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離?
王夫人本來看戲不嫌事大,但是和離……,絕對不行。
“怎麼能和離?”
她一下子就急了,“妏妹妹要是和離了,元春她們怎麼辦?”
她家元春就要嫁人了呀!
“族裡這麼多女孩子,都要受影響的。”
王夫人看向賈母和賈政,求懇道:“老太太,我們元春就要嫁給新平侯了,她的姑姑要是和離歸家,那程家老太太必定會來說嘴,到時……”
“你長嘴是幹什麼的?”
賈母還沒說話,沈檸已經冷聲打斷,“嘴巴不會說,你的手呢?我家的女兒和離,關他程家何事?她還想反手伸到我家來?王氏……”她聲音轉厲,“你是想要元春再走寶丰公主的路嗎?”
王氏:“……”
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啥。
但大嫂如此給她栽髒陷害就太過份了。
“大嫂,”她的聲音也變爲尖利,“你女兒還小,你是不怕,但是你真不知道族中有和離女子,對族中女孩的影響有多深嗎?”
“有多深?”
沈檸一下子站了起來,“你是想說,會讓那些本來有意於我們家女孩兒的人家退縮吧?那我問你,他們爲什麼會退縮?是嫌我們家的孩子品行不端嗎?”
她‘啪’的一下,把手中的杯子砸了。
“我們家的孩子什麼品行,別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東府到現在爲止,只有玥兒一個女兒,沒經過,但是西府有,不說更前面的,我只問你,大妹妹和二妹妹何在?”
這世道對女子太苛刻了。
紅樓裡,東西二府,賈家三個男人,就有兩個死了元配。
賈敏一輩四個嫁出去的女兒,一個不剩,盡皆死了。
她們真的身體孱弱到隨便一病就能沒了的地步嗎?
如果那樣,爲何她們在孃家的時候沒死?
婆婆、丈夫、小妾、家事……,不管大的,小的,瑣碎的,全都壓在她們身上。
哪怕寶丰公主呢,身份夠高了吧?
可也架不住婆家一家子心思不純。
“如果我們家千嬌百寵的女兒,嫁出去只爲給婆家磋磨至死,那還生個什麼?一生下來,就溺死得了。”
“……”
“……”
屋裡落針可聞。
連賈母都下意識的把呼吸放輕了些。
沒辦法,死了的兩個也算她的女兒。
“如今你又要放任妏妹妹被人家欺凌……”
“我沒有。”
王氏的聲音變弱,但還努力強辯道:“大妹妹和二妹妹都是生病沒的,跟妏妹妹這……”
她想說不一樣,可是又突然想到,賈妏生病,是沒人給她請大夫。
連柏哥兒去求都不行。
“你怎麼不說話了?”
沈檸盯着王氏,“你要是病了,家裡不給你請大夫,讓你活活扛,你能扛幾回?”
迎春就是被那中山狼打死的。
她之所求,就是一個安穩度日。
誰給她了?
“那種磋磨媳婦,害怕孃家鬧的人家,最好給我滾遠點,否則見一個,我滅一家。”
孩子們不傻,沈檸知道,他們都在外面偷聽,很乾脆的打開大門,果然,探春和黛玉兩個小腦袋,就在門邊貼着。
她沒管她們兩個,只盯站在院中嚴肅了一張臉的元春,“元春,我問你,你怕你妏姑姑影響你和新平侯的婚姻嗎?”
“不怕!”
元春搖頭後跪下來,“請伯孃爲妏姑姑做主,活着替她和離歸家,把梅表妹和柏表弟搶回我們家,死了……,也讓她歸家,不受閔家那窩囊氣。”
“求伯孃爲妏姑姑做主!”
迎春和探春是庶女,心思更加敏感,眼見大姐姐都這樣了,哪還有怕,也一齊跪下。
她們一跪,寶玉、黛玉、長安哪經得住?
也幾乎同時跪下,“求大舅母(大伯孃)爲妏姨姨(妏姑姑)做主!”
“看到了嗎?”
