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葳蕤繁祉 延彼遐齡

第205章 葳蕤繁祉 延彼遐齡

正房裡,甄封氏啜泣不已,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李惟儉語態溫和,說道:“甄大娘莫要哭了,母女重逢總是一樁喜事。可惜甄先生雲遊四方,本官一時間找尋不見,若來日尋了甄先生,大娘闔家團圓,也算圓滿了。”

甄封氏唯唯稱是。

李惟儉心下感嘆,不過三十出頭年紀,看面相卻好似老嫗一般。這甄家娘子這些年只怕是難捱。

思量了下,又道:“料想香菱先前已與大娘說了過往?”

“是。”

李惟儉便道:“那人牙子早已找尋不見,香菱身契就在我手中,待回返京師,本官尋個機會爲香菱放良。”

那甄封氏趕忙說道:“此事不急。英蓮……香菱隨在大人身邊一年有餘,我問過她心意,說願意隨在大人身邊,只求大人來日給香菱個名分。”

李惟儉聞言看向一旁侍立的香菱,這姑娘雖面上羞紅,卻羞答答地看向李惟儉,一雙秋水瀲灩,內中情意不言自明。

李惟儉便笑着頷首道:“大娘且寬心,本官早先就應承過,來日總少不了香菱一個名分。”

甄封氏頓時心下熨帖,忙不迭聲的道謝。

李惟儉心下古怪,可此時規矩便是如此。妾室的孃家人,哪怕是妾室的親孃,都算不得姻親。

甄封氏心下卻是另一番念頭。她與甄士隱原本美滿,先丟了女兒,後燒了家,此後回返孃家備受苛責。丈夫出家後,只帶着個丫鬟每日針黹以貼補家用。錯非其年老色馳,只怕那封肅還要將其再嫁出去,以攀附權貴。

貧賤萬事哀,如甄士隱那般的鄉宦都是這般,更遑論尋常百姓。不說女兒心中矚意,單是這位李大人這般年歲便創下如此家業,若要聯姻,說不得多少江南女兒趨之若鶩。

十五、六歲年紀,百萬家資,還有世襲的爵位!這般人物,好人家的姑娘都巴不得做妾,更遑論自家女兒被養作瘦馬,幾經顛沛方纔到了李大人身邊。

事已至此,甄封氏不求旁的,只求女兒有個名分,來日得了一兒半女的,落地也比尋常鄉宦強百倍。

又說過一會子話,甄封氏這才告退而去。李惟儉方纔見其半縮在衣袖中的雙手滿是破口,知其這些年過得辛苦,待香菱與甄封氏退下,便叫過晴雯仔細囑咐了一番,又命其尋個大夫來給甄封氏瞧瞧。

母女重逢本是喜事,李惟儉就怕甄封氏緊繃的一根弦鬆了,身子再垮了。

晴雯本就極富同理心,那日母女重逢、相擁而泣,看得小姑娘偷偷抹了不少淚珠子。聽得李惟儉吩咐,自是不迭聲的應承下來,臨了行到門口,又轉身看着李惟儉道:“四爺總說自己不是好人,我看四爺心地良善,好的不能再好了。”

不待李惟儉反應,晴雯快步行去。李惟儉怔了下,眨眨眼……自己是好人?只怕賈瑞的亡魂有話要說。

他暗自思量半晌,心下暗忖,他不是好不好的問題,只是壞的還沒那麼徹底。不信?不信就試試阻了李惟儉的路,看他發不發飆就是了。

晴雯方纔去了,琇瑩又蹦蹦跳跳尋了過來。眼見四下無人,湊過來與李惟儉略略親暱了須臾,便說道:“是了,太夫人說了,那甄大娘身邊兒還有個丫鬟,名叫春桃。”

“嗯。”

甄封氏身邊兒原本兩個丫鬟,其中之人名嬌杏,被封肅送給了賈雨村,如今成了知府夫人。那春桃顏色只是尋常,如今也二十多年紀,一直不曾婚配。錯非吳海寧去的快,過些時日封肅便要將春桃作價八兩銀子賣與村中閒漢。

那些時日春桃終日以淚洗面,而今逃脫樊籠,自是心有餘悸。梁氏見其年歲大了,想着家中下人剛好有到了年歲的,便來撮合。那春桃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嚇得求到香菱跟前兒,只求別將其發賣了。

李惟儉聽得撓頭不已。他是誰?會稽司郎中,堂堂大順帝國的二等男爵,江湖人稱李財神啊!每日想的都是國家大事,哪裡耐煩處置這些家務事?這會子李惟儉頓時無比想念傅秋芳,有傅姐姐在,這等事哪兒用他費心?

