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
惜春見到賈寶玉進來,立馬高興的喚了一聲。
賈寶玉對她做出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然後就勢坐在她們的側面。
卻見方纔還一派出塵氣質,言談淡然的妙玉,忽然就扭捏起來。她只在賈寶玉剛出聲的時候擡頭望了一眼,然後便飛快的低頭,只把目光留在棋盤上,對他的話一點也不理論。
賈寶玉有些詫異,要是他看的不錯的話,這小妞是緊張了?臉紅心跳的,連胸口的起伏都異常的明顯。
賈寶玉自問:自己的魅力難道真的這般大了,連這個出家了十多年的小尼姑都完全抵擋不住,只是坐在她的身邊,她就“詩”了?
咳咳,罪過。
不過話又說回來,其實這小妞說是尼姑,但是長髮飄飄,一身鮮豔的道衣,長得也是令普通男子不敢直視的那種絕世容貌,若是人不說,只怕都以爲是哪家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誰能知道竟是個佛門女尼?
“二哥哥,你說你也有問題要問妙玉姐姐,是什麼問題呀?” щшш ✿тtκan ✿C 〇
惜春沒有發現妙玉的異常,自賈寶玉進來,她的目光就全在賈寶玉的身上了。
賈寶玉看着妙玉,他纔沒有別人都不理他反而在人家面前嘰嘰喳喳的愛好。
妙玉終究還是察覺了賈寶玉在等她反應,於是默默的點點頭。
賈寶玉笑了一笑,道:“方纔妙玉仙子與我四妹妹講了人生八苦,我很認同妙玉仙子的講解,只是又想,難道人生便只有苦沒有樂不成?於是想起古人曾言,人生尚有四大喜事,不知妙玉仙子可能爲我解惑?”
“嘻嘻,這個我都知道,人生四大喜事說的是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惜春不等妙玉迴應,便搶答道。主要是這個她記得特別清楚,忍不住想在賈寶玉面前表現一下自己。只是在說到“洞房花燭夜”之時,小臉紅了一下。
她知道洞房花燭夜是什麼意思......
妙玉更是眉頭一皺,她纔不信賈寶玉連這些都不知道,因此只沉靜以對,看賈寶玉到底要說些什麼。
賈寶玉摸了摸惜春的頭,讚了一句“小惜春真聰明”,然後便看向妙玉,笑言道:“佛說,不入世,何以出世?縱然人生有八苦,但是人生亦有許許多多的喜樂之事,是人世每個人都需要去體悟的,我想釋迦牟尼佛也是先在俗世,體悟了這人生所有的苦與樂,才能一朝頓悟,創建佛門。”
妙玉微微頷首,不予反駁。本來大道歸一,不論是佛門、道門亦或是儒門,只要追尋的是人生至理,皆爲修行。
她本人也是三家皆修,所以哪怕賈寶玉所言並非純粹的佛門語言,她也並無覺得不妥。
賈寶玉忽然正色道:“我聽聞妙玉仙子從小便皈依佛門,深受佛法薰陶,此雖能表明妙玉仙子向佛之心虔誠,卻未免有悖於佛祖所傳播的佛法。
大唐玄奘法師往西天欲求真經普度衆生,需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方成。
玉皇更是歷經一千七百五十劫方飛昇天帝。
可見,欲成仙佛,必須歷經劫難,方可成就大道。
然後仙子尹始便皈依佛祖門下,雖終日得佛法洗禮,終究卻是了入世這一個重要的環節。在佛祖的庇佑下,也毫無劫難可言。
因此,仙子成就大道最急需的便是入世渡劫。
我觀妙玉仙子已到芳華年歲,倒是有一劫正需仙子去應,去感悟。”
“什麼劫?”
妙玉兩道眉頭緊蹙,似有了不好的預感。
“情劫。”賈寶玉緩緩道。
“你!”
妙玉頓時羞惱的站起來,橫眉倒豎,怒視賈寶玉。
“情劫?”惜春小小的臉上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轉動,在賈寶玉和妙玉的身上來回轉悠,似乎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一樣。當然,此時也沒有人去關注她。
賈寶玉笑道:“佛門三戒貪、嗔、癡,妙玉仙子何必明知故犯?我是心中有疑惑,故而請仙子解惑,若有說的不對的地方,仙子只管教誨,又何必動怒?”
妙玉深吸一口氣,瞄了一眼惜春和周圍兩個同樣尖着耳朵的丫鬟,不願意露怯,因此坐下,冷冷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一切色相皆爲虛幻,何有情劫之說。”
卻不知道爲何,明明應該正氣凜然的話,竟有些發虛。她想起了之前在瀟湘館前看見的那一幕,似乎到現在對她還頗有衝擊力,如此看來,她哪裡空的了......
