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被罵的擡不起頭。
他也不敢擡頭,只怕一擡頭,看到的是失望、鄙視的眼睛,他的身子晃了晃,就要歪倒之際,妻子王氏一聲嚎哭,“大嫂這是要做什麼,逼死我家老爺嗎?”
這般的爲賈赦鳴不平,真要讓她成事,他們二房還有活路嗎?
王氏要瘋了,努力的想要甩開邢氏和尤氏,衝向沈檸,卻不料兒子一聲驚呼:“父親!”
賈珠一邊呼喚父親,一邊急爬過去。
王氏驚恐轉頭的時候,正看到賈政身子一軟,撲倒於地。
“啊~~~~~”
她發出驚天的痛呼,這一次是真的瘋撲過去,“老爺,老爺你怎麼啦?老爺你可不能丟下我們呀!”
賈母也甚心慌,兒子再不好,那也是她親生的,“政兒,政兒~~”
“快!請陳掌櫃!”
賈蓉一邊喊着請陳掌櫃,一邊急跑出去叫人。
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政二爺爺死在他家。
縮在穿堂門前的李紈和王熙鳳聽到裡面的痛呼,正不明所以,待看到他如此跑過來,又慌又驚,不能不過去看看。
卻沒想,剛到前廳,就見大伯孃抓了茶壺,一股腦的把裡面沒喝的茶水全倒到公公(二叔)臉上。
“醒了嗎?”
沈檸怒瞪賈政。
“沈氏,你這是幹什麼?”
賈母慌的就要來拉她,生怕她再一怒,就把茶壺砸到兒子的腦袋上。
“大嫂……”
賈政狼狽異常的倒在兒子的懷裡,好在睜眼看到的不是親人的失望、鄙視,他的妻,他的兒,他的老母親,就是大哥的眼睛裡也閃過一絲關心。
他抹了一把臉,當場哭了,“政有錯,可政也沒你說的那般,那般……”
“榮禧堂是我逼着他住的。”
賈母老淚縱橫,幫兒子把說不出的話描補出來,“也是我逼着赦兒搬家的,有錯……,都是我老婆子的。”
沈氏罵政兒的這些話,太誅心了。
不把它描補過來,她二兒以後還能見人嗎?
“……”
沈檸閉了閉眼,她就怕這老太太過來摻和,“愣着幹什麼?還不把老太太扶下去?”
“我不走。”
眼見賈赦、賈珍以及又跑回來的賈蓉要來強扶她走,賈母急了,“侄媳婦……”
“嬸孃放心,再怎麼也是一家子骨肉,”沈檸長吸一口氣,看着老太太,“我還能想打死他不成?我就想…罵醒他。”
紅樓裡第一無能、自私之人,就是賈政。
看着他好像是賈家男人裡,最潔身自好的人了,可是,榮國府的亂象,就是從他竊居榮禧堂始。
他理所當然的享受母親的偏愛,理所當然的看着哥哥無能吃醋,帶着他的一大家子,把大房當成了榮國府的看門狗。
偏偏所有人還都說他好。
可他好在哪裡?
家裡的事,他不管,每日只和清客閒談,眼睛就跟瞎了一樣。
官做的就更讓人一言難盡了。
元春省親,皇上特意磋磨,都沒給個具體時間,一家子人從早上等到了晚上,還沒有半點警醒,一天天的,還在那裡快活。
可以說這一家子都是蠢貨。
沈檸氣壞了,賈政不好打了,她就把手中的茶壺一把砸到了親兒子身上。
嘩啦~
“哎喲~,母親!?”
賈珍一時不察,嚇了一跳。
這一會,他可怕他娘了。
感覺他孃的嘴刀,比他爹的大棒子還要厲害。
大棒子只疼一時,他孃的嘴刀能把人活活殺了。
而且就是死,還是帶着罪死。
“兒子錯了。”
賈珍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跪之前,他機靈的用腳掃了掃,避開了那些碎瓷片。
“身爲賈家族長,你確實錯了。”
“祖母,別生氣!”
看到祖母確實氣得狠了,賈蓉忙過來扶着。
沈檸按着被氣疼的肝部,“我和你爹不在家,你二叔有十分錯,你就有十二分的錯。”
“是!”
賈珍垂着腦袋,“兒子,兒子去跪祠堂,和政二叔一起跪祠堂。”
不知道老太太跟他娘說了什麼,以至於把他娘氣成這樣。
但他娘既然發作了,政二叔就別想裝病躲過去。
其實賈珍覺得自己挺冤的。
雖然算是賈家族長,但他父親還活着呢。
再說,西府的都是長輩。
長輩們決定的事,赦叔自己都不敢反抗,他一個隔房小輩如何伸頭?
