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繁雜
李惟儉、顏承章這一老一少言談甚歡,知曉李惟儉頭一回來此侯見,顏承章可略略說了叫起的規矩。
候見又名叫起,分作兩班。一班是尋常官員述職、京察頭一等的官佐,這是尋常叫起,聖人大抵聊聊家常,問問地方風物,勉勵一番便打發了;另一班便是李惟儉這等,或辦差歸來,或有事請見。
這二者分作兩處地方候見,聖人大抵串換着叫起。不過前者多是三五成羣一併入內覲見,後者多是單獨奏報。
至於要等候多久,那就要看聖人心緒了。若聖人着急,說不得趁着午時休憩時便會叫臣子入內覲見。
話音剛落,便見戴權捧着佛塵入得內中,略略一瞥,目光停在李惟儉身上,笑着略略俯身道:“李郎中隨咱家來吧,聖人等着呢。”
內中一衆三、四品紛紛瞥將過來,目中無不豔羨不已。這會子可是方纔午時啊,說不得聖人還會留下用飯。這等恩寵又豈是尋常可比?
李惟儉當即起身,朝着四下略略拱手,施施然隨着戴權而去。行了半晌,轉過一處夾道,到得幹清宮東暖閣,戴權入內稟報一聲,旋即引着李惟儉入內。
李惟儉低頭進得內中,躬身長揖:“微臣李惟儉,見過聖人!”
須臾,便聽御座上傳來政和帝的聲音:“復生來了?這會子朕有些餓了,復生陪朕一道用膳。戴權,給他搬個繡墩來。”
“微臣謝過聖人。”
再次長揖,李惟儉這才略略站直了,擡眼打量。便見御座前擺了桌案,其上鋪開碗碟,各類菜餚齊備,政和帝一身大紅龍袍端坐其上,一旁還侍立着熟悉的身形——是元春。
戴權親自動手,搬了繡墩來,笑着邀道:“李郎中,請坐吧。”
李惟儉拱手道謝,這才緩緩落座。如此殊榮,李惟儉心下只道尋常,面上裝作受寵若驚,一副手足無措之態。
政和帝瞥了一眼,笑道:“不過是尋常家宴,復生不用如此拘謹。”
“是。”
說話間政和帝竟親自爲李惟儉布了菜,李惟儉察言觀色,待政和帝動了筷子,這才小心翼翼嚐了一口。
那菜餚不知是什麼肉,吃着吧……也就那麼回事兒。
政和帝招呼道:“元春,你也坐。”
侍立的元春應聲一福,這才挨着繡墩落座。瞥見李惟儉小心咀嚼,政和帝笑道:“不好吃吧?”
“啊?微臣……”
“莫要哄朕。”
得,那就實話實說吧。
李惟儉道:“許是有些涼了,這肉有些腥味。”
政和帝樂道:“皇宮大內,都是溫火菜,哪兒有小竈現做的好吃?湊合吃吧,朕都吃了十一年了。只盼着來日變法有成,再滅了準噶爾賊子,朕也好四下走走,嚐嚐父皇讚歎不已的孔家宴。”
李惟儉小心道:“陳首輔勵精圖治,去年先整肅吏治,今年又頒新法,料想三二年必有所成。至於準噶爾,不過癬疥之患,不足爲慮。”
“方纔如何說的?莫要哄朕。”
嘖,這位皇帝真不好哄啊。
李惟儉擡頭真誠道:“聖人,微臣不曾扯謊啊。準噶爾纔多少人?我大順又多少丁口?錯非路途遙遠,準噶爾早被我大順挫骨揚灰了。”
“哈哈,好!年輕人,就該有這股子銳氣!”頓了頓,又道:“復生此番往返萬里,去了廣州與江南,回返京師可有感悟?”
“回聖人,微臣過通州偶遇一致仕巡檢,直隸人士,名李定業。其人先爲典史,僅帶四人去往廣南縣,耗時兩月半,拋費銀錢七十五兩,方纔到得任上;此番回返,攜家帶口,一路乘船,足足拋費了六百六十兩方纔到京師左近。”
政和帝感嘆道:“我大順地域廣闊,南北往來費時費力啊。”
不曾想,李惟儉卻道:“額……微臣以爲,此乃我大順交通不便之故。”
“嗯?復生有何見解?”
“交通往來,一則道路順暢,二則車船迅捷。那李定業言,西南廣闊,山川連綿,兩寨相隔不過十里,行走卻要足足半日光景。微臣以爲,此乃道路不便。若在兩寨架起橋樑,豈非就便捷了?”