賈寶玉則道:“我之所謂情劫,自然並非說仙子六根不淨,只是依據之前所說“入世”和“出世”而言。對於那些成年之後再出家的人而言自然可以不予理論,因爲他們向佛之先,早已把人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這些人生苦、樂全部體會過了,他們本來就是俗世當中,已經入世,入世便是歷劫,然後纔是出世,然後才能悟佛。
然而妙玉仙子不同,妙玉仙子生在佛門,所有八苦、四喜,都只從書中所來,從未真正的體味過,也就是從未入世,又何以出世?
因此,妙玉仙子若要修成大道,我給仙子的建議是,先還俗入世,體味人生八苦四喜等所有苦樂悲歡,終能得證大道。
而且仙子如今正值雙十年華,若是此時還俗,剛好能夠體驗人生四喜當中的‘洞房花燭之喜’,若是錯過這個年歲,等到將來年老色衰想要再體會就難了,如此豈非有礙仙子大道?
所以,妙玉仙子,你該嫁人了。”
賈寶玉一番話,說的有條不紊,自信異常,似乎他所說的就是至理,讓旁聽的惜春和兩個丫鬟一愣愣的。
然而,妙玉卻是漲紅了臉,死死的看着賈寶玉,眼中的神色,從驚詫慢慢變成不可置信,最後是深深的憤恨。
此人,怎能如此厚顏無恥!
勸僧尼婚假,何異於逼良爲娼?
偏偏,賈寶玉居然說的那麼正大光明,說的一派佛光籠罩,似乎真的是真心爲她考慮的。
偏偏,賈寶玉說的似乎還真像是有幾分道理的樣子。
然而,世上萬般,哪裡那麼多人成仙成佛?她又何曾說過她要成仙成佛了?
但若是不爲成仙成佛,修行又爲什麼?她總不能說她從沒想過成佛吧,那不是太沒“上進心”了?
所以,賈寶玉的話算是能夠自圓其說,真的有誠心論道的意思。
然而實際上,諸家百言,又有哪家理論能夠完全自圓其說,毫無破綻漏洞?不過是看人如何理解罷了。
若是別的方面,她有把握反駁賈寶玉,但是偏偏賈寶玉說的是這個,叫她一個妙齡的出家女尼如何辯駁,豈非越說越尷尬?
“靖遠伯難道不覺得這麼說話太過分了麼?”妙玉冷冷道。
她提到賈寶玉的身份,意思是叫他自重。
這個時代,越是有身份的人,越尊師重道。毀僧謗道,非君子所爲。
不過嘛,在賈寶玉看來,這個時代又有多少出家人能夠稱得上是出家人?至少妙玉算不上,她那些作爲,分明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傲嬌女,知道些儒釋道的法理,不過是和寶釵一樣,算是博學罷了,稱不得真正的出家人。
而且賈寶玉還知道她本來就非真心出家的,不過是很小的時候身患重症,不得不出家才能存命。
不然,她必不會關注什麼伯爵,也不會修行住所比之普通千金小姐還要富貴講究,更不會羞於啓齒男女婚假情愛之事。
當然,妙語是不是真正的出家人對賈寶玉來說關係不大,他之所以說那些,一來是覺得好玩,他還沒逗過尼姑......更主要的是,讓惜春看清楚出家人的“真面目”,不要被一些道書禪經給蠱惑了。
“妙玉仙子若是覺得我說的不對,儘管指教,畢竟我只是碌碌塵寰衆人,對於佛法、道理也只是半知半解,若有謬誤,敬請仙子指點。”
賈寶玉笑道。見惜春睜大眼睛盯着他,習慣性的伸手摸摸頭,笑說:“四妹妹覺得哥哥說的對麼?”
惜春立馬點頭:“我覺得二哥哥說的對呢,妙玉姐姐,不然你還俗吧,我認你做姐姐!”
在惜春眼裡,她很喜歡妙玉,但是出家人難免有很多清規戒律,要是妙玉還俗了,她就可以更加肆無忌憚的和她一起玩了。
妙玉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說實話,若非她對賈寶玉早先有十分不錯的印象,她早拔腿走了......當然,別人也沒有機會在她面前胡謅這些。
此時此刻,賈寶玉在她心裡的印象,降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境地,甚至有一種收穫的感覺,因爲刷新了她對於人的認知——世上竟然還有這等類型之人!
看着惜春這個東道主,她實在不好意思拉下臉來,因爲她感覺的到,同樣是勸她還俗,惜春不像賈寶玉,她是沒有“惡意”的。
她把賈寶玉的惡趣味理解爲了惡意。
因此她略過賈寶玉,只對惜春道:“我先走了。”
“妙玉姐姐,這局棋還沒下完呢。”惜春挽留。
“下次再續吧。”妙玉如此道,然後循着來時的路,走了出去。
如此惜春也不好多說,似乎也知道妙玉生氣了,與賈寶玉訕訕的對視一眼,送妙玉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