爹孃回來,看到西府那個樣子……
想到爹孃傷心躲到道觀,好不容易趁着過年回來了,結果西府兩位叔叔住成那個樣子,爹孃幾欲張口又被老太太和政二嬸拿誰誰升官,誰誰被貶頂回去,賈珍也很生氣。
那一次從西府回家,爹孃第二天就又回道觀了。
“還有赦叔,你也一起吧!”
赦叔也是沒用。
老太太都這麼偏心了,你倒是吱個聲啊!
一言不發的搬走了,還又不服氣,時不時虎頭蛇尾的鬧一場,管什麼用?
人家只會說他更混了。
這也是爹孃始終沒辦法幫他說話的原因。
“弟弟有錯,你本來就該教訓。”
“……是!”
賈赦能咋的?
忙老實應了。
大嫂太恐怖了,那些話政二傻子受不住,當場撞牆可咋整?
他一直擔心他二弟撞牆,倒不是怕他撞死了,而是怕他撞死了,他娘發瘋,到時候大嫂子也受不住。
“母親,嫂子,賈赦有錯,不能盡怪二弟。”
賈赦走向弟弟,“珠兒,扶起你爹,你也隨我們一起進祠堂。”
“……是!”
賈珠感覺有些不妥,但這一會,他腦子裡盡是大伯孃的‘無能父親、楊國忠、啃老、啃小’等言,他的腿軟,心顫,腦子根本沒辦法像往常清明。
大伯讓他去跪祠堂,他也確實該跪。
身爲榮國府長孫,他上不能替祖母和父母分憂,下不能友愛兄妹……
賈珠不敢想像大伯孃罵他的樣子。
他真的會被活活罵死的。
到祠堂還能躲一躲大伯孃。
“父親,我們去祠堂。”
去祠堂,他爹還能保下一命。
不去……
還不知道會迎來怎樣的狂風暴雨。
賈政掩面在兒子的幫助下爬起來,纔要走,卻沒想會被王氏一把扯住,“等一下。”她哀哀切切的看向沈檸,“大嫂,都是一家子骨肉,就算我們有錯,元春也無錯,求求你,幫幫她吧!”
女兒的才情樣貌俱好,身後又有賈家、王家、薛家,甚至還有史家。
皇上只要有眼睛,都不會拒絕她的女兒。
今日既然已經被沈氏如此罵了,那就不能白罵。
王氏打定的主意,那也是九頭牛都拉不轉的。
在她想來,今日一家子認錯,榮禧堂只怕就住不得了。女兒再不能往上走的話,他們二房在榮國府還剩什麼呢?
相反,只要女兒能在皇上那裡露臉,憑他們家的功勞,怎麼着也是四妃之一。
要是再能生個一兒半女,就是沈氏也得爲女兒謀劃。
“求求你,幫幫她……”
“蠢婦!”
沈氏往後退了一步,“知道當初敏妹妹爲何不嫁入皇家嗎?如果不知道,你就問問嬸孃。”
賈母:“……”
老太太的面色一變。
她對皇家是動過心思。
但是國公爺死活不同意,非說敏兒嫁入皇家,不僅敏兒危險,就是他們家也危險。
他單方面的給敏兒定了林如海。
“不一樣,不一樣的。”
王氏當然知道賈敏爲何沒有嫁入皇家。
太上皇皇子很多。
太子地位堅如磐石。
賈敏的身份地位配得上太子,但她和太子的年齡相差過大,等她長大,太子的太子妃和良娣、良媛俱已配齊,她總不能嫁給太子當個承徽吧?
其他皇子雖然也可,甚至可以是正妃,但公公和大伯都是謹慎性子,生怕引起太子猜忌,從一開始就絕了小姑子的這一條路。
倒是她……
父母倒是真的替她謀劃過。
可惜最終沒有成功,還錯過了一些人,不得已,她才嫁給了賈政,要不然賈政一個不能襲爵的次子,於她根本就不是良配。
“如今皇上已經在位,元春嫁的是皇上,不是皇子啊!”
有了他們家的支持,皇上的位子只會更穩。
王氏相信皇上會明白這一點的。
“大嫂,這事於你,就是提一嘴的事,你……”
啪~
沈檸許了她一個很早就想給的巴掌,“王氏,整個家裡,就你心眼最多。”她都沒喊她弟妹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二弟辦的很多蠢事背後都有你的影子。怎麼?嫁給政弟你很委屈?所以你就一直哄着老太太,讓她對二房,對你的孩子另眼相待?”
“啊啊啊~”
王氏被打懵了一瞬,聞言一下子痛哭起來,“你……你怎能如此冤枉我?啊啊~~~,我不活了呀!”
她要去尋死。
“母親!”
“母親……”
“二嬸~”
賈珠和李紈、王熙鳳忙去拉住。
“站住,讓她死。”沈檸低聲怒喝,“今日她不死,來日就是我們一家子死。”
“……”
“……”
現場衆人都被她嚇懵了。
王氏也怒目回頭,“我做了什麼?你要如此盼着我死?”
