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郎中常鬆看着突然破門而入的賈薔,心裡一沉,面色鐵青的厲聲問道:“你是甚麼人?誰讓你進來的?來人!來人!”
不過,當他看到賈薔身後“呼啦啦”又進來一二十大漢來,眼中明顯出現了畏懼之色,識相的閉上了嘴。
賈薔一步步走到書房正中,站定,俊秀的面上,目光卻如刀一般鋒利冷然,他看着常鬆、傅試和李守中三人,輕聲問道:“榮國府二老爺賈政賈存周,檢舉你們妖言惑衆,侮蔑詆譭聖躬,跟我們走一趟罷。”
常鬆與傅試對視一眼,傅試面色連連變幻幾番後,起身賠笑道:“竟是寧侯來了……寧侯,此間必是有甚麼誤會,何不坐下來好好談談?”
賈薔只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沒有搭理。
傅試大爲尷尬,一時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常鬆和傅試二人看向李守中,李守中是極重規矩的人,且他自忖論起關係來,他還是賈薔的祖輩,畢竟,他和賈政是姻親親家。
因此,李守中緊皺眉頭,以長輩,不,是以祖輩的姿態呵斥道:“你胡鬧甚麼?存周乃正人君子也,素愛讀書,善養浩然正氣。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吾等讀書人?你莫要仗着沒有長輩管你,就恣意妄爲!五城兵馬司,也能帶走朝廷官員?念你是小輩,今日事我們不與你一般計較,還不快快退去?”
賈薔連打嘴仗的心思也沒有,目光落在中間桌几上,一份鋪開的摺子上。
藉着滿屋通亮的燭光,他能看到摺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簽名。
李守中雖是國子監祭酒,但區區半天功夫,他還沒這麼大的能量,尋找幾百名官員簽名。
再聯想到他的官職,這摺子上的簽名,也就不言而喻了。
賈薔心裡一時都不知道想說甚麼纔是……
他本以爲賈政已經是作死的巔峰代表了,卻沒想到,眼前這位,還能更勝一頭!
從古至今乃至賈薔前世,學生鬧事,都是當局最忌憚也是最恨最棘手的!
前世還好些,讓拾掇老實了……
但當下,十分講究不能阻塞言路,國子監甚至隱隱與當世清流掛鉤的世道中,堆積這麼幾百個國子監監生的簽名,這是比上吊自盡更狠的作死方式。
賈薔是真不想理會這樣的事,沾上一點,都會奇臭無比!
可是……
又不能不管。
因爲賈政的名字就在上前,無論如何,都會牽扯到賈家,進而牽扯到他……
“大行皇帝遺體,呈吞金服砂,燒脹而歿之像,經繡衣衛並龍虎山張元隆查證,是太上皇在煉丹時,用錯了紫朱和赤符兩味藥。”
“有人不信,好啊,天子便下旨,此案全權交由宗人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聯合審案。並將所有涉案人員,從宮人到內務府官員,全部交出,並保證是活的。”
“爲避嫌,繡衣衛不參與其中。”
“此案,會從頭到尾徹查到底,不管涉及何人,一律誅除九族。”
“很簡單的一件事,怎麼就讓你們義憤填膺成這樣?”
“天子已經做到足夠磊落了罷?怎麼就成了你們口中的桀紂之君?”
“此事到此爲止罷,本侯勸你們,莫要憑空生事,大起冤案!”
賈薔耐心的將事情着重點講了一遍,他自認爲無論如何,但凡明白一點道理的人,都應該知道是非了。
然而,這樣邏輯清晰的話,落在李守中耳中,卻一個字也不願相信。
聽完這些,他看着賈薔如看仇人,厲聲斥道:“簡直一派胡言!太上皇何等明君,豈會連紫朱和赤符都分不清?這等可笑荒唐的藉口,也能讓天下人信服?”
賈薔聞言一怔,呵了聲,道:“你這話還真有點道理……這樣,本侯舉薦,讓你同大理寺、刑部等共同審查此案,有任何覺得不妥之處,你都可以提,如何?”
李守中卻更怒了,道:“老夫乃國子監祭酒,又懂得甚麼查案?”
賈薔皺眉道:“那你想怎樣?”
李守中大聲道:“老夫就想爲太上皇,爲天下黎庶,討一個公道!太上皇乃君父,豈能死得不明不白?”
賈薔壓着不耐,問道:“那你到底想怎樣討公道?”
李守中厲聲道:“老夫等要做之事,便是在討公道!誰敢阻攔,誰就是奸邪逆賊!”
賈薔聞言,覺得有些不可理喻了,他思量稍許,最後努力道:“至少給大理寺、刑部他們一點時間?等他們查證完了,你們在鬧事?”