略略思量,李惟儉就道:“罷了,她不願意又何必勉強?回頭兒我與大伯母說。等到了京師,讓秋芳去費神吧。”

琇瑩咯咯笑道:“昨兒我跟晴雯說了,她也是這般說的。”

李惟儉探手將琇瑩攬入懷中,莫看琇瑩身量不高,卻極爲實成,腰肢上半點贅餘也無。

“過兩日咱們就啓程回京師,你這兩天抽空再回家瞧瞧?”

琇瑩就道:“那我明兒再去瞧瞧二姐、三姐。”

二人正說着體己話,忽而聽得外間叫門聲。琇瑩趕忙起身去迎,須臾帶了管事兒婆子進來。

那婆子便道:“四爺,榮國府的璉二爺來訪。”

“璉二哥從揚州回來了?”

李惟儉起身迎將出去,邊行邊心下暗忖,也不知此番揚州一行,賈璉拿沒拿到黛玉的婚書……有恩師先前親筆書信,料想林如海不會這般草率吧?就算瞧不上自己,總要先回絕了自己,纔好將婚書交給賈璉。

可如今林如海病入膏肓,萬一神經錯亂——

李惟儉略略蹙眉,正是應了那句話:關心則亂。

他自小院兒出來,自月門進二進院兒,又到得前院兒偏廳裡,進得內中便見賈璉正慵懶坐在廳中,端着一盞溫茶品着。

“璉二哥,多日不見一向可好?”李惟儉拾掇心緒面帶笑意遙遙拱手。

那賈璉笑着緊忙放下茶盞,起身拱手還禮:“儉兄弟此番大展拳腳,震動江南,如今這李財神之名,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二人相視而笑,因着實在熟稔,便各自落座了。

李惟儉就道:“璉二哥是方纔自揚州回來?”

賈璉壓低聲音道:“我是方纔從姑蘇回來。”

“哦?”

“儉兄弟也知,姑母那嫁妝裡,不少都是田產、鋪面,林姑父眼見時日無多,便遣我去姑蘇先將這田產、鋪面處置了。”

李惟儉心下咯噔一聲。處置田產、鋪面?莫非林如海果然病壞了腦子,要將婚書交給榮國府不成?

眼見其不曾言語,賈璉又解釋道:“林家幾房都是旁支,最近的都在三代開外,且……極不成器。離京師前老太太就囑咐過,總要將林妹妹再帶回去。有老太太看顧着,總是放心一些。”

“是。”李惟儉雖面上不變,心下卻愈發煩躁。

略略說過揚州、姑蘇之事,賈璉轉而道:“我昨兒方纔回返,怎麼聽聞……儉兄弟與甄家起了齟齬?”

李惟儉這會子本就心緒不佳,聞言冷聲道:“甄織造實在託大,欺我年弱,那請柬上的言辭極爲兒視。單我自己也就罷了,我李家好歹也是詩書傳家、金陵望族,若被這般欺辱上門還要腆着臉湊過去,那來日外人如何看我李家?”

“這……儉兄弟不知,這其中定是有些誤會。”

李惟儉笑道:“誤會與否不要緊,左右我與甄家素無瓜葛,經此一遭,料想來日再難相遇。我就駁了甄織造的臉面又如何?”

“哎呀,儉兄弟,說到底都是老親——”賈璉忽而想起,賈家與甄家是老親,可人家李家與甄家可是素無往來啊。因是忙道:“——請柬之事,甄大人哪兒敢這般託大?都是下頭人自作主張。這些時日,甄大人一直忙着織造事宜,這西征在即,軍中被服可都是金陵織造的差事。直到前幾日方纔理出頭緒,甄叔聽聞此事,狠狠責罰了家中子弟。又託付我來與儉兄弟說和。”

“嗯。”李惟儉應了一聲,沒表態。

真是笑話,這天下是你甄家的不成?事端是你甄家挑起來的,想說和就說和?

