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在大明宮東南角,這裡常年有翰林院的先生們值守,直接負責人,便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
當然,既然是爲皇子們上課,老師自然不能侷限在翰林院。
內閣的諸位大佬,都會經常被請過來給皇子們上課,講經說政。
有的時候,甚至還會延請民間的大儒來授課......
總而言之,大玄在對待皇子的教育這一塊上來說,可謂是用心到位了。
本朝一共才三名皇子,其中大皇子被幽禁,賈寶玉一直沒看見過。剩下的還有一個四皇子,才八九歲大小,普普通通一個小孩子。
二皇子和四皇子並排着坐在前面,賈寶玉等伴讀則坐在之後,雖是伴讀,實則就是一個能夠享受和皇子一起讀書待遇的機會。這也是大玄皇室向王公貴族子弟拋出的一個恩典。
原本二皇子還有一個伴讀,那便是吳凡。不過那廝在賈寶玉入上書房之後就再也沒來過。
畢竟,他見了賈寶玉,是要繞着走的……
其實上書房的課業並不繁重,畢竟給皇子上課,又不追求將來金榜題名。
所以,除了從辰時正到晌午這兩個時辰,會有先生過來授課之外,下午的兩個時辰,都是自學時間。
既然是自學,就很自由輕鬆了。皇子們既可以選擇就在上書房看書,完成先生上午佈置的課業,也可以選擇回府。
在上書房自學的好處便是,遇到難題或者疑慮,可以輕易找到先生答疑。
上午的兩個時辰很快過去,二皇子一如既往地不打算在上書房自學,而是和四皇子招呼之後,便準備回府。他的皇子府中有自己的書房。
賈寶玉和田齊作爲二皇子的伴讀,也便跟着走了。
賈寶玉跟隨二皇子也有些日子了,早就發現,每日下午,二皇子的府中,一般都會聚集一些“仁人志士”,大家一起交流學問,或者是談論、玩賞風花雪月,倒真有幾分戰國四公子的意思……
對於這種情況,賈寶玉是喜聞樂見的。因爲能夠有資格登上二皇子府的人,身份都不會太簡單,每日與這些人會面,從他們口中,賈寶玉可以很快的瞭解這個國家的各種體制……
原以爲今日也會這樣度過一個下午,不想出宮之後,二皇子便道:“我等會要去太師府,外祖命我今後每三日去他府上聽候一次教誨。”
賈寶玉兩人一聽便知道是今日聚會取消,正要告辭回府,二皇子又單獨對賈寶玉道:“太師讓你也去。”
賈寶玉面上略有詫異。
從上次太上皇壽宴來看,葉瓊確實對他頗爲青眼。只是他作爲太師,偶爾也會去上書房給他們授課,有吩咐什麼時候不方便說,叫他去太師府做什麼?
若是葉晧邀請他賈寶玉倒是一點也不會奇怪。
田齊對賈寶玉露出一個羨慕的神色,道:“恭喜賈兄,太師對賈兄可是另眼相待啊。既然如此,在下就先行告辭了。”
說完對賈寶玉一拱手,然後又對二皇子微微一拜,便轉身離去。
“我們也走吧。”
二皇子招呼。
賈寶玉便轉身往自己的馬車那邊走,二皇子制止,對賈寶玉邀請道:“你坐我的馬車便是。”
賈寶玉連忙拒絕:“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這又不比之前在皇宮大內,你我同乘一輛馬車,也好說說話。”
二皇子說着,伸手抓住賈寶玉的手腕,不由分說的拉他上車。
賈寶玉不好推拒,只得應從。
二皇子的馬車內佈置頗爲奢華,還有一小套的桌椅茶具規整的放置在馬車當中。看的出來,二皇子是好茶之人。
果然,二皇子領着賈寶玉坐進馬車之後,除了吩咐啓程往太師府之外,也沒有別的交代,便開始擺弄桌上的茶具,顯然是要在賈寶玉面前露一手茶藝。
賈寶玉靜靜地觀賞,並未出言打擾。
過了好一會之後,二皇子擡眼打量了一下賈寶玉,心思一動:倒是好生沉靜的性子。
以往被他邀請上他的八寶馬車之人,要麼對他的這一套特製和田白玉茶具讚不絕口,要麼就是裝作不懂茶藝,信口發問,以期讓他開口講解茶道,然後烘托他的高雅。
這些他都不喜歡。
茶道,便是靜心之道,不管懂與不懂,都只需要靜靜地欣賞。
輕輕斟了一杯,推到賈寶玉面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多謝殿下。”
賈寶玉道謝之後,便端起面前這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茶杯,輕輕呷了一口,品味了一下,道:“初入平淡,回味醇甘,好茶。”
他對茶道不大通,因此也只是根據自己直觀的感受,簡單的做了評價。
大多時候,不懂裝懂,比無知更令人厭惡。
“這是今年福建的歲貢大紅袍,也是我平時最喜歡喝的茶。它的味道,確實如寶玉所言,先時平淡無奇,但是慢慢品味,便覺味美回甘,餘韻無窮,仿若塵世間的百姓,沒有波瀾起伏的人生,卻有平凡的幸福。”
賈寶玉笑道:“殿下高見。”
再次嚐了一口,賈寶玉放下茶杯,緩緩問道:“不知殿下可知道,太師爲何要招學生入府?”
