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街,豐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家太夫人看着見禮的賈薔,稀罕道:“喲!這是怎麼了?今兒怎麼得閒過來了?”
二太太孫氏仔細打量了兩眼,道:“怎臉色看着不大好?”
賈薔直起身,長嘆息一聲,搖頭道:“剛從宮裡出來,今兒可讓皇后娘娘給訓狠了。”
衆人聞言都吃了一驚,尹家太夫人忙問道:“又是爲了甚麼?可是你和小五兒又淘氣了?”
“……”
賈薔滯了滯,搖頭道:“今兒可真沒淘氣,今天我被中官急急宣入宮中,進了鳳藻宮中殿,皇上就讓戴權宣旨,居然是要晉封我家大姑姑爲皇貴妃的旨意……”
此言一出,整個萱慈堂上,氣氛驟然凝固。
不知多少雙目光,從和善變得審視猜疑起來。
其實也不難理解,整個尹家爲了宮裡皇后的地位,付出了太多太大的代價。
任何危及皇后地位的人和事,都將是尹家的頭號生死大敵。
別說賈薔還沒和尹子瑜成親,便是成了親,皇后的位置也是尹家絕不允許任何人觸碰的底線。
誰敢觸碰,誰就是生死大敵。
感覺到氣氛變換,賈薔不等誤會加深,便忙解釋道:“大姑姑和我自然都是堅辭不就,我更是斗膽放話,同皇上道,背後出這主意者,必是賈家的死敵。皇后之賢德,朝野皆知。且皇后鳳體向來安康,這個時候立皇貴妃,又置娘娘於何地?誰知道,就因爲這句話,我被皇后娘娘好一通拾掇。原來這份旨意,竟是皇后娘娘執意請皇上下的。”
“這又是爲了甚麼?”
大太太秦氏的臉色舒緩了些,又皺眉質疑道。
賈薔便將尹皇后的那套說辭說了遍,最後道:“皇后娘娘還警告我,除非是賈家存下了甚麼見不得人的心思,否則,這種事光明磊落,又有何好心虛的?得,最後倒成了賈家心虛了!”
尹家太夫人看出賈薔的不滿來,雖然她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不過還是溫言勸道:“皇后並非果真責備於你,只是擔憂賈家有意見,不甘心受此位……”
賈薔連連搖頭道:“老太太,您不是尋常愚婦可比,您老是我見過最英明的太夫人!您必是理解我的,以皇后娘娘朝野稱頌的賢名,這個時候賈家突然出了個皇貴妃,這得遭多少人罵?賈家上下也沒個靠譜的,到頭來多半還是由我來吃掛落。且都中上下如今誰家不知宮裡娘娘和老太太您對我的好?出了這麼一樁事,我這位太上皇良臣,非得變成娘娘跟前的白眼狼不可!真真是頭大……”
尹家太夫人聞言笑了起來,道:“你且安心辦你的差事,過你的小日子,何必理會外面那些風風雨雨?你不是同我說過,又不是清流,要那麼好的名聲做甚麼嗎?再者,此事既然是宮裡娘娘提議堅持的,那必然是有其中道理的。正如娘娘所說,只要心中光明磊落,又何懼人言?尹家也不會多想,錯怪到你身上。”
賈薔苦笑道:“可世上沒那麼多聰明人,今兒恪和郡王還和我翻臉了,從西華門一氣追殺到鳳藻宮……”
衆人聽聞這孩子話都笑了開來,尹家太夫人道:“不當緊,下回他再欺負你,你就說我說的,斷不可如此!”
賈薔聞言高興起來,笑道:“這比尚方寶劍還管用!那成,那成!”
尹家太夫人笑道:“去罷,你不是還要和子瑜商議皇上的養生之法麼?去她院子裡瞧瞧。”
賈薔心知尹家人必是要議論此事,便含笑往後面去了。
果不其然,他剛離開沒多久,秦氏就按捺不住率先開口道:“老太太,這宮裡娘娘到底是甚麼心思,怎會好端端的把六宮大權給交了出去,還立下一皇貴妃?”
孫氏也連連搖頭,看起來就不贊成。
尹家太夫人沉吟稍許,同侍奉在跟前的尹浩妻喬氏道:“打發人去前面,看看大老爺和二老爺在不在。不拘哪個在,都請過來。”
喬氏知道是大事,不敢耽擱,忙親自前往。
過了沒一會兒,請了二老爺尹朝過來。
如今正在京察,尹褚在吏部不忙到天黑是斷不會回家的。
尹朝則自在的多,哼着小曲兒樂呵呵的進來,一進門發現堂上氣氛不對,他面色變得謹慎防備的多,還往後退了半步,仔細道:“老太太,今兒可是出了國喪的,我出去吃的也不是花酒,沒犯甚麼家規……”
此言一出,堂上諸人都哭笑不得。
尹家太夫人也啐了口,道:“哪個問你這個了?”
尹朝更驚,道:“我可沒私藏俸銀,全交官中了!”
這不打自招的明堂,讓尹家太夫人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跳,斥道:“少出怪模樣了!一大把年歲,孫子都會喊爺爺了,還這般沒個樣子!我問你,這些日子大皇子在兵部,可有甚麼事發生沒有?”