見其不以爲意,賈璉沉吟着道:“儉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好在看在老太妃的面上,總要將此事揭過了纔好。”

李惟儉笑道:“也是爲難璉二哥了。”

賈璉笑着道:“愚兄也就這點兒來回奔走的能爲了。甄叔誠心誠意,儉兄弟伱看——”

李惟儉思量道:“按說本不該駁了璉二哥顏面。只是……呵,璉二哥不妨替我傳句話,姓李的與姓甄的既然素無瓜葛,那往後還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攪在一處,說不得再生齟齬。”

賈璉眼見李惟儉心意已決,便不再多勸。心下暗罵甄家張狂,仗着宮中老太妃健在,行事肆無忌憚。儉兄弟是誰?那可是朝野都炙手可熱的人物!南下辦差,連督撫都不曾有禁軍護衛,人家儉兄弟身邊兒足足帶了一哨禁軍!

宮中老太妃年歲已高,說不好聽的指不定哪一日就沒了。今上得位不正,這纔對老太妃家眷多有優容,待老太妃一過世,憑着甄家這般行事,只怕遲早要倒黴。

一個江河日下,一個如旭日初昇,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儉兄弟這等人物只能巴結,哪兒能開罪?

罷了,左右與賈家無干,他說和不成,可不好與儉兄弟鬧生分了。

因是賈璉哈哈一笑,此事揭過不提,說起了秦淮風月。璉二哥在揚州還多少忌憚些,回了金陵,自是再無顧忌。這些時日就差住在秦淮河上了,說起秦淮河上知名女史,真真兒是如數家珍。

李惟儉交好賈璉、王熙鳳,本就爲着大姐姐李紈,因是倒沒旁的心思。只是心下暗忖,只怕正是此番賈璉見了世面,回去之後才逐漸與王熙鳳生分了吧?

臨到最後,那賈璉搓手赧然道:“這個……儉兄弟,愚兄近來有些不湊手,不知儉兄弟能否行個方便?儉兄弟放心,等回了京師愚兄就還上。”

是了,才處置黛玉母親的嫁妝,林如海又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的,這會子賈璉還不好上下其手,因是這才囊中羞澀。

李惟儉笑道:“璉二哥這般說就生分了,不過是些許銀錢算得了什麼?”當下點過一名僕役去尋晴雯,過得須臾,晴雯便送了兩千兩銀票來。

賈璉心下哀嘆,真真兒是狗大戶啊!自己一張口,人家出手就是兩千兩!此番賈璉張口,尋思不過借個五百兩罷了。

璉二爺不好說兩千兩太多,只得笑吟吟收了。又說來日再來拜會李守中,隨即被李惟儉送出宅邸。

回返自家小院兒,李惟儉依舊拿捏不住林如海的心思。暗自思忖,不然求大伯爺寫一封書信?念頭方起,轉瞬又熄了。

大伯李守中可是極不待見帝黨人物,林如海又是今上依重的信臣,與林家聯姻,只怕大伯那關就過不去。

罷了,如今關心則亂,待來日到得揚州再探明林如海心思吧。

其後兩日,李惟儉只去看望了一趟寡嬸,與兩個堂妹說了不日啓程返京。李紋、李綺自是不捨,嬸子倒是尋將過來,與李惟儉說道:“她們兩個如今也大了,過二年便要說親。”

李惟儉便問:“嬸子,大伯是什麼意思?”

嬸子愁眉苦臉道:“你大伯說與江南顧家有舊,只是此番顧家只怕——”

哈?顧家正好牽扯進了改稻爲桑賄賂一案,不死也要脫層皮,這等情形嬸子哪裡還敢將女兒嫁過去受苦?

