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宜開光、解除、起基、動土、拆卸。
此時榮國府裡的丫環、婆子們才終於恍然,府裡的天變了。
從十七日開始,二房從公中大庫往梨香院搬箱子就沒停過,如今又從榮禧堂往梨香院搬,那……
申時一刻,搬家吉時,賈政和王夫人從榮禧堂離開,前往梨香院的時候,賈赦帶着邢氏亦低調的從東跨院前往榮禧堂,兩兄弟和和氣氣,平平安安的,各歸其位。
一時擔心爹孃鬧事的元春和賈珠,此時纔鬆下那口氣。
終於成功了。
“哥哥明天可以放心的回國子監了。”
“確實該回國子監了。”
賈珠微笑,“不過,哥哥想麻煩妹妹一件事。”
“說來聽聽。”
“我不在家的時候,幫忙照顧一下你大嫂子。”
賈珠嘆了一口氣,“母親心氣不順,李氏……又跟大伯孃似的,出身讀書人家,我……”
“大嫂子不是母親特意爲哥哥求娶來的嗎?”
元春打斷哥哥的話,“哥哥與其要我幫忙照顧,不如你自己來。”
啊?
“可我不是要去國子監嗎?”
去了國子監,半個月才能回來一趟呢。
賈珠很是不解。
他倒沒有懷疑,妹妹不想幫這個忙。
“哥哥要明白,母親……也還在生我的氣呢。”
昨天,母親還特意召她單獨說話,問去年過年時,送進宮的八千兩銀子,現在還有多少。
元春說沒了。
當時到她手上是兩千兩,她花了近六百兩,回來後,剩下的都交還了公中。
當時母親那樣子,好像要吃了她似的。
“而且,相比於我,母親更看重哥哥。”
元春給賈珠支招,“哥哥在國子監讀書,可以說以後的身家、前途全在李大人那裡。”
賈珠:“……”
他有些目瞪口呆。
妹妹是要他以自己,威脅母親嗎?
“哥哥,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元春笑着丟下這句話,施施然的走了。
賈珠看着妹妹走遠,好一會,才撓撓腦袋,不料才轉個身,就看到往這邊來的妻子李紈。
看到夫君的那一瞬,李紈的臉上綻放出開心的笑容。
順利分家,她的夫君終於不要再住祠堂了。
這些天,她好擔心的。
夜裡也常常睡不着。
“這一會風大,你怎麼來了?”
握住妻子的手時,賈珠臉上升起和煦的笑容。
“暖風怕什麼?”
李紈笑道:“父親母親那裡已經搬好,我們是不是該過去請個安?”
“……一起吧!”
賈珠的手微微用了點力。
別人搬家,他們該恭喜,可是爹孃搬家……
他總感覺還有一場狂風暴雨。
“那就快點,我剛從那邊過來,看到寶玉過去了。”
“寶玉?”賈珠疑惑,“他沒上學嗎?”
“好像是先生有些不舒服,提早散學了。”
“……”
賈珠心中略有不安,“那我們快去。”
兩人急匆匆的往梨香院去,還沒到跟前,就聽到寶玉邊哭邊背書的聲音。
“……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
小傢伙就站在院中,一邊哽咽,一邊又語甚清楚的背這一段《大學》
賈珠想撫額。
父親本就敏感,弟弟一學背這一段,這不是討打嗎?
果然,再看父親那臉已然鐵青。
賈珠忙上前,“寶玉,《中庸》裡的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何解也?”
寶玉懵了一瞬,不過很快道:“意思是……是遵循人的本真善性就爲道,道即率性,率性就是自然、平常,平常之理即常規常理,自然的常規常理就是中,就是和。”
“答得還不錯!”
賈珠不吝誇獎,他朝父親躬身道:“父親,您看寶玉的《中庸》學得還不錯吧?《大學》剛學,只會死記硬背,您過幾個月再抽查吧?”
“……”
賈政的面色稍有緩和,“罷了,老太太疼你,可你也不能一謂的淘氣,如今時光正好,不寫兩張大字,到處玩鬧,像什麼樣子?”
“是……!兒子這就回去寫大字。”
寶玉偷偷看了一眼庫房。
他是聽說爹孃把家搬了,特意過來看望母親的。
可是以前父親讓他背書,總是幫他說話的母親,這一次都聽到他哭了,還不曾從庫房出來。
“兒子告退!”
