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上。
樓船二層內,賈薔臨窗倚在一張藤椅上,和香菱、小吉祥、小角兒等丫頭,頑猜謎遊戲……
“侯爺、侯爺!我來一個,我來一個!小時青來老來紅,立夏時節招頑童,手舞竹竿請下地,吃完兩手紅彤彤。你猜這是甚麼?”
眼見賈薔連猜出三個香菱的謎,小角兒登時耐不住了,蹦着腳丫跳高叫道。
船上裝有暖氣,屋內真是暖如春,所以一個個都穿的單薄,香菱、小角兒、小吉祥三人俱只穿著一件玉色紅青酡絨三色緞子斗的水田小夾襖,束着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撒花夾褲,也都散着褲腿。
吃着腳丫踩在紅氈地毯上,快活的不得了。
賈薔聞言,眯着眼“嗯”了半晌,就在小角兒以爲難住他時,方緩緩道:“莫不是桑葚?”
小角兒臉上的笑容凝固,咧着嘴呲着眉楞在那,周圍看熱鬧的人一下笑噴了!
湘雲大笑着上前,抱住小角兒那張臉揉啊捏啊,才幫她恢復了原狀。
小吉祥皺起毛毛蟲眉,要給好朋友小角兒“復仇”,她小短腿蹦了一蹦,跳出來道:“糉子頭,梅花腳,屁股掛把彎鐮刀,黑白灰黃花皮襖,坐着反比站着高!”
說的時候,還先抱抱頭,又跺跺腳,最後還搖了搖屁股。
然後巴巴的看着賈薔,想難住他。
賈薔苦思冥想稍許後,問道:“莫不是……”小吉祥緊張的伸着脖頸向前,期盼的看着賈薔,希望他猜錯。
卻聽賈薔悠悠道:“莫不是狗狗?”
小吉祥“咕咚”一聲坐倒在地,大爲挫敗。
衆人大笑之餘,鳳姐兒都來了興致,笑道:“我也來一個,我也來一個……身體圓圓沒有毛,不是桔子不是桃,雲裡霧裡過幾夜,脫去綠衣換紅袍!”
賈薔唬了一跳,不過再一想,應該不至於這麼大膽罷?
其她人也面色各異,有的臉都紅了起來,好在平兒最瞭解鳳姐兒,笑道:“應是柿子罷?”
鳳姐兒惱火,回頭啐了句:“你這反叛的,多嘴!”
平兒也不好惹,笑道:“原也沒說只讓爺一人猜!”
黛玉笑道:“就是,我們就猜不得了?”
眼見其他人也要幫襯,鳳姐兒忙平息衆怒,道:“是我的不是,原以爲平兒還是我跟前的,忘了如今她比我得意多了,有那麼多人護着!”
黛玉笑道:“平兒姐姐可比你好多了!”
賈薔笑道:“你來猜一個?”
黛玉見賈薔給鳳姐兒解圍,沒好氣白他一眼,道:“我這個,你必猜不着。”說着,講出謎面來:“上無半片之瓦,下無立錐之地。腰間掛着一個葫蘆,倒有些陰陽之氣!”
賈薔:“……”
陰陽大師端的出的好謎語啊!
見賈薔被難住了,香菱、小角兒、小吉祥卻急了,蹦蹦跳跳的給賈薔加油。
賈薔被吵的腦仁疼,問黛玉道:“打一甚麼?動物、植物、器具還是字?”
黛玉不無得意的笑道:“饒你一個臺階,告訴你罷,打一字!”
不止賈薔在猜,其她人也都在猜,除了不認得幾個字的鳳姐兒……
有人說是“十”,有人說是“鬥”,猜來猜去都沒猜着。
忽地鳳姐兒看着可卿道:“你必是猜着了!”