頓了頓,又道:“再則,內河行船,每日至多不過三百里,實在太慢。微臣尋思着,若改善舟船動力,應會迅捷許多。”
“唔——”政和帝雖推崇實學,可實學造詣不過比忠勇王略略強一些罷了。其初衷不過是效仿王安石舊例,推新學而致變法。說白了,李惟儉這話觸碰聖人的知識盲區了。
李惟儉明知如此,依舊說道:“聖人,微臣先前造出蒸汽機,其能爲堪比二十驢力。”
“噗嗤……”政和帝禁不住莞爾,便是一旁的元春都強忍着笑意。“復生啊,你這驢力……太過難聽,要不換個好聽的?”
“啊?要不懇請聖人賜個名兒?”
政和帝連忙搖頭:“朕可不好胡亂起名,復生還是回頭自己琢磨吧。”
“哦,聖人,微臣的意思是,既然那蒸汽機能抵得上二十頭驢,倘若安在舟船上,說不得這內河舟船就不用船伕、縴夫撐船、拉縴了,不過耗費些煤炭,不說日行千里,五百里總是有的吧?”
政和帝略略思忖,頷首道:“不錯,有些意思,復生繼續說。”
“是。微臣想着,這舟船能裝蒸汽機,那套車上能不能裝?若套車上能裝,此番往西寧囤積糧草,是不是多損耗些煤炭,就省了牲口拋費的糧草?”
“有道理。”政和帝振奮起來:“復生實學造詣無怪備受推崇,若果然造出這般器具,到時我大順何懼準噶爾賊子?朕原本還想着復生這般能爲,不若調到工部歷練幾年,也好來日大用。如今看來,不若先留在內府,也好人盡其才。”
李惟儉頓時後怕不已。去工部?開什麼玩笑,這會子正變法呢,他不想跟新黨湊在一處,更不想被新黨打壓,還是留在內府自在。
“多謝聖人體諒。”
政和帝笑道:“復生放手施爲就是了,如今內帑充裕,哈哈,說來還是復生之功啊。”
“微臣不過是盡了本分罷了。”
“說的好,本分,呵,復生這般年歲都知本分,偏生兗兗諸公一把年紀,卻不知本分爲何物。”
李惟儉趕忙連連拱手謙遜了幾句。
吃了須臾,政和帝又問了江南風物,李惟儉撿知道的如實說了,政和帝這才問起了林如海。
李惟儉照實了說,引得政和帝蹙眉唏噓不已,連道‘可惜了’。
本是夾帶中的人物,預定來日要大用的,偏生沉痾難起,眼看着便要殞命。
其後待用過了午膳,政和帝這才說道:“復生此番立下大功,朕本應不吝賞賜。可忠勇王進言,說復生太過年弱,封賞太過,只怕引得旁人眼熱。”略略停頓,又道:“此番功績,朕自是不會忘記。留待來日復生年歲長了,再一併封賞。”
李惟儉連忙道謝,隨即猶疑了一番。
政和帝道:“復生可有話說?”
“回聖人,微臣……那青海——”
政和帝頓時面色一變:“胡鬧,兩軍交戰豈是兒戲?復生這一年多諸事順遂,怕是起了驕縱之心,莫非真以爲自己個兒是將才了?”
李惟儉訕訕道:“聖人,微臣這不是琢磨着混個軍功也好升升爵位嘛。”
政和帝頓時瞠目,好傢伙,你李復生還真直白啊!