往院門退時,寶玉又看了一眼庫房方向,可母親始終沒有伸頭。
寶玉抹了一把眼淚,撒開腿,就往賈母院子跑。
“慢點慢點,小心摔着。”
元春因爲高興,一路回時,看到兩隻漂亮的蝴蝶,還追着玩了一時,卻沒想快到祖母院時,會看到小弟狼狽如小花貓的樣,“怎麼啦?是摔着了嗎?”
弟弟的樣子太可憐,她擔心的檢查他的胳膊腿,生怕摔哪了。
“跟你的丫環婆子呢?怎麼就讓你一個人跑?”
“大姐姐~”
寶玉一下子撲到姐姐的懷裡大哭起來,“嗚嗚,嗚嗚嗚~~~~”
“……告訴姐姐,這是怎麼啦?”
元春抱着弟弟,摸了摸他的胳膊腿,感覺沒有傷,可是弟弟哭得這般傷心,她一下子想到了什麼,“你是從梨香院回來?”
“嗯~”
寶玉委屈不已,“我沒有背錯書,老爺還訓我。”
元春:“……”
她把弟弟摟緊了些。
最近家裡好些人都在背地裡傳,弟弟的玉是母親爲了替弟弟在祖母面前爭寵提前預備的。
是不是提前預備的,她不知道,但傳了這些年……
元春在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
祖母已經跟她說了大伯孃罵母親的話。
曾經她也不覺得有什麼。
弟弟的通靈寶玉,看着像是道家的,只能當個小配飾,或者法器什麼的。
但在宮裡的這幾年,元春學了不少,如今……
“乖,那是老爺錯了。”
元春聲音輕柔,“老爺忙忙亂亂了這些天,心情不好,等過幾天好了,就沒事了。”
“真的嗎?”
“真的!”
寶玉抽噎了一下,“那我乖乖的,過幾天再給老爺背書。”
以前他背書的時候,母親也會站在旁邊的。
最近爹孃老住祠堂,他怕他們擔心他,都乖了許多。
“嗯~”
元春給弟弟擦眼淚,“別哭了,回頭姐姐給你講故事。”
弟弟其實比哥哥賈珠還要聰慧有靈氣。
但父親只一味的教他死讀書。
半點引導也無。
回來十多天的元春,早就發現,弟弟雖然把書讀了,意思也能講出來,但總差了那麼點意思,“我們今晚講,子曰:打架用磚乎!”
“真的?”
寶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這個年紀正是玩鬧的時候。
雖然也更喜歡姐姐妹妹,可天天讀子曰子曰的,難得能來個不一樣的。
“自然是真的。”
元春颳了刮弟弟的小鼻子,“走吧,我們把臉先擦乾淨,要不然,你都要冒鼻涕泡了。”
寶玉:“……”
他忙吸了吸鼻子。
避免自己真的冒鼻涕泡。
賈母在他們姐弟進院時,悄悄的隱了。
說不傷心是假的。
她那麼疼愛的二兒,怎麼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老太太有心叫二兒過來訓一頓,可是又怕最後更倒黴的是寶玉。
這麼多孫子裡,就寶玉最像國公爺。
老太太撫了撫胸,到底按下了這口惡氣。
……
寧國府。
沈檸在看跟着焦大訓練了三個月的小丫環。
“以後你們就叫曉東、曉南、曉西、曉北吧!”
“謝太太賜名。”
這名字聽着比她們原先的大丫、二丫、盼娣、等娣要好的多。
四個小丫環都甚爲高興。
沈檸點頭。
但女兒還小,她現在又不準備出門,所以她又望向焦大,道:“還要麻煩您,再訓練她們一段時間。”
馬上就要夏天了,教她們鳧水的婆子也已經就位,就等六、七月最熱的時候了。
沈檸要的是能騎馬拿劍、下水撈魚,在惡劣情況下,帶着主子逃命的丫環。
“奴才教是沒問題的,但她們最終還是要進內宅的。”
焦大道:“太太還當給她們找個教規矩的婆子。”
“府裡專教規矩的婆子的是簡媽媽。”尤氏在婆婆望過來時,忙道:“回頭我就讓她過去。”
“那就成了。”
沈檸點頭,“焦大,我上次給你的訓練方案,你試過嗎?”