李惟儉思忖道:“這卻不急,慢慢尋合適的人家就是。若一二年裡尋不見可心的,嬸子不妨帶兩個妹妹來京師。首善之地,羣英匯聚,到時我舍了臉面,總要爲兩個妹妹尋了可心的婚事。”

寡嬸頓時笑得合不攏嘴:“我那兩個女兒自小就與儉哥兒親,我又是沒見識的,都道長兄爲父,那嬸子就不跟你客氣了。”

李惟儉笑着應承下來:“自家親戚,嬸子何必見外?”

說話間忽聽得外間窗下傳來驚呼聲,嬸子面色一變,出來就呵斥。李惟儉心下暗樂,兩個堂妹聽了這般言語,只怕羞得不敢見人了。

這日夜裡,李惟儉先去見了梁氏,尋了其貼身丫鬟,強塞了五千兩銀票。金陵李家算不得大富之家,大伯李守中一直都是清流,且性情孤高自負,爲官多年也不曾積攢下多少家財。

李惟儉沒說旁的,只道這銀錢留與大伯母做體己。轉頭梁氏知曉了,與李惟儉好一番掰扯,死活不肯要這銀子。

李惟儉乾脆道:“大伯母待我視如己出,我如今略略有些出息,回報一二豈不理所應當?”

梁氏急切道:“再如何也不能要儉哥兒的銀子!你大姐姐來信都說了,儉哥兒分了她不少股子,一年出息就不少,我如何還能要儉哥兒的銀子?”

李惟儉便道:“大伯母,我明日就要啓程,這銀錢不過略表寸心。若是不收,這如何讓我安心?再說這是留給大伯母的體己,又不是給家中的。” 梁氏說不過李惟儉,又拉扯一番,到底不情不願、又心下熨帖地收了銀票。梁氏心下不由得感嘆,嫁與李守中只得了一個女兒,本想着往後無以爲繼,不想十年前一時心善,將儉哥兒拉扯長大,轉頭就得了濟!

回過頭來,李守中方纔自書房搬回,梁氏想着這幾日李守中一直不曾給儉哥兒好臉色,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吵嚷一番,李守中又灰溜溜去了書房。

到得五月二十八,李惟儉實在不敢耽擱,吃了送行宴,在梁氏、李信崇、李信明、李紋、李綺的不捨下,到底登了官船,離了金陵順流而下,隨即拐向揚州。

五月三十,船行到得揚州,方纔上岸李惟儉便自報紙上得了信兒:嶽鍾琪孤軍深入千里,一路勢如破竹、莫不可擋!其麾下只四千兵馬,還多有減員,餘下近八千驍果鎮兵馬屯駐打箭爐,防備青海侵襲四川。

本是一路偏師,不料卻有直搗黃龍之勢!政和帝見此,只得提前任忠勇王爲大將軍,領武毅鎮並陝甘邊軍撫遠鎮,總計兩萬一千精兵開赴西寧!

李惟儉看得目瞪口呆,大軍開拔了?可他還沒回去啊!頓時心下不住得腹誹,嶽將軍啊,知道你能打,可您好歹緩一緩,好歹等咱回了京師再說啊。如今倒好,一路偏師倒逼着朝廷提前撥付大軍。

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事已至此,李惟儉唉聲嘆氣之餘,只能怪時運不濟,誰能料到烏斯藏這般容易打?

罷了,趕不上就趕不上吧,只盼着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兩艘官船一早兒到得揚州,在驛館略略休憩,李惟儉下晌便去看望林如海。

相比上回,此番鹽司衙門裡肅穆了許多,大小官吏忙得不可開交。欽差乘海船徑直南下松江府,不日便要北上揚州,莫說是涉案的鹽商,便是鹽司官吏也都人人自危。

李惟儉與鹽司上下略略說過一會子話,旋即尋到後方內宅。

因着是通家之好,是以管家徑直將李惟儉引入內中。這會子偏生不巧,林如海病情又有反覆,連續兩日昏迷不醒。

孫姨娘形容憔悴地接待了李惟儉,又引着其看過了昏迷中的林如海。李惟儉不曾讀過紅樓,只大略看過電視劇,因是全然不記得林如海是何時死的。

刻下李惟儉心急如焚,生怕這會子林如海便故去了,那他與黛玉的事兒豈非沒了指望?