略略運氣,想起李惟儉的功績,那二等男的確配不上,政和帝便拉着臉道:“忠勇王與朕說過了……嗯,過些時日尋個機會,給伱個參贊的差事,督運糧草,加上此番功績,總能升到伯。”
李惟儉頓時喜形於色,道:“多謝聖人成全。”
再是如何奇思妙想,行事穩重,總是個十五、六的少年郎,這般執拗封爵,可不就是少年心性?政和帝不禁莞爾,笑着呵斥道:“吃飽了?吃飽了就回去吧,準你歇息一旬。”
“微臣謝過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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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小黃門送出皇城,李惟儉心下發愁,看來此番青海之戰,他怕是趕不上了。督運糧草才能帶幾個兵?只怕一千兵馬頂天了。這麼點兒人馬,全然不夠破局。只盼着有了新式武器加持,大順軍能順遂一些,好歹能維持個不勝不敗。
方纔行到自己馬車前,便有一僕役小跑着湊上前,恭恭敬敬遞了名帖,卻是順天府尹顏承章邀李惟儉得空過府一敘。
李惟儉思忖着,先前顏承章便存了交好的心思,先前只道結善緣,如今思來,只怕是有事相求啊。
顏承章六十開外年歲,只怕幹不了幾年便要致仕,交好了也不怕惹得聖人多心,李惟儉便想着過兩日登門拜訪,看看顏承章所求何事。
上得馬車,丁家兄弟開道,一行車馬回返自家。方纔到得宅第前,便被曹允升等東家攔住去路。
這些晉商、徽商消息最是靈通,前腳得知李惟儉被聖人召見,轉頭就來宴請。那西山島的水泥務可是惹得曹允升等豔羨不已,酒宴間不時埋怨幾嘴,說李惟儉平白便宜了江南士紳。
李惟儉情知這羣晉商、徽商埋怨是假,是個人都知道,這水泥務若想在江南辦下去,少不得江南士紳首肯,又哪裡會讓晉商、徽商佔了股子大頭?
他們抱怨,不過是催着李惟儉開拓新的投資渠道罷了。
因是李惟儉便笑道:“那水泥方子也無甚稀奇的,回頭兒我寫出來,各位東家若有興趣,自己尋地方辦廠子就是。不過北方不比江南,所需疏浚河道、修築石塘自是少之又少,但水泥一物修路、築城、架橋都極爲便捷,料想總有幾分收益。”
曹允升頓時眼前一亮:“誒呀,額們不好平白佔李爵爺便宜,額做主,這拿了方子的,多少讓幾分股子出來。”
話音落下,頓時引得一衆人等附和不已。人家李財神看不上這點兒小錢,可他們這些商賈不能沒眼力勁。如此方能常來常往的,往後李財神有了什麼好營生,纔會想着大傢伙。
李惟儉晌午方纔陪着政和帝用過午膳,因是酒席上不過略略用了些吃食,與衆人不過飲了幾杯酒。
一衆晉商、徽商也不是爲了酒宴,因是曹允升命人撤下酒宴,轉而說起了那蒸汽機廠子。
“李爵爺,如今廠子訂單排到了正月裡,額們琢磨着,是不是要擴產了?”
另一徽商笑道:“李爵爺不知,前日有江南士紳尋到曹老身前,直言要定兩百臺機器。曹老只道排期已滿,那人卻當曹老想要漲價,爲此還專門尋了內府趙大人來說項。”
曹允升苦笑着搖頭道:“額看這廠子須得趕快擴產咧,再拖下去,那訂單都讓武備院吃咧。”
武備院自去歲全力運轉打造兵甲,如今大軍開拔,兵甲齊備,自是閒暇下來。轉頭見蒸汽機賣的好,自然而然便造起了蒸汽機。
李惟儉便道:“這蒸汽機乃是新興事物,武備院又不是專門造這個的,任他吃又能吃下幾分訂單?擴產自是要擴的,此番南下圖中,我又設計了一稿蒸汽機,比照先前的只強不弱。”
有人便道:“李爵爺,這鐵料不濟,不知李爵爺能否走通內府?不然可真真兒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
“是啊是啊,鐵料如今可不好採買。”
李惟儉頷首道:“無妨,待我得空走一趟遵化,保準此事迎刃而解。” 他做冶金設備的,自是知曉一些冶鐵技術。旁的不敢說,好歹能將大順如今那矮胖的高爐改一改。
宴飲罷,李惟儉來了興致,乾脆去到外城的廠子裡觀量了一圈兒。早前造的機械都留了接駁傳動帶的接口,如今一個個由蒸汽機帶動,效率自是遠超人力。一衆東家都是精於算計的,雖說拋費了些買煤的銀錢,可省下的人力成本遠超那點煤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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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李惟儉清早略略操練了一番,本想好生歇息一番,略略在側花園與傅秋芳遊逛一番,便心中長了草。
這人啊,忙碌慣了,忽而閒暇下來反倒有些不適應。因是他乾脆進得書房裡寫寫畫畫,待臨近午時,碧桐進來稟報,說外間來了客人,姨娘傅秋芳已然迎了出去。
來了客人?沒叫李惟儉,單隻傅秋芳迎了出去,料想來的必是王熙鳳了。
李惟儉擱下鉛筆,起身方纔行到庭院,便聽得歡聲笑語遙遙傳來,隨即便見一行鶯鶯燕燕進了正院裡,那當中笑意盈盈、神采飛揚的,可不就是王熙鳳?
