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
杜秋娘帶着小紫,一步一步的走進富麗堂皇、氣氛壓抑的榮慶堂。
她出生花魁,見識的大場面不算少,況且康樂坊從小便培養她們如何在這樣的場面中展露自己或優雅或美麗的一面。所以她此時,表現的還算鎮定。
“奴家杜凝香,見過老太太、太太,各位奶奶和小姐。”
杜秋娘對着上首款款拜下,五體伏地,沒有一絲怠慢跋扈之意。
她一身華麗裝扮,早在之前的驛站便換成了一套相對樸素的衣着,儘量避免撫媚妖嬈之態。又思之賈家長輩們不喜風塵名號,所以言語間以自己本名稱之。
儘管如此,她身爲受萬千男人們追捧的花魁,身上那一派不凡的風情仍舊在不經意間會透露出來。
她就這麼跪着一動不動,身邊的小紫也是差不多的跪着。
她知道,賈家的所有人,都在打量她們。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一道老態龍鍾的聲音道:
“不錯,確實是個罕見的美人坯子。”
杜秋娘擡頭看了一眼,見是衆人之中最上首之人發話,便再拜道:“謝老太太誇讚,凝香愧不敢當。”
“有什麼敢當不敢當的,你這副模樣,別說男人家,便是我見了,都覺得喜歡。”
賈母隨意說了一句,又對王夫人道:“他太太,你覺着呢?”
王夫人知道賈母的意思,是讓她表個態。
要依着她的意思,這樣妖精似的人物,放在他兒子身邊,不是專程來謀害他兒子性命的嗎?
就算不能趕出去,也決不能留在寶玉身邊。
寶玉年紀小,最是經不住誘惑的時候。
他要實在喜歡......等他長大些,再還給他就是了......
但是這番話,卻不能直說。
“老太太說的不錯,她生的確實好。”
王夫人先附和了賈母一句,然後道:“只是我覺得,寶玉年紀還小,這麼早放一個屋裡人,只怕對他不是很好......”
賈母道:“有什麼不好的,翻了年寶玉也就十四了,像他這麼大的年紀,在鄉屯裡,娶媳婦兒生孩子的都平常。
她姨太太覺着呢?”
賈母不知出於何種心態,竟有轉頭詢問旁邊的薛姨媽。
薛姨媽呵呵笑道:“老太太的眼光自是極好的,這孩子,我看着也好。若要依我看,只要寶玉喜歡,不妨給他放在屋裡便是了。
咱們這樣的人家,這樣的事倒也不罕見。”
賈母便笑了,又對王夫人道:“你瞧瞧,你還不如他姨太太想的明白。”
言下之意,你不是想要把你甥女許給寶玉嗎?你看你妹妹都不介意,你還瞎操心什麼?
王夫人便把薛姨媽一瞅,薛姨媽只是笑面以對。
杜秋娘趁着賈母等人說話的機會,也開始瞧看屋裡衆人。
最上面四名眼見過了三十往上,妝容富貴的婦人,想來該是大人的長輩了。
直視長輩是無禮的舉動,所以杜秋娘只略略觀了一眼,便將目光轉移開。
除了上首四人,屋裡尚有七八人着裝明顯區別於周圍的婆子和丫鬟,杜秋娘便將注意力集中到這些人身上。
她想着,大人上回信中的“林妹妹”,當是在這些人中間。
許是與自己同是風流人物,她第一眼就看向了人羣中那個纖細嫋娜,看起來比自己略大一些,但是渾身上下的嬌柔嫵媚氣質都完全不輸於曾經怡香苑、秋蘭軒的兩位有力競爭對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杜秋娘愣了愣。
賈家不是國公府,怎麼還會有這般人物?
觀她渾身裝扮與侍立的位置,當是家中主子一流的人,卻不像自己一般。
可惜,她已是婦人裝扮,自不可能是大人信中的林妹妹。不然,日後倒是好相處了。
秦氏本來看見杜秋娘如此標緻風流,眼中早就升起了奇異之色和淡淡的酸味。
二叔,當真是好福氣哩!
又見杜秋娘擡頭之後便盯着她瞧,她便回之一個笑容。
杜秋娘感激的點點頭。
眼光閃動,不由自主落到一個與自己年紀相若,但是一派嫺靜、肌膚勝雪的女孩身上。
好漂亮的人!