可卿“哎呀”了聲,拉扯了鳳姐兒一下,笑道:“這樣難,旁人都猜不着,我如何猜得着。”
鳳姐兒卻笑道:“你少弄鬼!這裡原也不按輩分來,你若是猜着了,還需說出來的好,不然一家人藏着掖着,反倒沒了意趣。”
寶琴也有些喜歡這個生的極有女人韻的姐姐,道:“鳳姐姐說的在理,姐姐若是得了,說出來纔好。林姐姐必不會怪你的!”
黛玉笑道:“原是大家一起取樂,合該如此。”
可卿臉都紅了,不過她到底是個大方的,看着黛玉笑道:“我也是胡亂猜測,必是不準的。不過既是頑笑,那我就不怕露醜了……”
湘雲是個急性子,她連叫了七八個字都讓黛玉否了,這會兒正急,叫道:“快說快說!猜謎算甚麼醜?”被探春拉了把……
可卿抿了抿嘴角,看出湘雲並非陰陽人後,又笑了笑,道:“我猜着,是一個‘卜’字。”
“咦,怎和我猜的一模一樣?”
賈薔驚奇道。
“呸!”
黛玉狠啐他一口,提醒他老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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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容得下可卿,可卻見不得賈薔當衆與可卿示好。
可卿不比香菱、晴雯、平兒等,這女人……大概是世上所有女子都會羨慕、嫉妒之人。
身上那股女人幽情,勾魂奪魄,實在不是還顯青澀的黛玉能比的。
當然,黛玉這個年歲,自有她該有的純真和美好。
只是那也不行!
賈薔嘿嘿一笑,問黛玉道:“到底是不是這個卜字?”
黛玉覷視之,反問道:“你以爲呢?”
賈薔哈哈一笑,明智的揭過這一茬,道:“我也與你猜一字,看你猜得出猜不出。”
黛玉冷笑:“你說便是!”
其他姊妹們也都圍了上來,賈薔笑道:“劉邦聞之則喜,劉備聞之則悲。”
黛玉聞言簡直嗤笑,道:“就這?”
賈薔眉尖一揚,道:“你猜得出?”
黛玉高興道:“可不就是一個翠字?”
衆人恍然,平兒都知道,與文盲鳳姐兒解釋道:“翠字上面是一個‘羽’,下面是一個卒。項羽死了劉邦高興,關羽死了劉備傷心。”
鳳姐兒聞言終於明白過來,結果就見衆人都笑吟吟的看着她,一時大怒!
還好賈薔給她挽回體面,道:“與二嬸嬸猜一個,不猜字。說,爲何自古以來,只說紅顏薄命?”
鳳姐兒這個懂:“生的醜的,誰去理會?”
賈薔豎起大拇指道:“猜對了!”
這下子登時惹起衆怒,好一陣啐笑。
頑鬧半晌,大家都覺得離京後,過的有滋有味,尤其是探春、湘雲等沒出過京的,真是看甚麼都覺得新鮮有趣。
黛玉這樣的,一條運河往返幾回的,反倒沒甚麼稀奇了,坐在賈薔身邊問道:“今晚你住哪兒?”
賈薔一聽,眼睛都發光了,黛玉紅着臉啐道:“你少亂想!”
賈薔無奈道:“還能住哪?去下面和親兵們一道住唄。”
這上面都是賈家姑娘,他一個馬上要成親的男子,怎好住同一樓?
黛玉笑着點點頭,又道:“倒不必往船艙裡去,你若不嫌擠,我聽嬤嬤說,二樓、一樓之間,正巧設一耳房,好似原是爲了給夥計們住的,你可以住那裡。”
賈薔聞言笑道:“那也好,就讓白嬤嬤去鋪牀罷。她是老太太身邊過來的,讓她當個證人就是。”
黛玉哼了聲,見可卿、平兒等在一旁聽着,笑道:“你別以爲我不讓你下去,只是這船前兒才經過截殺戰事,又出了性命在,你不在跟前,我怕香菱那丫頭晚上再哭了……”
香菱鬧了個大紅臉,道:“好姑娘,我早就不哭了!”