“二嫂子來了?怎地不提前打發人知會一聲,我也好迎一迎。”
王熙鳳就笑道:“儉兄弟這般說就見外了,你這宅第我不知來過多少回,要我說,秋芳都多餘出來,大熱天兒的,打發個管事兒的迎一迎就是了。”
傅秋芳連忙笑道:“二奶奶這話——”
“誒?怎地又成了二奶奶?”
傅秋芳這才改口道:“二嫂子這般貴客,哪兒能隨意打發人來迎?也就是老爺還不曾娶親,不然總要當家太太來迎纔是。”
“咯咯咯,妹妹如今掌着家,儉兄弟又是知冷知熱的,要我說,便是給個當家太太也不換呢。”
閒話一番,李惟儉當先引着王熙鳳入得正房。知曉此番王熙鳳是爲那暖棚營生而來,因是李惟儉倒沒避諱。
待丫鬟上了茶點,王熙鳳徑直說道:“儉兄弟也知我此番是爲了什麼,如今那方子若落在大老爺手中,回頭兒一準兒傳得四下都是……儉兄弟也知,我與你璉二哥不富裕,這麼些銀錢都是典賣了嫁妝才湊出來的。儉兄弟不在意這麼點兒小錢,可我與你璉二哥在意啊,好歹總要讓我回本啊。”
李惟儉笑吟吟道:“二嫂子莫急。”
王熙鳳便道:“那日聽儉兄弟說另有法子,不知是個什麼法子?”
李惟儉沉吟道:“二嫂子自知,這天下最賺錢的,便是獨門營生。”
王熙鳳連連頷首:“正是這個道理。儉兄弟那暖棚留着自家吃用,我與你璉二哥想着京師裡再沒旁的,這纔想着辦這暖棚。如今倒好,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會辦得到處都是。”
李惟儉笑道:“除去這獨門營生,餘下的營生,多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王熙鳳本就聰慧,隱隱有所覺,又不敢肯定。因是狐疑着問道:“儉兄弟的意思是?”
“這暖棚建的多,建的大,再用鍋爐集中供暖,拋費的煤炭自然就省了。如此,咱們的成本不就降了?旁人賣一兩銀子方能回本,咱們八百錢就有賺,呵,那暖棚造價不低,又有幾家能頂着虧本一直經營的?”
王熙鳳眼前一亮,隨即蹙眉苦着臉道:“儉兄弟的意思我自是知曉,只是……”
只是什麼?不過是銀錢不湊手罷了。王熙鳳此番可謂砸鍋賣鐵了,哪裡還抽得出銀錢繼續往暖棚裡砸?
這些話王熙鳳不好言說,因是鳳眸一轉,求助也似瞥向一旁的傅秋芳。不料,不待傅秋芳開口,李惟儉便笑道:“二嫂子的難處我自是知曉,不提旁的,單是衝着秋芳與二嫂子這般情意,我又怎會讓二嫂子爲難?”
“誒唷唷,那儉兄弟是怎麼個章程?”
李惟儉思量着說道:“我看不若趁着月份還早,再砸下十萬兩,要麼不做,要做就做最大的暖棚。這十萬兩我先出了,依舊算咱們合股,來日賺了銀錢二嫂子看着填補上就好。”
話音落下,王熙鳳卻蹙眉一時間不曾言語。十萬兩啊,半數就是五萬兩!王熙鳳的嫁妝攏共才三萬兩銀子!再榮國府掌家,每月過手的銀錢不過那幾千兩月例銀子,王熙鳳何曾見識過這般多的銀錢?
這五萬兩銀子砸下來,王熙鳳頓時心下亂顫,生怕這暖棚的營生砸了,還不上銀錢。轉念一想,儉兄弟可是財神啊!儉兄弟既看好這暖棚營生,又哪裡會虧本兒?
她本就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因是把心一橫,舒出一口氣來,展顏笑道:“儉兄弟這心意,我與你璉二哥愧領了!儉兄弟放心,若是虧了,我便是典賣了嫁妝也要將銀錢還上。”
李惟儉笑着擺手,傅秋芳就笑道:“二嫂子這話就過了。且不說那人蔘果,單是冬日裡那綠葉子菜瞧着就可人,京師勳貴雲集,只要價錢合適,這果蔬不愁銷路。至不濟,老爺疏通一番,說不得還能賣進內府呢。”
王熙鳳頓時笑道:“喲,瞧我,險些忘了儉兄弟可是內府郎中,這說上一嘴,誰敢不給儉兄弟顏面?這般說來,豈不是穩賺不賠?”