出得內中,李惟儉尋了徐大業好生問詢。他雖略通岐黃,卻也被徐大業說得雲山霧罩。

到得後來,李惟儉心下實在不耐,徑直問道:“徐大夫,本官只問一句,此番林叔父可有性命之憂?”

徐大業眉頭緊鎖,拱手道:“李大人,在下實在不敢作保。此番實在兇險,料想應在五五之數。”

李惟儉哪裡肯甘心?咬牙又問:“徐大夫,不妨做最壞打算。若林叔父此番熬不住……不知可有迴光返照之事?”

“這……大人實在難爲在下了。這般病症,在下也是初次經手,實在不敢作保。”

李惟儉也知太難爲人了,因是隻能苦着臉頷首道:“罷了,還請徐大夫多多盡心……也讓林叔父多綿延一些時日。”

那徐大業說道:“不消大人吩咐,在下自當盡心盡力。”

徐大業自去診治林如海,李惟儉在廳中枯坐半晌,始終不曾得見黛玉。倒是孫姨娘處置了家事,疲憊地過來作陪,說道:“姑娘昨兒照看了老爺一夜,這會子還在補覺。月初時老爺怕時日無多,便將幾個妾室分了銀錢,讓其各尋出路。如今家中能打發的都打發了,連壽材都預備了——”

李惟儉道:“姨娘,可有我能幫手的地方?”

孫姨娘苦笑搖頭道:“說這些不過是免得讓復生挑理,此番實在是簡慢。”

“姨娘哪裡的話?憑我與林叔父的關係,又怎會挑理?”

話說到此節,李惟儉自知不好多留,正要起身告辭,忽而雪雁進來道:“四爺、姨娘,姑娘起了。”

李惟儉面上不禁動容,那孫姨娘也不是傻的,略略察言觀色,雖不曾聽林如海說過,可李惟儉如此關切,哪裡還不知這內中緣故?

孫姨娘這才恍然,無怪李惟儉兩番登門,這回還徘徊不去,敢情是爲着黛玉啊。

孫姨娘趕忙起身道:“正好,便讓姑娘與復生說說話兒,我須得去照看着老爺去。那新下的方子還在熬着呢。”

孫姨娘說過,卻見李惟儉還在出神,心下暗笑,當即起身而走。此時李惟儉才醒過神來,趕忙道:“哦,如此……姨娘儘管忙去就是了。”

說話間那孫姨娘已然走遠,雪雁衝着李惟儉繞有深意地略略頷首,過得須臾,這才引着黛玉進得廳中。

大半月不見,黛玉又憔悴了幾分。李惟儉心下關切,禁不住說道:“妹妹好歹要顧惜着自己身子骨,照看林叔父自是緊要,可也不能將自己累病了。”

“儉四哥。”黛玉鼻子發酸,卻忍着沒掉眼淚。

林如海病情反覆,好好壞壞的,折磨得黛玉心中好似攀山越嶺一般,起伏不定。她不過十一、二年歲,無人依靠時只能強撐。那鬧事的姨娘,孫姨娘不好打發,還是黛玉出面責罵一番,這纔將其攆出府邸。

如今見了李惟儉,黛玉頓覺有了依靠,恨不得將心下苦水盡數吐出,卻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李惟儉略略說過兩句,黛玉只是低聲應承,偶爾才擡頭與李惟儉對視了,又緊忙偏過頭去。

李惟儉無奈,只得問紫鵑與雪雁。問黛玉每日飲食,可曾發病,有沒有吃溫補的藥膳。

黛玉形容憔悴,才這般年歲就熬出了黑眼圈,李惟儉心疼不已,就道:“我看書房裡能安置牀榻,妹妹夜裡不妨在書房休憩。若林叔父有變故,丫鬟招呼一聲,妹妹現起身也趕得及。”

紫鵑也道:“四爺不知,這兩日姨娘與我們都勸過,姑娘就是不聽。”

黛玉便苦笑着道:“父親如此情形,我又如何睡得下?”