尹家太夫人怎麼想,都覺得此事的癥結,多半還是在幾個皇子身上。
而知女莫若母,她是知道尹後心中之苦的。
大皇子李景,酷似隆安帝,不僅模樣像,連性情也像。
只是像的有些偏了……
隆安帝異軍突起登基前,任誰都難以親近這位冰山王爺。
但時任廉親王,對於中層實幹的臣子,還是能相處的很好。
且難相處是難相處,卻不居高臨下的傲慢他人。
李景卻不同,他的孤傲,是對所有人都如此,令所有人都難以親近。
不止天性如此,似乎還刻意的去模仿隆安帝。
只是時情早已不同,身份地位也大不相同,一味的生搬硬套,好似天理如此,那就不對了。
爲了此事,尹後簡直操碎了心,說了一百遍也沒甚效果。
大皇子,自負的驚人……
聽聞太夫人之言,尹朝也變了變面色,抽着冷氣頭疼道:“老太太不提,我還忘了回來說了。這老大真是讓人頭疼,新安伯才從榆林鎮回京,擔任兵部右侍郎之位。結果老大當天傍晚就和人鬧僵了,雖然新安伯陳年後來低了頭,可任誰都看出他憋了一肚子的火……這個老大呀,也不知該怎麼整。倒是老四,纔到戶部,就和上下打成一片。老四是真聰明,對林如海執弟子禮,也不瞎伸手摻和。老太太,我瞧着老大有點懸。”
尹家太夫人聞言,臉色十分凝重,卻也一時不知說甚麼。
這種事,連天子、皇后都沒法子,別說當今,便是古之明君如唐太宗者,太子不賢,他又有甚麼法子?
大太太秦氏還是想不明白,道:“可這又和娘娘請立皇貴妃有甚麼干係?本就不穩當,又交出後宮大權,莫不是出了甚麼事……”
尹朝聽了糊塗,皺眉道:“立甚麼皇貴妃?交權?”
他再沒心沒肺,涉及到尹家的根本,也不由他緊張起來。
尹家太夫人嘆息一聲,將事情說了一遍後,道:“如今卻是不知道,宮裡到底發生了何事,着實讓人心焦……”
正這時,忽見有婆子急急進來,稟道:“老太太,外面來了宮裡的鳳輦,說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來接咱們家姑娘進宮的。”
尹家太夫人忙道:“朝兒先去請中官吃茶,浩哥兒媳婦,速去請子瑜和薔哥兒來。”
二人不敢耽擱,忙各自出去。
未幾,賈薔和麪帶淺笑的尹子瑜進來。
賈薔先請辭,尹家太夫人寬慰兩句後,賈薔離去。
等賈薔走後,尹家太夫人拉着尹子瑜的手,很是叮囑了幾句後,方讓秦氏和孫氏親自送出門去,讓尹朝、尹浩護着進宮。
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可今夜尹子瑜回不來,尹家無人能安眠……
……
賈薔出了尹家,又往佈政坊林府而去。
可惜林如海還未回府,清竹園內。
賈薔捏着眉心坐在竹椅上閉目養神……
黛玉嘴角噙笑,坐在一旁做着女紅,時不時的擡起眼簾看他一眼。
她沒想到,賈薔之前許諾的,只要沒皇命,就每天都來見她一回,竟沒誆騙她。
其實也不需要做甚麼,只這樣靜靜的坐一坐,彼此分享些靜謐的時光,就很幸福了。
不過,享受了小半個時辰後,賈薔還是將這兩天發生的事都說了遍,聽的黛玉瞠目結舌,道:“璉二哥哥,竟要和鳳丫頭一別兩寬?你還幫他尋了尤大嫂子的妹妹做二房?”
八卦的火焰,忽閃忽閃的在那雙清澈明眸中燃燒着。
賈薔聳聳肩,搖頭道:“這樣也好,就當各自安好罷。你難道沒瞧出來,二人早就水火不相容了,天生八字不合。”
黛玉遲疑道:“璉二哥倒是輕快了,帶上二房遠走高飛,可鳳丫頭……她如何承受得住?她雖看着張揚,心裡其實也軟和着呢。”
賈薔笑道:“你又瞧錯了,辦妥此事後,她連剩下的那點病也全好了,像是解脫了一般,被鴛鴦拉去榮慶堂,又開始着手管家了。”
頓了頓,賈薔道:“這些都是小事,日子總還要往好裡過。現在我頭疼的事,宮裡晉封賢德妃爲皇貴妃,家裡那些混不吝的,怕又要開始作妖了。”
黛玉聞言,微微蹙眉道:“她們……又能作甚麼妖?”
賈薔嘆息一聲道:“執掌六宮宮務,在後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意味着操控着許多人甚至是許多家族的命運。這樣巨大的權力,將會給賈家帶來極大的變化。別的不說,你瞧着罷,很快到賈家說媒的人,就能踏破門檻。二姑姑、三姑姑、寶玉還有史妹妹他們,都將成爲香餑餑。另外,不知多少人家的誥命,要來恭維老太太,還有二太太。嘖嘖,真是添亂啊。”
黛玉聞言,並不關心王夫人的權勢會不會大增,而是關心問道:“可會對你有甚麼壞處不會?”
賈薔冷笑一聲,道:“她敢!賈家已經修了座道觀,自然也能再容得下一座佛庵!”說罷起身,對黛玉道:“不等先生了,先回去敲敲警鐘。若是讓人先一步去攪亂了她們的心思,再拾掇起來,就真要撕破面皮了。”
黛玉聞言心驚,忙勸道:“你可別太生氣了,果真宮裡才晉封了皇貴妃,你在外面就不給太太好臉,傳出去,對你很不好呢。”
賈薔聞言,笑了笑,伸手攬過黛玉的纖腰,將她抱在懷中,親了親她的眉心,溫聲笑道:“放心就是!尹家太夫人有一言說的極是,我一個武勳,要那麼好的名聲做甚?”
說罷,在黛玉嬌羞嗔怨中,哈哈大笑着揚長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