李惟儉便道:“賺多少不敢誇口,不賠卻是真的。”
有了這話,王熙鳳頓時有了底氣。其後廳堂裡便聽得王熙鳳妙語連珠,引得幾人歡聲笑語不斷。
王熙鳳到底是女眷,李惟儉不好久陪,眼見到了午間,便吩咐茜雪張羅午飯。王熙鳳卻在此時起身告辭。
傅秋芳挽留幾句,那王熙鳳便道:“按說儉兄弟設宴,我總不好推拒,奈何這回可是偷空纔出來的。錯非大老爺……總之咱們常來常往的,不差這一回。待回頭來了榮國府,我定然設宴好生招待妹妹。”
見她這般說,李惟儉與傅秋芳只得將其禮送出府。
待王熙鳳的車架遠去,李惟儉與傅秋芳並行回返內宅,路上傅秋芳便忍不住道:“老爺,這可是十萬兩呢。”
傅秋芳心思伶俐,總覺身邊良人不會平白拿出十萬兩來,好似內中有什麼謀劃,卻偏生想不出。
卻見李惟儉渾不在意笑道:“不過區區十萬兩,信不信老爺我嚷一聲,立時就有人將十萬兩奉上?”
傅秋芳嗔道:“信,老爺可是財神呢。”
“呵,”李惟儉邊走邊道:“那暖棚的確是好營生,京師百萬生民,官吏、勳貴無算,冬日裡又有幾人吃到過綠葉子菜?但凡價碼合適,這反季果蔬就不愁銷路。莫看如今砸下去十萬兩,說不得過上些年頭,便是百萬兩也能賺回來。”
頓了頓,不待傅秋芳言語,他又道:“那日就與你透底了,我這一房獨餘下我一個,總要開枝散葉。秋芳雖只是妾室,給不了爵位,好歹家業上能分潤一些。總不能讓我李惟儉的孩兒吃苦受窮。”
傅秋芳頓時心下熨帖,道:“老爺原是這般打算。”
一時間她卻忘了問,既然是賺錢的營生,爲何非要分潤給王熙鳳那般多的股子?
此時就聽李惟儉說道:“如何?你若看好這營生,便一併照看着,來日這營生就給你了。”
傅秋芳早前不過是小家碧玉,自入了李家家門,這眼界生生被擡高了。每日家聽聞的都是千萬兩銀子的大買賣,而今又如何瞧得上砸進去十幾萬兩的暖棚?因是便道:“妾身還要照看廠子,實在不得空,不若老爺讓旁的照看吧。”
李惟儉便笑着道:“成,不過你可別後悔啊。”
傅秋芳見已進了內宅,四下只念夏跟隨,便恣意了一回,湊過來攬住李惟儉的臂膀,捱了半邊兒身子道:“妾身有何後悔的?往後老爺給什麼,妾身拿什麼就是了。”
李惟儉不由得心旌動搖,這般聰慧乖巧的女子,哪個男子不愛煞了?