沈檸轉頭看向王氏,“我賈家的女兒不是隨便被人欺凌的。若被人欺凌了,那隻能是我賈家男兒無用,當家人無能。”
王氏:“……”
賈赦:“……”
賈政:“……”
沈檸的眼睛在三人身上轉了一下,這才重新轉向院外,“你們也給我記住了,養你們一場,不是讓你們到婆家當軟柿子,隨便給人搓圓揉扁的。
寶玉……”
她現場點名,“伯孃問你,你爺爺在時,那閔泰爲何不敢那般對你妏姑姑?”
寶玉:“……”
他不知道呀!
他只知道他爺爺好利害好厲害。
“伯孃告訴你爲什麼,因爲你爺爺是大英雄,因爲你爺爺一句話,一個眼神,能定閔家生死。”
想要賈妏或者她的子女進京後生活的好,至少得得到老太太的支持。
沈檸乾脆把老太太一輩子唸叨的國公爺拉出來,“你爺爺不在了,賈家沒有能震懾他的人了,所以你大姑姑二姑姑都在你爺爺去世後,相繼離世,你三姑姑會被困於後宅,若不是柏哥兒拼死回京,她也要像你前面兩個姑姑一樣,被人害死了,我們都不知道。”
賈寶玉:“……”
一想到那是他姑姑,她們死的可憐巴巴,小傢伙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就是元春等人也是悲痛不已。
屋裡的賈母也忍不住紅了眼睛。
“嬸孃……”
沈檸轉頭看向賈母,“我們家的女兒會出嫁,別人家的孩子也會嫁進來,將心比心,賈家男兒,年過三十未有子女者,才允納妾吧!”
什麼?
有妾有通房的賈赦和賈政驚呆了。
剛剛進院的賈珍和賈璉也頓住了腳步。
“三位妹妹的事,我們要追究,但是追究別人的同時,賈家更當約束子弟。”
賈家並不重視庶子。
要不然,賈環就不能長成那個樣子。
賈琮就不會沒幾個人知道。
沈檸沒管一羣呆了的人,道:“元春,帶着弟弟妹妹們出去。”
“……是!”
元春知道,她大伯孃很可能還要約束大伯和父親,這兩位的事,確實不好讓她和弟弟妹妹們聽見。
她忙不迭的帶了一羣小孩子出去,連柏哥兒都沒放過。
“珍兒、璉兒……”
沈檸看向新進來的兩兄弟,“你們說,賈家男兒年過三十未有子女者,纔始納妾的話,可以寫進族譜嗎?”
這?
賈珍忍不住瞟了一眼尤氏。
因爲家裡限制了伙食,他天天過去跟她拼桌,倒是感覺尤氏挺好。
“兒子認爲‘可’!”
他彎腰躬身應下的時候,尤氏眼睛都亮了許多。
王熙鳳眼巴巴的瞅着賈璉。
賈璉正跟媳婦你濃我濃,哪裡捨得讓她失望?
“侄兒也認爲‘可’。”
賈璉本來就對父親,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很看不上,這才更喜歡只有兩個妾的二叔。
還年輕的他並不知道,紅樓中的他也如色中餓鬼。
更不知道,此項決定,就是沈檸爲他和賈珍父子而立。
“赦弟,政弟,你二人有何看法?”
“咳~”
賈赦知道,大嫂主要是問他,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道:“甚好,寫進族譜吧!”
當初他也願意和張氏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她走了,他這才……放縱了許多。
“可!”
賈政收到大嫂看過來的目光,很正經的點頭道:“百善孝爲先,萬惡淫爲源。”他一直自認爲自己是正人君子,“過去的就不提了,但以後……”
反正他只有兩個妾。
倒是大哥……
難得能扳回一局,賈政願意給予最狠的懲罰,“再有犯者,跪祠堂三月,抄族規百遍,鞭……三十。”
“……”
賈赦忍不住看了眼弟弟。
賈政目不斜視。
“嬸孃!”沈檸看向老太太,“您覺得呢?”
賈母:“……”
她兒子孫子都同意了,她還能覺着啥?
“甚好!”