其容顏之美且罷,最是對方身上那種雍雅端靜的氣質,令杜秋娘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自慚形穢之色。
她曾是歡場魁首,各種豪門宴會、中秋詩會、元宵燈會等出席不少,各家名門小姐都見識過很多,但是從沒見過這麼氣質出塵絕世的女子。
對方本也在觀望她,臉上無甚情緒,只有眼神深處有一點探索之色。見她看去,便微微點點頭致意。
杜秋娘也忙點頭回了一禮。
她本以爲此女當是“林妹妹”了。只是細細一想,大人口中提起便一派寵溺,言:聰明刁滑、漂亮可愛、小心思極多,還愛哭鼻子......
此女身上,除了漂亮之外,其他特點,一點也對不上,所以,當也不是。
剩下的除了婦人之外,還有三個女孩。
其中一個肌膚微豐,面頰光潔細膩如新剝荔枝一般,看去十分可親。
還有一個年紀較小,長得粉團一樣可愛,睜着一雙大眼睛,好奇寶寶一樣上下瞧着她。
杜秋娘被瞧的一樂,差點笑出來。趕忙收斂,然後便看向她已經確定的“林妹妹”。
咋一看,便覺此女孩品質不俗。
削肩瘦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
顧盼之間神采飛揚,令人見之忘俗。
正待細細觀賞一番,上方的長輩重新將焦點聚集在她身上,她趕忙垂聽。
“你跟在寶玉身邊多長時間了?”
“回老太太,奴家跟在大人身邊,已經一個月有餘了。”
“大人,你叫他大人?”
賈母覺得有些新奇。
杜秋娘也是近來才知道賈寶玉的年紀這麼小,但是這個時代從來不以年紀大小論輩分。況且賈寶玉也一直未曾讓她改口,她也就遵循了既往的稱呼。
不過她知道賈母等人詫異何來。
“回老太太,大人在山東之時,被二皇子殿下授天子劍,封賑撫使,安撫境內百萬受災百姓,安置十萬流民。
凡大人上令所到之處,上至巡撫、節度使,下至文武將官、普通官吏,無人敢不從命。
終於將山東全境的災情全部平息。
是以賑撫使大人“青天”之名,在山東境內,家喻戶曉,無人聞之,不伏首讚頌感激。
奴家在近身侍奉大人之前,亦早被大人英雄之名折服,故敬稱爲大人。
事實上,不但奴家如此,除二皇子之外,凡山東境內文武官員,見面亦必恭稱大人。”
衆人聽聞杜秋娘這番話,自然又是一番心境。
不比賈珍、賈政、茗煙幾人。
前兩者是自身都不太清楚賈寶玉當時的境遇,茗煙則是沒讀過書,只知道胡吹法螺,衆人都聽不真切。
如今聽杜秋娘徐徐而又沉穩的描述,終於算是對賈寶玉這半年來到底幹了件怎麼樣的事有了一個全面的認識。
竟,了得至此?
王夫人心神澎湃,也就顧不得對杜秋娘的偏見,直言問道:“那依你看,寶玉此次進宮,可得何等封賞?”
不怪她不沉穩。
男兒若得功名,可以直接封蔭兩人。
母親和妻子。
賈政當了一輩子的官,身上還是隻有一個五品之職。
爲她請封誥命之時,宗人府看在榮國府的份上,給擡高一個品級,縱然如此,她仍舊只得了一個四品的誥命。
這在賈家兩府四個誥命當中,品級最低……
連地位一直被她壓在地上摩擦的邢夫人都遠遠不如。
人家邢夫人雖然只是個填房,又無兒無女,但人家可是實打實的一品誥命!
雖然誥命於她而言只是虛名,真正的作用不大,但她想爭這一口氣不是一天兩天了……
當初逼大兒子賈珠科舉,不也就是因爲這樣嗎?
如今賈寶玉若是能得大功名,將來或許能爲她爭一口氣……
杜秋娘深吸一口氣,想了想道:
“奴家不敢斷言大人會得何等封賞,不過大人曾私底下和奴家說過,若論功……”
“怎樣?”
“當可封爵!”
滋……
滿堂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