李惟儉道:“便是不睡,略略打個盹也是好的。”

與李惟儉那清亮滿含關切的眸子略略對視,黛玉偏過頭去,須臾才頷首道:“嗯,我聽儉四哥的。”

李惟儉又道:“妹妹方纔起來,只怕還沒用飯。紫鵑,你去廚房催催,不拘什麼,總要現吃飽了再說。”

黛玉欲言又止,卻到底不曾反駁了。

紫鵑應聲,竟看也不看黛玉,便自顧自去了廚房。

過得半晌,紫鵑端了魚粥回來。李惟儉看着黛玉用了大半碗,又催着其將剩下的用了方纔罷休。

他心下不捨,卻也知此時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黛玉多日不曾歇息好,左右二人這會子也不得空,說不得那些體己話,因是李惟儉便只能起身告辭。

臨行之際,李惟儉思忖了下,自袖籠裡抽出一迭名帖來,遞到黛玉面前。

“儉四哥,這是——”

李惟儉說道:“這是我的名帖,大抵還算有些用處。來日妹妹若遇到難處,好比尋不着稀缺的藥,拿此名帖去揚州內府衙門,內府上下總要給我一些顏面。若不是內府人物,妹妹不妨告知那人,憑此貼,算我欠他一個人情。”

黛玉擡起頭來,一雙似泣非泣的眸子看向李惟儉,頓時心下動容。她自是知曉李惟儉這話的分量!

這世上最難還的便是人情!儉四哥爲了她,甘願揹負人情。明明父親還不曾與儉四哥說過那事兒……如此看來,儉四哥心中果然一直都有自己呢。

黛玉略略思忖,道:“儉四哥何時動身回京師?”

李惟儉道:“若無意外,就這一兩日吧。”

黛玉頷首,說道:“父親如此情形,我還不知何時回京師。先前就置辦了一些土儀,勞煩儉四哥回京時一併帶上。”

“好。”

黛玉看向雪雁與紫鵑:“你們去庫房催催,將土儀今兒就送到儉四哥的驛館。”

雪雁心下納罕,這等事一個人去便得了,何至於讓兩人一道去?那紫鵑卻是靈醒的,知曉姑娘只怕有話要私下與儉四爺說,見雪雁還在納罕,當即出聲應承,扯着其往外就走。

黛玉看着兩個丫鬟走遠,回頭瞥了眼李惟儉,頓時心下羞怯。想着,這便是身邊的良人,以後要一起白頭到老呢。

忍着心下羞怯,黛玉窸窸窣窣自腰間抽出一方羅帕來。說道:“儉四哥對我家多有迴護,妹妹也不知如何報還。前幾日繡了一方羅帕,儉四哥若不嫌棄,便放在身邊兒用吧。”

說到後續,黛玉已然臉面羞紅。

李惟儉怔了下,頓時心下狂喜!

此時男女定情,或送一帕,或送一扇,也有送釵、鐲的,奔放者甚至送貼身汗巾子。看那羅帕素淨,其上繡了錦簇木芙蓉,又有一矮胖黃鴨遊弋其間,那黃鴨分明便是當日自己隨手送與黛玉,卻只能發出老鼠叫的膠乳鴨子!

黛玉此舉,分明是以心相許……轉念思忖,黛玉雖不喜禮教,卻緊守禮教,從無逾矩。以此推斷,錯非林如海吐了口,黛玉又怎會私下傳情?

與黛玉交往,貴在知心。這等事自然不好宣之於口,李惟儉強忍着狂喜,將那一方羅帕攥在手中。

略略思忖,自己與黛玉的婚事,只怕八九不離十!

是了,收了定情之物,總要送還一物。李惟儉緊忙上下摸索,奈何實在倉促,他是半點準備也無。

摸索一番,忽而自中衣裡摸到一物。李惟儉略略一怔,心下頓時哭笑不得,可想着實在身無旁物,便自脖頸間摘下了那一枚玉石來。

“得妹妹饋贈,總要送還。”

黛玉羞怯着不敢看過來,李惟儉把玩着當日從造辦處買來的血字玉石,輕輕推到黛玉面前,說道:“奈何身無長物,此玉石我貼身佩戴,便贈與妹妹。”

黛玉搭眼一瞧,頓時小吃一驚。探手抄起捧在手中,便見鴿子蛋大小的玉石上鑲着金鍊子,那玉石上的血色字跡清晰可見:葳蕤繁祉、延彼遐齡。

黛玉納罕道:“儉四哥哪裡來的玉石?”