老太太點頭道:“就是這鞭三十……”
“您也覺得太少了是吧?”
寫完了信,正往這邊來的賈敏聽她嫂子這樣曲解母親的意思,嘴角不由的往上翹了翹。
要她說,大哥和二哥年紀漸大,正當保養身體。
相比於珠兒、璉兒,他們已經很佔便宜了。
那什麼婆婆給兒子送小妾的事,曾經她也真的受得夠夠的。
可母親就喜歡幹這事。
當初迎春的娘,現在探春的娘,都是母親送的。
雖說她們都還算本份,沒搶在主母前面生孩子,可……,二嫂就不提了,但大嫂當初生了多少閒氣?
賈敏過過那樣的日子,一面要承受婆婆給的壓力,一面還要忍着傷心難過,哄着夫君,那時候別提多苦了。
沈檸好像沒看到老太太嘴角的抽動,“三十鞭,下人們但凡輕一點,可能就是破個皮,看着慘了些,事實上,不用一個月,又能養回去。
但既然立了這個族規,如果只有這麼輕的處罰,那還算得什麼處罰?”
“你……你要增到四十鞭?”
老太太還是心疼兒子孫子的。
畢竟她兒子孫子多。
倒是東府,連着三代都是獨苗兒了。
沈氏就算要心疼,也只要心疼兩個罷了。
“五十鞭!”
沈檸很無情的又加了十鞭,“並且行刑的時候,同在一城的族中男子,盡要到場。”
“……”
“……”
太狠了。
賈珍偷偷的嚥了一口唾沫。
“另外,妾在其中,通房亦在其中。”
沈檸又道:“如果有誰搞什麼不納妾,只收通房……,亦同此例。”
現場,賈政的身板挺得直直的,第一個附和道:“可!”
“……”
賈赦又看了眼弟弟,在大嫂看向他時點頭,“妾和通房其實差別不大,自然盡在其中。”
在他眼裡,就是差別不大,但他不知道,在下面小丫環的心中,這差別可就大多了。
通房沒名沒份的,頂多拿個大丫環的月例一兩銀子。
可是妾就不一樣了,不僅每月有二兩銀子拿,還會配備服侍的婆子、丫環,哪怕沒有院子呢,也會有專屬於自己的屋子。
“成吧,那就五十鞭。”
反正打的又不是她。
老太太對兩個兒子很無語。
對孫子賈璉也很無語,這孩子現在看鳳兒哪哪都好,可舌頭和牙也有打架的時候,以後誰說得準呢。
不過,最可憐的會是寶玉,他還啥都不知道,就這麼被決定了以後。
“老太太……”
王氏不想同意。
她有兩個兒子呢。
“大嫂!”喊完老太太,她又喊沈檸,道:“富貴人家給孩子們一二通房,也是怕他們在知人事以後,被外面的人哄了去。這皇家還有教人事的姑姑呢,外面的老農多收了二斗糧也想再買個婆娘,我們家……”
“住口!”
這一次,不用沈檸讓她住口了。
賈政先跳出來,“什麼叫被外面的人哄了去?孩子們出門時,是隻有他們自己嗎?立身不正,纔會被人隨便哄騙,這話……,你以後萬不可再說了。”
王氏:“……”
看着這個一臉正氣的男人,她要憋屈死了。
“二弟說的對。”
沈檸難得的笑了一下,“好好的孩子,若是隨隨便便就能被人哄了去,不是弱智,就是傻子,要麼……就是父母教導不力,直接剔除族譜便是。”
“……”
“……”
現場再次沉默下來。
剔除族譜真不是說着玩的。
這以後的孩子……還真要管住了。
“都沒意見?”
沈檸看向好大兒,“既然都沒意見,珍兒你就記下來。”
“是!”
賈珍利索答應。
反正他兒子蓉哥兒不是傻子。
“正好,我的信也寫好了。”
賈敏適時的出來,“璉兒,你跑一趟,趕緊寄出去吧!”
啊?
賈璉忙接過,“是!”
