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塔寺外不到二里處,有一處香竹街。
這條街上,到處都是賣佛香、燒紙和火燭之類的門鋪或攤販。
青塔寺內當然也有這些東西,但佛祖眼下沾有佛氣的,價格上難免貴一些。
除非真有要緊急事得求佛拜菩薩的,甘願多花些真金白銀好讓心裡踏實些,否則大家能省些則省些。
佛祖他老人家普度衆生,想來不會介意香火是從哪買的。
上香前自然不能吃葷腥了,對佛祖菩薩不敬。
可是都上完香了,佛祖菩薩吃的油光滿面,敬香的心情愉悅之下,難免也胃口大開。
買供品省下來的銀錢,剛好去香竹街拐角處的烤肉攤子上爽利一回……
十二文錢一串的價格絕不算便宜,可小媳婦帶着胖兒子,老嫗帶着大孫兒前來上香還願,兒孫鬧着要吃一串烤肉,女人就算再會過日子,也不會不買一串。
再加上一些家境殷實好擼串的年輕人,這裡畢竟是西城,有錢人多的是,所以烤肉攤子通常能從早上一直忙到天黑。
烤肉本身的技術不算什麼,又不是賣給美食家,只是賣給尋常百姓,還大多是沒吃過烤肉的“原始百姓”。
所以劉老實、春嬸兒和鐵牛三人都能烤,賈芸來了幾日後,也能烤。
昨晚賈薔點頭後,劉老實帶着鐵牛連夜尋人造出了第二個烤架,今日分成兩撥,賈芸、鐵牛和他的一個新瓜蛋子兄弟一撥,劉老實則帶着春嬸兒和另一個新瓜蛋子一撥,都有老手有新手,乾的不亦樂乎。
那兩新瓜蛋子雖然帶着傷,可幹活確實沒說的。
原本這是極好的局面,只可惜,世上事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
“這誰的攤子?他奶奶的不開眼,在老子的地盤兒開張,居然敢不知會老子一聲!”
“鐵頭,放下刀,別衝動!!”
一衆青皮呼呼啦啦的自街北走了過來,當頭一個大高個兒罵罵咧咧道。
然而賈芸卻率先喝住了一把抄起尖刀的鐵頭,也就是鐵牛的發小兄弟。
長的雖乾瘦,脾氣卻比鐵牛火爆何止一萬倍。
另一邊,劉老實和春嬸兒也攔下了另一個名叫柱子的夥計。
他們不是沒有脾氣,只是知道和氣生財。
在碼頭熬了那麼多年,知道什麼樣的人不能招惹。
“喲!怎麼,小婦養的還想動兵器?來啊!”
一夥兒十六七人,多打赤膊光着膀子,不過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顯然集中在鐵牛身上。
好在鐵牛先前被賈薔再三灌輸,哪怕不敢和人動手,臉上也絕不能再露出怯懦害怕的神情,緊張就把臉死死繃起,實在害怕,眼睛不看人就是。
所以這會兒鐵牛如牛魔王一樣站在賈芸身邊,面如羅剎,眼睛低垂着,還是頗有幾分震懾感。
或許也正因爲如此,那夥兒青皮纔沒敢靠的太近,七八步外就站定腳。
賈芸因是東主族兄的身份,所以鐵頭謙讓幾分,聽他的話,沒有衝動。
賈芸卻是膽大,一人笑迎上前,拱手道:“諸位兄弟,小弟是榮寧街榮國之後,今在這裡幫族人看顧一二生意買賣,不知有什麼沒照應到的地方,還請諸位兄弟指教。”
當頭一青皮聞言面色微微一變,稍稍往後側了側頭,立刻有人上前耳語道:“榮寧街離這十幾裡,且賈族人海了去了,除了榮寧兩府,個別幾房,其他的不足爲慮。再說,真要是個有跟腳的,誰會在這裡拋頭露面賣這玩意兒?”
帶頭之人聞言,以爲大有道理,便不再顧忌許多,冷笑道:“誰他孃的和你是兄弟?你倒會扯虎皮拉大旗。別說你只是賈家裡上不得檯面的,就是榮國府裡的正經爺們兒來了,老子也不怕。天王老子也得講規矩不是?”