“你說你做了什麼?”
沈檸咬牙,低聲怒道:“寶玉的玉是怎麼回事?就算真是胎裡帶的,你自個知道也就行了,爲何還要宣揚的滿府皆知?你是怕賈家的殺頭罪名不夠是吧?”
什麼?
衆人心下一顫。
賈珠面色蒼白,更是往後退了一步。
“你以爲這樣是對寶玉好呢,我告訴你,你害死他了,你不僅害死他了,你還害了珠兒,你逼得皇家不敢用他們,不好用他們,就算他們兄弟的學問沖天,一旦知道那玉,你以爲他們能走多遠?”
王氏:“……”
她呆呆的看向大兒子。
從大兒的臉上,她好像明白了什麼,然後眼前一黑,這下子是真的倒了。
“死了沒?”
沈檸看向扶住王氏的李紈和王熙鳳,“沒死就扶進祠堂,一起在祖宗面前好生想想吧!”
以爲暈過去就算了?
她還想暈呢。
可她敢嗎?
能暈是因爲她還有依仗。
自覺家裡怎麼也不會把她弄死了。
“今日……”
沈檸正要說今日就到這,院外突然響起了哭嚎聲,那聲音尖利的,好像要刺破人的耳膜。
賈芹的娘正在外面哭喊,努力想要突破青竹她們的攔截,“老太太,大伯孃,救命啊,求求你們了,救救我家芹兒吧!”
“……”
沈檸暴躁的都想殺人。
“母親您彆氣,我來處理。”
尤氏急匆匆的趕去了。
“祖母,您累了嗎?回去休息吧!”
今天祖母累了一天了,賈蓉心疼的很。
這一會,他也有些明白寶二叔的那塊通靈寶玉,傳揚出去,於他們家不是好事了。
可憐以前他還好奇那塊玉,哄着寶二叔給他看。
“老太太,您也累一天了。”
沈檸轉向也大受打擊的賈母,“有事我們明兒再說。”
明天一早,她還要遞牌子進宮呢。
沈檸這一會只想回去抱着女兒,睡一個香甜的覺。
以前她都有午睡習慣的,今天一天盡忙了。
“……好!”
賈母從來不知道,她孫兒從胎裡帶來的寶玉,還會是禍。
好在富貴人家有玉的多,回頭她發作一下王氏,說她爲了爭寵,特別給寶玉弄了塊玉,裝是從胎裡帶來的,糊弄她這個老太太。
“該進祠堂的進祠堂,鳳丫頭,你隨我回府。”
得把寶玉抱過來,再看看那塊玉。
好在那孩子一直不想帶那玉。
“是!”
王熙鳳在賈珠扶住姑媽的時候鬆手,趕過來想要扶住老太太,卻沒想,賈芹的娘衝了進來,“老太太,大伯孃,救救我家芹兒呀!”
她哭得滿臉是淚,喊完了才發現在場的臉色都不對。
東、西二府的主子們都在這,她……
“求求老爺,求求大爺,救救我家芹兒。”
她又把頭磕在地上,求賈赦、賈政和賈珍。
“芹兒出了何事?”
賈珍瞪了一眼從後趕回來的尤氏,努力按着性子問她。
“芹兒,芹兒……”
婦人哭,“芹兒被財神賭坊的人拿了,正押在後門處,說是不拿五百兩銀子贖他,就要砍他兩根手指,再賣到黑窯挖礦去啊。”
說完,她又‘嘭嘭嘭’的連磕了幾個頭,“求求你們,救救他呀!”
沈檸要走的腳步又停下來,“……對方知道是我們家?”
“是!”
婦人哭道:“因爲是我們家,他們纔給了點時間,讓我過來求救,大伯孃,您可一定要救他。”
“……”
沈檸的眉頭攏了攏,“珍兒,問清楚,處理了。”
今天是女兒的滿月宴。
寧、榮街上來來往往的全是權貴。
這賭館抓人雖然在後門,可莫名的,她總有種對方有點衝着她家的意思。
畢竟賈芹家怎麼也拿不出五百兩銀子,他娘只能到兩府求救。
賈珍很快出去,沒一會,興兒進來,“回太太的話,那賭坊是西財神魯鯤所開,他不僅開賭坊,還開了兩家錢莊。”
錢莊?
沈檸想到什麼,忍不住問道:“西財神是山西人?”
“是!”
京城的錢莊,有大半都是山西人開的。
“告訴你家大爺,從今天開始,賈家爺們敢有賭錢者,兩手各斬二指。”
沈檸看了一眼嚇呆的婦人,“再賭者,斬雙手,再賭……,連腳也一併給我砍了。”
“大伯孃……”
賈芹的娘嚇壞了,忙要哭喊,就被沈檸冷漠的眼神嚇住。
“砍指砍手砍腳的話,寫進族規。”
丟下這句話,沈檸在賈蓉的相扶下,不管衆人,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