他接了信,看到是寄給張巡撫夫人柳氏的,心下一跳,腳步匆匆的出去了。
“敏妹妹來的正好,妏妹妹那裡不論生死,家裡都必幫她和離,但過世的大妹妹和二妹妹那裡……”
“一樣!”
賈敏道:“三姐姐那裡怎麼處理,大姐姐和二姐姐那裡就怎麼處理,賈家祖墳若是沒地方埋她們,我……”
沈檸截住,“叔父若是知道他疼愛的女兒,在他去後那般被人欺侮,定會願意女兒歸家,有他一口喝的,他就不會餓着大妹妹和二妹妹。”
說到這裡,她轉向賈珍,“珍兒,祭祖的時候,你會捨不得你兩個姑姑的香燭嗎?”
“不敢!”
賈珍哪裡敢反對?
再說了,如今他也是有妹妹的人。
小妹妹已經會跟他‘啊啊’聊天了。
蓉哥兒小時候他沒怎麼抱過,那時候也不會抱,但是小玥兒,每次到母親那裡,他都會抱一抱。
小姑娘玉雪可愛。
她是祖父心心念唸的孫女,是爹孃想了無數年的小閨女。
母親生她的時候那麼艱難,他受了重傷,那麼痛都不敢叫出聲,生怕母親和她出事。
他們一家人捧在手心裡都疼不過來的小姑娘,若是出嫁了被人欺負……
只想一想賈珍就受不住。
“既然是我姑姑,自然就是蓉哥兒的姑祖母,我們自家的血脈親人,如何不能享我家的香火供奉?”
他家的祖宗們都是英雄,他們以命搏來的富貴,自然是子孫共享。
“大姑姑和二姑姑那裡,兒子回去就讓人查。”
他是族長。
賈珍看向賈赦和賈政,“赦叔,政叔,要一起嗎?”
“自然!”
兄弟兩個難得同聲。
在這件事上,王夫人倒是沒反對了。
她記得老大是沒孩子的,如果和離……,那她當初帶過去的嫁妝,哪怕捐出去呢,那也是賈家的功德。
女兒元春昨兒說佛堂的話,王夫人記在了心間。
她也迫切的希望,能做點有功德的事,向菩薩證明一二。
有些事,她也是身不由己。
如果賈家早有三十無所出,方能納妾的族規,就不會有周姨娘。
沒有周姨娘,她就不會幹出那樣的事。
沒有周姨娘,自然也就沒有趙姨娘。
他們夫妻之間沒有外人,一家子和樂,她又如何會髒了自己的手?
所有一切都是他們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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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一個孩子老太太抱走了,生兩個,生三個,都讓老太太抱走了。
王夫人心中苦澀。
這輩子,她最羨慕三個人。
死了的大嫂張氏是一個,甭管大伯哥這些年有多荒唐,至少大嫂活着的時候,哪怕婆婆送女人過去,他也會先跟大嫂表忠心。
東府的敬大哥就更別提了,一輩子守着大嫂沈氏一個人。
到老了,人家給他生個孩子,還不放心他在道觀,愣是收了他的所有私房。
可恨偏偏敬大哥嘴上不說話,行動上表忠心,哪怕窮的挑糞呢,也一絲不落的給了。
在這一點上,賈政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還有小姑子賈敏……
雖說前面子嗣艱難,但如今也兒女雙全,還都在身邊。
只有她……
大兒子大女兒不在她身邊長大,都跟她不親。
他們就差直接說,娘,你錯了。
小兒子寶玉……也一樣更親老太太。
“那就這麼定了,赦弟,你帶上林之孝和興兒,先去延綏,把妏妹妹的事處理好,把梅姐兒帶回來,閔家……,別想沾我賈家一絲兒的光,兩個孩子有我賈家的血脈,閔家若不出撫養費,那就給他們改姓。”
啊?
“是!”
賈赦應了。
原本這事應該是璉兒去辦,可他如今當官了,武庫司的職如今比他的一等將軍更重要。
珍兒也不方便,他是族長。再說了,妏妹妹是他妹妹,他這個大哥正當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