“鬧事?!”
李守中目眥欲裂,大聲道:“吾輩……”
“好好!伸張正義,你們是伸張正義!”
賈薔退一步道:“但總要看看到底查證出甚麼結果來,再理論,總沒錯罷?”
李守中仍是半步不讓,厲聲道:“等到那羣祿蠹查證出結論來,連黃花菜也涼了!豎子焉知大義?那份遺詔,如同罪己詔,抹盡太上皇一生功績!你妄受太上皇隆恩,妄爲太上皇良臣!”
賈薔聞言,輕聲一嘆,點了點頭道:“你糾結之處竟在於此,若這樣,那就是真的沒得談了。”
說罷,他身形一閃,一步上前,將几案上的摺子拿起來……
“你幹甚麼?”
“放下!”
“奸賊!”
賈薔在諸多簽名的最前面,果然看到了賈政二字。
排名第二的,就是李守中。
但奇怪的是,他連續往下看了二十個名字,都沒看到傅試和常鬆的名諱。
見此,他冷然一笑,目光掃過常鬆和傅試,道:“這就是你們的煌煌大義?除了誆騙兩個迂腐夫子外,你們的表現呢?你們的名諱呢?”
常鬆和傅試二人面色陰沉,目光更是陰冷的看着賈薔。
賈薔隨手將摺子放在了一旁的牛油大蜡上,火光轟然而起。
李守中見之目眥欲裂,就要衝上前來和賈薔拼命,奪回摺子。
然而他這老邁之軀,剛撲上來,就被賈薔反手一耳光,狠狠的扇倒在地。
賈薔沒有看他,自有親兵上前,將李守中押起。
賈薔目光一直盯着傅試和常鬆,二人對於他突然下狠手,打倒李守中都震驚的說不出話了。
這二人是有野心之人,或許還有不少小心眼,但若說他們有多大的心性和勇毅,那也是扯淡。
賈薔看着傅試道:“你常年在賈政面前溜鬚拍馬,所求者無非是想升官發財。先前你求到賈家門上,想要趁着眼下朝廷空缺出許多肥缺之際,得一好差事。求之不得而生恨意,繼而被人收買,搗鼓出眼前這一套,我明白。不過……你呢?”
賈薔看向常鬆,道:“賈政是工部員外郎,你是他的頂頭上官,聽說平日裡相處的還不錯。你又是甚麼緣故,設計這一出?我來猜猜,憑你一個區區五品郎中,又有甚麼資格在背後下棋?不要這樣看着我,你不配,你算甚麼東西?”
說罷,賈薔冷笑一聲,對商卓道:“讓鐵牛進來,問出他們身後到底藏的哪路神仙,今夜,咱們一一拜會!”
這羣景初舊臣怎麼就不動動腦子想想,太上皇都死了,大義在隆安帝,若隆安帝只是一個廢柴,是幽王、阿斗之流也則罷了。
可是以隆安帝這樣的雄心壯志,堅韌剛強的心性,豈能再由他們躲在暗處放冷箭?
想污天子名聲,動搖皇權根基,簡直不知死活!
得聞賈薔之令,立刻有人將鐵牛叫了進來。
身披鐵甲的鐵牛是低了低頭才進了書房門的,甫一進來,就給了常鬆和傅試極大的壓力。
貪婪陰險好名利之人,也是最惜命者。
鐵牛如地獄裡爬出來的羅剎一般,走向二人,讓二人膽寒。
商卓對鐵牛道:“問出他們背後是誰……”
“先帶一個出去,分開問。”
賈薔補充了句。
商卓聞言後,與他一個弟子點了點頭,立刻有人上前,拖着傅試出去。
傅試是真沒想到,賈薔居然有這個膽子,私自給官員上刑。
五城兵馬司甚麼時候,能對付官員了?
可就算事後賈薔會被彈劾,會被治罪,甚至會被殺頭,那也是事後。
眼下,傅試害怕他被打死。
而常鬆比傅試好不了多少,儘管鐵牛明白道理,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力氣,狠狠一拳掏在了常鬆腹部。
一拳將他打的彎下了腰,嘔吐出了晚飯和苦膽水,蜷縮在地上。
可他既然沒開口,鐵牛就沒有放過的道理,彎腰掐着常鬆的脖頸,生生將他舉了起來。
剛纔還忍着劇痛痛苦嘔吐的常鬆,這下是真的怕了,他連喘息都喘息不上來了,雖拼命張大嘴掙扎着,可越來越感覺到窒息感,感到死亡離他如此之近!
“我……說!”
“喀喀,我……說!”