黛玉也不難爲這個軟萌嬌憨的丫頭,慫恿她道:“讓你們爺給你們說書講故事,他最會了。”
聽她這樣說,連探春、湘雲、惜春、寶琴都等圍了過來,還搬椅子的搬椅子,搬凳子的搬凳子,或者乾脆就盤坐坐在紅氈地毯上。
香菱居然還讓小角兒去將齡官等都叫了來,轉眼間就滿滿當當一屋子人。
賈薔瞠目結舌道:“我說要講了麼?”
衆人都是理所當然,晴雯笑道:“林姑娘都讓講了,爺快點!”
“……”
賈薔看了眼既有些羞,又難掩得意的黛玉,見她看着自己,只能笑了笑,道:“罷罷,左右船上閒來無事,我就與大夥講一個最喜歡的故事……”
湘雲要求高:“可不能是那種媚俗、豔俗、低俗的!”
賈薔微微倒吸了口涼氣,看了看這位胸懷闊達的丫頭,應該不是姜總之流。
又聽探春道:“不能流於俗套的!”
賈薔點了點頭,乾咳了兩聲後,接過香菱遞來的醒目,在一旁的几案上輕輕一拍,道:“這個故事,發生在很早很早以前,於神州浩土之上……”
“啪”,又是一聲醒目,賈薔沉聲道:“這世間本是沒有什麼神仙的,但自太古以來,人類眼見周遭世界,諸般奇異之事,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又有天災人禍,傷亡無數,哀鴻遍野,決非人力所能爲,所能抵擋。
遂以爲九天之上,有諸般神靈,九幽之下,亦是陰魂歸處,閻羅殿堂。
於是神仙之說,流傳於世。無數人類子民,誠心叩拜,向着自己臆想創造出的各種神明頂禮膜拜,祈福訴苦,香火鼎盛……
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中原大地山靈水秀,人氣鼎盛,物產豐富,爲正派諸家牢牢佔據。
其中尤以“青雲門”、“天音寺”、和“焚香谷”爲三大支柱,是爲領袖。
這個故事,便是從“青雲門”開始的……”
……
神京城,榮國府。
西路院,賈政屋。
打從中路院榮禧堂搬來,賈政雖分在此住,但他卻一次都未回來住過。
因爲這裡住着的,是在禮佛的王夫人。
王夫人入庵堂時,逼着他將趙姨娘也送進去,趙姨娘差點被折磨瘋了。
賈政看到此事後,就再沒進去探望過王夫人,儘管,賈家只他和寶玉有這個權力。
然而,也只有寶玉偶爾去看過一回……
這一日,襲人卻提着一個籃子要進去。
看門的教養嬤嬤自是不許,襲人卻道:“媽媽,是我們寶二爺給太太準備了身冬衣,打發我送來,勞煩你老通融通融。”
嬤嬤卻搖頭道:“要送也該是寶二爺來送,你如何能行?”
襲人賠笑道:“好教媽媽知道,我們二爺是個極有孝心的,哪裡忍心太太過這樣的日子?上回從這裡回去後,哭了三宿才勸好。如今是再不敢讓他來了,老太太也不許,叮囑我們,若是有甚麼事,就代寶二爺走一遭。等二爺大了堅強些再來……不過,任誰也不落忍不是?還求媽媽看在寶二爺一番孝心的份上,放我進去罷!”
說着,從袖兜裡掏出一錠銀子,估摸着也有七八兩重,放進嬤嬤手中,道:“這天寒地凍的,我們寶二爺請媽媽去吃些酒。”
這老嬤嬤聞言,到底可憐堂堂一個當家太太落到這個地步,將銀子放進袖兜後,冷淡道:“快進快出,莫要讓人發現,不然莫說你,連我都要落不是。”
也就是東府那位如今不在,還是闔府不在,不然這銀子即便再多十倍,她也不敢收。
襲人見之卻大喜過望,連忙千謝萬謝後,提着籃子進裡面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