二皇子神色一動,端起面前的茶杯,神色忽然變得落寞,幽幽道:“寶玉可知道,人世間最大的遺憾,莫過於愛而不得……”
賈寶玉眉頭一皺,我問你葉瓊找我做什麼,你給老子扯這些?
“呵呵,殿下見諒,在下卻以爲,有時候,愛而不得,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二皇子神色戛然頓在臉上,一張隨時表現出睿智的臉上罕見的出現愕然之態:“此話怎講?”
“既愛,而不得,必有緣故。
或是對方不愛,或是有緣無分。
若是對方無愛,得之,不過滿足一時之愛慾,然而一腔赤誠始終得不到迴應,愛意,終會在時間的打擊、沖刷之中,慢慢消磨而去,何不如一開始便不要得到,使心存愛意,在天長日久的思念當中,將愛意化爲永恆,深埋心底,偶爾啓出品嘗,味美甘甜……”
賈寶玉神色鄭重,宛若一個虔誠的信徒。
心中卻在冷笑,你不是要裝深沉嗎,本少爺經歷過網絡轟炸的年代,什麼逼(裝逼的逼)沒見過,現在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毒雞湯”。
二皇子沉思,忽然眼睛一亮,道:“寶玉這番話與世人所思所想大相徑庭,乍聽不合常理,然而細細品味,卻又頗有道理……”
二皇子頓了一下,問:“那若是有緣無分呢?”
賈寶玉猶也不猶豫的道:“既然明知有緣無分,何不及時放手?強行得之,必定碰的頭破血流,到那時纔想起痛哭,豈不可惜?
既然早知結局已經註定,爲何不能放自己一條生路,也放對方一條生路,從此兩廂安好,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二皇子聽了,心裡覺得有些怪怪的。想起是自己提起的這個話題,也不好意思反駁賈寶玉,畢竟人家說的貌似挺有道理……
“咳咳,寶玉年紀如此輕便有這般深刻的感悟,實在令人佩服……
其實……
寶玉可知道,我心慕之所在?”
“殿下心悅葉蓁蓁小姐,人所共知。”
二皇子一嘆:“可惜,我便也是那愛而不得之人。”
賈寶玉作詫異之狀:“怎麼會,殿下才貌具佳,更是我大玄帝國嫡派皇子,怎麼會愛而不得?莫非,葉小姐心有所屬?這也不可能啊,在我們大玄,還有比殿下更出衆的人物?
這一點,在下絕不相信。”
賈寶玉一臉篤定,就差沒說二皇子在說謊了。
“寶玉謬讚,我尚有自知之明,不過中人之資而已,又如何敢蔑視天下人?”
二皇子謙虛了一句,忽然笑道:“不說遠的,寶玉便比我優秀多了……”
賈寶玉嚇了一跳,趕忙站起來,差點把茶桌都碰倒了。
“在下惶恐,螢火之光,安敢與殿下日月之輝相提並論!”
乖乖,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煮茶論英雄”?
細瞧了瞧二皇子眼中當無捧殺之意,賈寶玉這才略微安心。
方纔一瞬間,他真的覺得自己嘗受到了劉玄德的那種感覺。
嗯,他是“嚇”的丟筷子,自己掀桌子,意思應該也差不多。
“不過閒話一句,寶玉何必如此,快坐下……”
“非在下矯情,只是實在當不起殿下方纔之言。
殿下天潢貴胄,勤修己身,是爲滿朝文武所敬仰,如此天縱英豪,世人共所仰慕,寶玉也深是如此。
惟願殿下康寧永壽,將來護我大玄萬載千秋。”
二皇子面色驟然清冷,逼視着賈寶玉。賈寶玉坦然以對。
他最後一句話,是赤果果的表忠心。
什麼叫護大玄千秋萬載,只有皇帝,纔有資格這麼講。
“寶玉此話當出自真心?”
“絕無虛假,除了殿下,世上亦無第二人,受得起在下這番話。”
二皇子停頓了兩個呼吸,忽然笑着站起來,親自按賈寶玉坐下:“寶玉什麼都好,就是太拘謹,以後當記住,在我面前,隨意一些就好。
真要有寶玉所言的那一日,我亦不會虧待任何有功之人。”
“殿下英明。”
賈寶玉鄭重答謝。
之後,他也並未再問葉瓊爲何招他,相信方纔二皇子答非所問,必有用意,一切,到了太師府自會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