賈薔與鐵牛使了個眼色後,鐵牛蒲扇般大小的手一鬆,常鬆摔落到地面,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狼狽不堪。
“呼哧!”
“呼哧!”
“呼哧!”
“快說!”
鐵牛低吼一聲,如一道悶雷炸響在常鬆頭上。
常鬆唬了一個激靈,忙道:“是工部右侍郎韋銘讓我這樣辦的,韋銘說,天子悖德,謀弒君父,侮蔑太上皇,就該讓天下人皆知……”
賈薔擺了擺手,道:“寫下來,寫下來後簽字畫押。”
常鬆聞言,臉色難看之極,不過當他只稍微一猶豫,就被鐵牛抓着脖頸上的肥肉,拎一頭豬一般拖到了几案前,常鬆雖滿心屈辱,卻愈發這些不講道理的蠻橫之輩,顫着手,落筆成書後,又簽下名字,按了手印。
然而卻不想,他一切都如數照辦後,賈薔在看着供書時只微微偏了偏頭,商卓就即刻將常鬆帶了下去,未幾,帶着心驚膽戰面色慘白的傅試進來。
一旁李守中見之,盯仇人一樣死死瞪着賈薔,咬牙道:“私刑朝廷命官,賈薔,你視朝廷王法如無物,將來必爲禍國大盜!”
賈薔懶得理會這個腐儒,看向傅試道:“說說看,你背後又是哪個?怎麼和常鬆勾結到一起的?”
傅試大口吞嚥着唾沫,目光閃爍,似是在遲疑着甚麼,然後就見鐵牛一巴掌扇在他腦後,直接將他扇的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險些昏過去。
傅試嚇的亡魂大冒,顫聲道:“是……是忠順親王府的王長史,讓我這樣乾的,許諾我……”
臉色有些凝重的賈薔擺了擺手,示意了下几案上的筆墨,道:“詳情寫下來,何時何地見面,說了甚麼,有誰可以作證。”
傅試心驚膽戰面如死灰的上前,書寫罷亦是簽字畫押。
賈薔此時心中已經有所猜測,他拿起供紙看了看後,又讓人將傅試帶了下去,最後看向李守中,輕聲道:“看到了麼?常鬆背後之人,是想搞臭皇上的名聲,想要圖謀不軌。誘使賈政署名,是爲了讓世人看到,爲了所謂的大義,連先榮國嫡子,貴妃親父,都在聲討皇上,讓世人看到皇上已是衆叛親離,坐實他喪心病狂,謀弒君父的罪名。其心,不可謂不毒。
另一個,則是爲了趁機剪出敵人,忠順王李祐是皇上的人,他知道你們這些人必難成事,所以就將賈政裹挾進去一起去死,進而連累整個賈家,不得好死。這叫借刀殺人!
也只有你這樣迂腐的老夫子,纔會以爲他們是真的想爲太上皇伸冤鳴不平!
看在大嬸嬸和賈蘭的份上,我今日不再打你,也不抓你入大牢。但是,既然已經涉及此案,我也沒權力放過你。我會安排兩個親兵,去李家看住你,防止你再做蠢事。至於具體如何發落,只有等旨意了。”
說罷,也不理這個滿臉死硬的蠢老頭。
等兩名親兵押着李守中回李家後,商卓問賈薔道:“侯爺,還要去工部右侍郎府和忠順王府麼?”
賈薔氣笑道:“開甚麼頑笑?抓一個六品一個五品,已經是極限了。我連李守中都放過了,不丟進牢裡去,還能去抓一個從二品侍郎,一個親王不成?適可而止罷。”
不是不能,做也就做了,但着實沒必要。
太過恣意,乃種禍之舉。
太上皇駕崩之後,雖然大體上,對賈薔是利遠遠大於弊,但是過去那種騷操作,卻是最好不要再出現。
隆安帝的強勢,今日他已經見到。
不過……
賈薔拍了拍手中的兩疊紙箋,笑道:“就憑這些,便足以將賈家摘出去了。至於那勞什子工部由侍郎韋銘和忠順王李祐,根本不用咱們親自動手,明日自有天子來拾掇!走,回家,明兒看好戲就是!這回,咱們也偷個懶。”
過去,因爲忌憚背後的太上皇,隆安帝給不了太多支持,所以他只能每每拉起太上皇良臣的大旗,做出以性命相搏玉石俱焚的姿態來對敵。
但從今往後,卻再不必了。
也該他使使借刀殺人之計,偷偷懶了!
只是,賈薔卻沒想到,這懶,又豈是那樣好偷的……
……
PS:說斷章真有點委屈啊,這麼一大段內容,一章無論如何都寫不完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