“……還沒。”
焦大的臉上有些不自然。
“是有什麼不方便嗎?”
沈檸倒也沒意外,還是笑盈盈的問老頭。
“您畫的那些障礙圖紙,不太好搞。”
“不能找木匠按圖制物嗎?”
“能是能,不過,接我們府裡木工活的人,最近都被西府的林管事借走了。”
“……我們府裡,沒有奴才會木工活嗎?”
沈檸知道,能接兩府木工活的木匠都是真正的手藝人。
西府賈政搬家,梨香院那裡,肯定要有一番修整。
但她的障礙物,不需要那麼精細的活啊,“我畫的那些圖很簡單吧?”
焦大:“……”
他都不知道,太太好好在內宅,怎麼搞出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的,還讓受訓的人爬、跳。
任何一樣東西,爬慣了,跳慣了,那都是閉着眼睛就能搞出來的。
老頭不覺那種訓練有用。
但這話……
他又不太好跟太太說。
“找幾個會木工活的做出來,只要打磨好,沒有木刺,哪怕醜點都沒關係。”
沈檸乾脆直言,“弄好了,讓珍兒過去看看,誰能以最快的速度跑過去,就賞二十兩銀子。”
還有獎勵?
焦大愣了一下,“是,老奴這就讓人去做。”
“等等!”
沈檸叫住,“我聽說你們在訓練時,身上都綁有鐵塊?”
“是!”
涉及到專業,焦大很認真的點頭,“府衛亦是兵,戰時要穿鎧甲的。”
“那曉東她們四人身上綁過嗎?”
“現在就有。”
焦大看了一眼站在最前,應該叫曉東的小丫環。
小丫環出列,彎腰敲了敲小腿部。
邦邦的金屬音,讓沈檸驚奇不已,“可以解下來,讓我看看嗎?”
曉東果然解下一條腿的。
兩個鐵片被裹在布中,放在手上,感覺都有二、三斤。
“辛苦了。”
沈檸交還她,轉向尤氏道:“以後每天中午,再給大家加一道紅燒肉。”
“是!”
尤氏應了。
她已經知道西府大妹妹元春找陪嫁婆子都找那種孔武有力的。
二弟妹王熙鳳因爲婆婆的六個壯碩婆子,特別跟着訓練了幾個,結果都被搶了。
他們家有這條件,幾口肉算啥?
“謝太太!”
四個小丫環,高興的眼睛放光。
誰能想到,進了府,她們有這樣的好日子過。
“去吧,好生跟着你們焦爺爺訓練。”
沈檸擺手,看着他們離開,才又跟尤氏道:“以後府裡再進的小廝、小丫環,都跟着訓練三個月。”
有那種天份高的,還能多培養培養。
“是!”
尤氏忙點頭。
卻在此時,賈珍急步走了進來,“母親,江南那邊出事了。”
沈檸:“……”
她早就猜到了,“是李家?”
“是!”
賈珍的面色很不好,“李家真的勾結了倭寇,差點打進了揚州。”
“他們家的人都被抓住了嗎?”
這纔是沈檸關注的。
“逃了一個。”
沈檸一下子站了起來,“逃的誰?”
“李家的老七。”
賈珍也爲還沒回來的賈璉擔心,“朝庭已經發布了海捕文書。去迎敏姑姑和璉二弟的人,只要沒錯過,可能已經迎上。”
敏姑姑是官眷,璉二又是榮國府的人,只要有驛站,正常會在驛站歇息。
畢竟京裡到江南的一路,驛站修葺的最好。
“……李家人被抓後,李家老七可有派人營救過?”
“沒有。”
賈珍搖頭,“李海木被抓的第二天,就自盡了。”
什麼?
沈檸眉頭深鎖,“抓李家的人是哪的?”
“具體的我不知道,只知道是皇上另外派去的人,本地的駐軍根本沒動。”
賈珍道:“據說從李家抄出了近千萬的財物,跟李家有連的幾大鹽商,可能也要倒黴。”
那就是要弄大了?
但是弄的越大……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賈璉有沒有收到信,有沒有到李家鬧事呢。”
“鬧事了。”
賈珍面色一白,“剛收到的消息,他不僅打了李海木,李家的小一輩,也全都被他敲了板子,不過據說敲的很好,正因爲李家人行走不便,才耽擱了行程,除不在家的李老七外,全都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