賈芸聞言,心中好笑,認定這地痞吹大氣,真要是榮國府裡的正經公子在此,這會兒地痞頭子怕得跪下磕頭了。
以賈家在京營和五城兵馬司的根腳,弄死這幾個青皮地痞不比捏死一隻臭蟲困難。
只可惜,雖同姓賈,他卻連住榮國府裡的腳後跟都不如……
就是從穿戴行頭上看,也能看得出來。
不過賈芸是從苦日子裡熬出來的,丟點臉面根本不放在心上,好似沒聽出對方的蔑視一般,笑道:“我雖不是國公府裡的正經公子,這榮國子孫的身份卻當不得假,八月十五纔在國公府上吃的團圓宴……罷了,不說這些,也值不當什麼。我只想問問各位大哥,到底是什麼規矩?”
當頭青皮哼了聲,多看了賈芸兩眼,正視了些,問道:“你若知道了這規矩,可曉得該怎麼辦?”
賈芸不卑不亢笑道:“若是合情理的,我們自然不是小氣的。若不合情理,我也不能太丟了國公府的顏面。”
那當頭青皮聞言勃然大怒,厲聲罵道:“你少跟老子扯國公府的虎皮!你真要有這層干係,還能在這賣臉折騰這勞什子玩意兒?我告訴你,這香竹街是我金沙幫的地盤,你沒經我們同意,就在我們地盤上撈銀子,這就是壞了規矩!告訴他們,咱們金沙幫的規矩是什麼?”
當頭青皮回頭一喝,立刻便有跟隨大聲道:“在我們金沙幫地盤上做營生,一月要交四成的份子錢,咱們保你平安。要是不交,趁早滾蛋,不然,讓你們知道厲害!你們壞了規矩,今天就交!”
“鐵牛,站在那,別衝動!!”
賈芸猛然回頭,衝牛魔王一般站在那的鐵牛大聲喊道,衆人只見鐵牛身子一顫,似想挪動龐大的身軀,卻終究又站住了。
一羣青皮們唬出了一身冷汗,氣焰也陡然降低。
賈芸回過頭來,輕輕呼出口氣,對當頭青皮道:“這位大哥,既然是你們的規矩,如今我們知道了。不過這買賣到底不算我的,你也看出來了,我雖姓賈,可在族裡算不得什麼有檯面的人物,我只是幫我一個族弟打下手的,他纔是正經東家,只是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會拋頭露面。所以,到底該怎麼辦,今晚回去我就去請示他,明日一早,就在這,必有交代。另外,敢問大哥……鐵牛,不許衝動,舅舅、舅母,拉住鐵牛,讓他萬萬不可衝動!”
賈芸話沒說完,又猛然回頭,衝鐵牛急聲喊道。
鐵牛心裡差點沒委屈死,他衝動個錘子粑粑喲,差點沒被個龜兒嚇死……
要不是賈薔幾次教他,遇事若不敢出手,就一直繃着臉別看人,他這會兒一定好好辯辯道理。
可落在別人眼裡,他就是幾乎在爆發的邊緣,氣息不定。
劉老實和春嬸兒都是混了幾十年碼頭的,見慣三教九流,這會兒自然懂得如何配合,連忙一起上前“勸”住了鐵牛。
賈芸這才鬆了口氣,轉過頭來問青皮道:“敢問大哥,是姓甚名誰,家住哪裡?你千萬別誤會,沒別的意思,只是若我那族兄弟有了主意,今晚我就去給你送口信兒。”
那青皮大哥先看了眼不遠處牛魔王一樣的鐵牛,暗自吞嚥了口唾沫,只覺得這世上怎會有如此高壯的牲口?
不過在衆目睽睽下,他自然不能露怯,冷笑道:“老子叫劉二勇,人稱勇爺,就在苦水井太平街金沙幫裡住着。你後面那位族弟要是面子夠大,直接來金沙幫尋老子便是。”
說罷,又忌憚的看了眼被人死死“攔住”的鐵牛,帶人揚長而去。
待他們走後,賈芸雖眼中閃過一抹憂色,卻還是對劉老實、春嬸兒等人道:“沒事,咱們繼續幹咱們的,就算天塌下來,回去再想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