,便轉而去尋衆人耍頑。

過得須臾,有婆子來報,說大老爺、老爺並賈代儒、賈效等一併到來,尋賈母來商議承嗣與宗祠之事。

此爲正事,賈母連忙命人搬來椅子。過得半晌,一應人等入內,連邢夫人與王夫人都來了。

衆人落座,丫鬟們奉上茶水,賈代儒就道:“承嗣既落在恩侯一房上,這族田、莊子都須得趕緊接手,該換人的換人,該盤賬的盤賬。”

衆人紛紛頷首,獨王夫人方纔還在盤算着怎麼駁斥大房承嗣,忽聽此語,禁不住訝然道:“大房承嗣?這是爲何?”

眼見衆人紛紛看將過來,王夫人便道:“我一婦人也說不好,只是大老爺身子骨欠佳,只怕——”

便聽得賈母納罕道:“誰說是大老爺承嗣了?”

“啊?”王夫人愈發訝然,隨口道:“不是大老爺,難不成還是璉哥兒不成?”

話音落下,便見邢夫人嘴角上翹,強忍着笑意;賈政蹙眉不已,顯是惱了;賈母木着一張臉,不知如何分說。

下頭賈代儒、賈效等更是愕然不已。再看賈璉、王熙鳳,這二人紛紛鼻觀口、口觀心,卻是一言不發。

就聽賈母道:“太太不知宗法,此事還是莫要說話了吧。”

王夫人悚然,頓時惱恨看向邢夫人。情知是中了邢夫人的奸計,卻一時間不得辯駁。

此時就聽賈政冷哼道:“內宅蠢婦知道個什麼?好好的哥兒讓你教成什麼了?還不趕快下去!”

王夫人頓時臉面臊紅,起身一陣搖晃,幾個丫鬟攙扶了方纔匆匆而去。

賈政方纔因寶玉之事惱火,正憋悶着,結果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當下自是臊得不敢擡頭,只四下拱手道:“拙荊不知宗法,一時失言,各位見笑了。”

賈代儒、賈效不敢開罪賈政,只是紛紛頷首。大老爺賈赦便陰惻惻笑道:“二弟,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賈政不知如何接茬,賈母便道:“許是棒瘡之故,這幾日讓太太在家中好生歇息吧。鳳哥兒,你先將家務事代管起來。”

王熙鳳垂首應下,心下翻江倒海!老太太一句話,就奪了太太管家之權!

虧得昨兒得了儉兄弟提醒,不然今兒豈非與王夫人一道兒成了笑柄?心有餘悸之餘,不知怎地,那日情形連同今早怪夢一併浮上心頭,倒是讓鳳姐兒心下好生古怪,一時出神,待回過神來已然漏聽了不少。

沒了王夫人,這承嗣之責自然落在賈璉身上。璉二爺無可無不可,雖說那族田、莊子都是好處,卻要費心打理,心下算是喜憂參半。

眼見此事已定,王熙鳳暗自長長舒了口氣。成了!賈璉既爲族長,家中定不會只讓其掛了同知的虛銜,說不得來日運作一番還能補個實缺兒,到那時不拘宜人、安人,總歸是有一份誥命在手了!

其後說起宗祠一事,如今寧國府落在李惟儉手中,總要先行將祖先牌位請出來,再不好將祖宗放在別人家中。

賈赦便道:“明兒請了儉哥兒,先將牌位請到家廟安置,待過些時日宗祠重建了,再行安放之事。”

衆人紛紛頷首,此事就此定下,賈代儒與賈效旋即告辭而去。待外人離去,只剩下榮國府衆人,賈母便道:“也不知重建宗祠要拋費多少銀錢啊?”

大老爺正指望工程再賺些油水,因是便思忖道:“若建成一般無二的,總要五七萬兩銀子吧。”

賈母自知大觀園掏光了家底兒,便轉頭看向王熙鳳:“鳳哥兒,公中銀錢可還湊手?”

哪裡湊手?只怕今年就要吃虧空。王熙鳳卻推脫道:“老太太,這事兒須得問過太太才知。”

賈母便頷首:“那你便去尋太太問過了,早些將祖宗安置了,也好讓列祖列宗安下心來。”

鳳姐應下,衆人隨即散去。

出得賈母院兒,平兒推着王熙鳳一路朝王夫人院兒尋去。到得內中,便見王夫人正在抹淚。

幾個丫鬟並寶釵、寶玉正勸慰着,瞥見鳳姐兒來了,王夫人頓時惱道:“承嗣一事,你是不是早知了?爲何不與我說?”

王熙鳳趕忙裝作惶恐道:“太太,這承嗣一事都是爺們兒經手,我哪裡就知曉了?還是昨兒夜裡二爺與我說了,我才知這內中還有兄終弟及、父死子繼的門道兒。我以爲太太早就知了,生怕太太笑我沒讀過書,早間忙忙活活的也就沒說。”

王熙鳳如此說了,王夫人還能如何?只捶胸道:“我是中了那大太太的奸計了!”

“啊?”王熙鳳趕忙過問,王夫人這才垂淚將昨兒邢夫人陷害她一事說了出來。

大太太好歹是婆婆,王熙鳳不好置喙,只能變着法兒的寬慰王夫人。心下卻對那大太太、大老爺兩公婆鄙夷不已。她都瞧見王夫人不明就裡了,兩公婆何苦這般畫蛇添足?

榮國府中明爭暗鬥,講究個鬥而不破。如大太太這般舍了臉面親自構陷,真真兒是不要臉了!

念及此處,心下不由得又感念了李惟儉一番。

鳳姐卻是不知,刻下王夫人早聽聞起養傷期間家事一併交給鳳姐處置,加之此番賈璉承嗣,這大房隱隱已有與二房分庭抗禮之勢。鳳姐又是個精明的,倘若來日戳破王夫人心思,那二房謀算豈非落了空?

因是王夫人暗暗盤算,大老爺中風一回,說不得來日還有第二回,不足爲懼;賈璉公子哥兒習性,又在女色上葷素不忌,說不得來日也是個大老爺;反倒是這侄女王熙鳳不好應對……不若趁着鳳姐還聽她的話,來一個先下手爲強!

要上班了,倒時差,今天就八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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