“這——”李惟儉尷尬道:“去年借住榮國府,見寶兄弟銜玉而生,上下都寶貝着。我這心中實在豔羨……剛好辦水務得了些銀錢,就去造辦處也給自己弄了一枚。”

黛玉暗忖,那就是去歲三、四月的事兒了。那會子儉四哥新來,卻被薛家無緣無故欺負到了頭上。外祖母雖出面調停了,卻到底是委屈了儉四哥。

只怕儉四哥那會子……心中定然十分不忿吧?又見寶二哥在府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儉四哥又自幼父母早亡。

黛玉忽而酸澀起來,有些心疼眼前的良人。

旁人這般年歲,只怕讀書還不曾讀出名頭來,儉四哥如今卻要獨自支撐家業了。雖一向從容示人,可誰知儉四哥心中的苦楚?夜闌人靜之時,只怕也會如自己一般委屈不已吧?

黛玉攥緊那玉石,脈脈道:“我與儉四哥……又不看中這些。不過是一塊頑石,儉四哥自有能爲鋪展,也不用在意這些死物。”

“妹妹說的極是。”

第366章 政和十六年第302章 紅粉嬌娃第378章 惹禍牽舊案第291章 丫兒塔第333章 王子騰來信第68章 勇晴雯仗義出頭 李惟儉收攏幫閒第214章 殞第322章 體面第314章 理家第212章 老爺氣悶 大老爺發飆第402章 清明祭祖第133章 頭面兒第309章 萬般委屈第46章 吳海平無意得姻緣 薛姨媽聞金陵報喪第300章 雪天留客第85章 小英雄第215章 歿第107章 和事佬第246章 敕造竟陵伯府第91章 小心思第18章 賴大:這事兒不能善了!第97章 下場第82章 熙熙攘攘第246章 敕造竟陵伯府第226章 姑侄生間隙第84章 竟有此物!第87章 別院第268章 寶釵落難 寶琴入京第206章 辭揚州遇水匪第205章 葳蕤繁祉 延彼遐齡第305章 鬧鬼第189章 尤家登門第189章 尤家登門第142章 寶兄弟不小了第162章 病重第321章 懿旨第44章 儉四哥要發財了?第161章 壞事第218章 才選鳳藻宮第108章 林妹妹病了第336章 偷娶第233章第228章 湘雲慶生第120章 夜奔第187章 新鄰第301章 割腥啖羶第270章 我爲檐上三寸雪請假一天第268章 寶釵落難 寶琴入京第150章 別居第46章 吳海平無意得姻緣 薛姨媽聞金陵報喪第249章 叔嫂魘魔第247章 悲歡不通 探春宴第117章 原來也會想第2章 入賈府見衆生第153章 膠第267章 我有一寶要獻給伯爺第48章 珍哥兒不會也這般想吧?第114章 若只是孩提第347章 要飯的第209章 賦閒第75章 羞憤欲死第278章 家有喜事第340章 北巡之議第5章 想不通的晴雯第64章 嚴希堯誠言點撥 王熙鳳得贈金鎖第281章 長大第338章 避而不見第267章 我有一寶要獻給伯爺第183章 紅玉第157章 解字第209章 賦閒第173章 下貼第216章 鐵檻寺第140章 移園第175章 東拉西扯第124章 抽打第356章 罐頭第351章 邢夫人做說客第159章 入場第221章 戰事綿延第94章 我的銀子啊!第234章 大張旗鼓第24章 慶生兒李惟儉顯才情 得水泵李復生欲第257章 滴翠亭第275章 兼祧?第354章 釜底抽薪第61章 上架感言第209章 賦閒第90章 趙姨娘設宴第255章 豆蔻年華出芙蓉第23章 李惟儉拿喬 薛姨媽贈婢第103章 灼灼其華第77章 哭笑不得 以退爲進第239章 蠱惑第100章 別出心裁第60章 李惟儉上下兩策 大姐姐出府契機第222章 封號竟陵第364章 弄小巧借刀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