其後兩日李惟儉好生歇息了一番,每日不過在書房裡寫寫畫畫,餘下光景或與傅秋芳作伴,或帶着紅玉遊逛,內中愜意旖旎自是不提。
待到得第三日,李惟儉再也按捺不住。早間看報紙,瞧見恩師嚴希堯的罪責定下,降爲郎中,沒收贓銀,罰銀八千兩。
本要去廠子的李惟儉趕忙要去嚴家過問一番,不料還沒出門就來了旨意。此番傳旨的還是那小黃門夏太監。
李惟儉趕忙擺香案迎聖旨,好在此前家中經歷過一遭,這回倒是忙而不亂。那夏太監抑揚頓挫唸了聖旨,李惟儉立蔗糖務有功,爵升一級爲一等男,追封其父爲正二品資善大夫,其母爲正二品夫人。
另有金錢一千枚、上用錦緞二十匹、上用絹紗二十匹、陝西進貢蜜瓜二十枚、廣州進貢新鮮荔枝二十斤、文水葡萄二十斤、薰豬十口,晾羊二十隻,內造馬車一輛、駿馬四匹。
李惟儉心下哭笑不得,那蔗糖務就給了一級爵位?來日鋪展開來,只怕蔗糖務比京師水務還賺錢啊。
追封也就罷了,餘下的……就差賜宅邸就湊夠衣食住行了。
不論如何,聖人賞賜總是好事。李惟儉規規矩矩接了旨意,先行讓吳海平招待傳旨的夏太監,自己趕忙去到家廟裡將聖旨供奉了,燒了三炷香方纔迴轉。
沒法子,李家就他自己,餘下的不是妾室就是丫鬟,沒資格進家廟。李惟儉兩世爲人,對此倒不甚在意,可卻不好壞了規矩。否則傳揚出去,實在有損名聲。
轉頭又打點了夏太監二百兩銀子,夏太監笑眯眯恭賀了一番,這才腳步輕快地離去。
父母追封,爵升一級,還賜下恁般多的財貨,這可是天大的喜事!闔府上下喜氣洋洋,便是一向心緒平穩的傅秋芳也略略激動,當即放了一個月的賞錢。
轉頭又要張羅着宴請親朋……李惟儉好說歹說方纔勸下。宴請賓朋宜遲不宜早,他實在年歲太小,這般張揚容易惹人嫉恨。
這日捱到下晌,待家務事處置過了,李惟儉這才趕赴嚴府,不想卻撲了個空。尋了嚴奉楨問過才知,老師嚴希堯這會子進宮陛見去了!
先前早就與老師嚴希堯說過,李惟儉暗自思忖,只怕這欽差的差事是敲定了,而今入宮覲見,定是政和帝面授機宜,指示此番南下揚州要將案子辦到什麼程度。
李惟儉方纔要走,嚴奉楨便撓頭道:“復生啊,下月初六,記得來做儐相。”
“哈?景文兄,是不是太急切了?”
嚴奉楨便道:“三媒六聘都走的差不多了,就差親迎了。父親南下在即,總要趕在父親走前完婚。”
李惟儉拱手笑道:“如此,恭喜景文兄了。這賀禮,回頭兒我須得用些心思了。”
嚴奉楨頓時來了興致:“復生莫非又想出了什麼機械不成?”
李惟儉眨眨眼,旋即壞笑道:“景文兄莫問了,到時一看便知。”
嚴奉楨熟知李惟儉性情,頓時心生不妙之感,連忙道:“復生,你可別送些稀奇古怪的。若讓我在愛娘面前丟了顏面,回頭兒定有你的好兒!”
“好好好,景文兄竟這般想我,友盡了,告辭!”
嚴奉楨哪裡會當真,只是追出門外囑咐連連,就差哀求了。
這日李惟儉先去了一趟造辦處,挑挑揀揀好半晌才選了可心的賀禮,轉頭又去了一趟廠子,將幾名大匠召集起來,鋪展了圖紙詳細訴說新式蒸汽機的構造。
實則這蒸汽機並無創新之處,不過是鍋爐、氣缸更大了一些罷了,比照先前,這蒸汽機在七個標壓下起碼超過九十馬力。倘若再擴大一些,功率翻番不是問題。
猶記得第一輛火車不過一百七十馬力,李惟儉心下思忖着,待再次迭代,造出二百馬力上下的蒸汽機,起碼能造個0-4-0的窄軌小火車了吧?
這日迴轉家中,方纔換過一身衣裳,茜雪便來稟報:“老爺,榮國府的大老爺打發人來相請,請老爺得空去一趟。”
賈赦相邀?不問自知,此番一準兒是奔着那暖棚的方子。既下定了心思以本傷人,李惟儉又哪裡會在意暖棚的方子?
當下打發茜雪去回話,只道明日準到。隨即回返書房裡,提筆落墨,須臾光景便將暖棚的大略要點寫了出來。
寫罷了,李惟儉略略思忖,想着豈能讓賈赦平白佔了便宜?略略思忖,便叫過紅玉,問道:“那兩個菜農可有不老實的?”
紅玉便道:“年歲大的那個還好,年歲小的私下裡沒少說嘴。錯非僱契還在,怕吃了官司,只怕這會子早就跑了。”
李惟儉樂道:“那就隨了他的意,尋個錯漏,將他打發了。”
“啊?”紅玉心下納罕,琢磨着若是打發出去,那暖棚的方子豈不就流傳出去了?轉念一想,這般淺顯的道理四爺又如何不知?料想內中必有深意,隨即頷首應下:“好,剛好此人一早兒就喝得醉醺醺的,我這就去將他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