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賈薔下了學回到家中,與前些日子孤零幽靜落寞的院子不同,他那座小小的二進宅院裡,處處迴盪着高聲說話聲還有嬰孩的笑聲。
劉老實一家已經搬了過來,儘管先前劉老實一直覺得不妥當,可果真搬過來,一家人不必再擠在鴿子籠大小的悶熱屋裡,庭院雖小卻只有一家人,不再和其他兩戶十來口人擁擠,馬桶味互躥,那份感覺還是當真清爽的。
賈薔進門時,劉老實和鐵牛正將前後院之間已成殘垣斷壁的屏門扒拆乾淨,正在重新壘砌。
見他進來,劉老實和鐵牛雖都笑看過來,手上的活計卻仍未停當,再有些許功夫,就大功告成了。
春嬸兒正端着一個簸箕找補線頭和一些碎布,院落東牆上搭着洗淨的被褥面子,曬了一天,也已經幹了。
劉大妞最先迎上來,抱着小石頭過來笑道:“薔兒回來了!”
賈薔點了點頭,見小石頭咧嘴衝他笑,屈指輕輕颳了下他的小鼻子,就聽劉大妞高興道:“薔哥兒,你讓你姐夫打的鐵架子爐和鐵籤子都已經打好了,你姐夫弄回來放在南屋了,娘也買了你說的那種番椒和香料,還用藥碾子給碾成了末兒。爹爹買了八斤羊肉回來,油紙包好拴上繩兒吊涼水井裡……”
賈薔聞言一怔,道:“買了八斤羊肉?那銀錢應該不夠吧?”
劉大妞笑道:“娘說你要幹大事,可不能寒酸了,就把她一隻老鐲子讓爹拿去當了……”
賈薔聞言微微動容,春嬸兒笑啐道:“你這妮子什麼話都擱不住……”又對賈薔道:“這做買賣,第一天開張可不能寒酸了。你只讓買三斤羊肉,還不夠鐵牛一人吃的,那像甚……”
話音剛落,聽到好大一聲吞嚥口水的聲音,春嬸兒轉頭朝鐵牛大罵道:“老孃就這麼一說,又不是真讓你這夯貨去吃,你咽個屁的唾沫,跟打雷一樣響!”
鐵牛隻是嘿嘿傻樂,賈薔問道:“舅母,你就不怕我這生意不靈?”
“呸呸呸!”
春嬸兒聞言面色大變,連啐幾口後,雙手合十虔誠的禱告了一會兒,又好生警告賈薔莫要胡亂開口,仔細讓財神聽了去。
最後道:“你說你有方兒,還讓我買了那麼些香料,我一瞧就是靠譜的。雖然你舅母我在碼頭上只是賣一鍋炊餅的,可週遭那些老店我可熟的很!他們能起家,不就憑着手裡的秘方兒嗎?外甥你讀書多,人又聰明,準行!”
賈薔呵呵笑道:“那我就儘量不讓舅母失望吧。”
劉老實和鐵牛這時已經收了手,將屏門重新修繕壘砌完畢,在井邊取了水二人洗淨後上前來,沉聲說道:“薔哥兒你想做甚只管去做便是,便是不成,有這屋子住着,我和你姐夫去外面尋份差使,你舅母和姐姐給大戶人家洗洗涮涮,也能供你讀書。”
賈薔看着劉老實黝黑的臉,還有鐵牛憨厚的笑臉,自覺運氣不錯,他道:“到底能不能成事,今晚你們就知道了。”
……
一串串肉串摞在一面薄板上,是賈薔教給春嬸兒和劉大妞穿的肉串。
前世賈薔大學四年,專業課上沒有太大的成就,但因寢室舍友來自天山省,還是世代經營烤肉營生,所以學得一手好烤肉。
烤肉本身需要的技巧其實倒在其次,關鍵是要調好佐料將肉醃好。
用鹽、胡椒、小茴香、蔥頭、芝麻、麪粉和散打的雞蛋等,將切的均勻的羊肉塊醃製上一個半時辰,穿串上架。
控制碳火的火勢翻轉烤串,火小了則用扇子輕扇,火大了則用手指沾水輕輕壓一壓火勢。
均勻翻烤,灑勻椒粉和孜然,半柱香功夫即可……
賈薔嗅着熟悉的味道,臉上難得出現滿足的笑容,將烤好的四串羊肉串放在洗淨的托盤上,看了眼周圍或明或暗都在吞嚥口水的舅舅一家,問劉老實道:“舅舅,燒烤的過程你記下了嗎?”
劉老實又暗暗吞嚥了口唾沫,道:“薔兒,怎麼燒我大致記下了,可怎麼調料……”
一旁春嬸兒笑道:“怎樣調料那可是秘方兒,你這老悶頭還想一下就學去?”
賈薔呵呵笑道:“這方兒回頭還是要交給舅舅舅母的,我如今主要忙於課業,以便早日取得功名。有一個功名,纔好庇佑家裡等閒不受人欺負。所以,這個攤子要由舅舅一家操持起來,以後也算你們的生計。”
劉老實卻搖頭道:“這是薔兒你的買賣,若是掙着錢了,給我們開些月錢就好。”
春嬸兒雖有些失望,不過也點頭道:“這肉串聞着雖然怪,有些衝,但怎那樣惹人饞?直教人不住的咽口水。我尋思着,這攤子肯定賺錢。真做成了老字號,鋪開了來幹,肯定能賺大銀子!”
賈薔聞言心裡一讚,到底是在三教九流混雜的碼頭混跡多年的人,皇城根兒下的婦人,眼光都不俗。
不過,他卻沒指望烤羊肉串兒能給他帶來一座老字號金山。
因爲一旦這攤子火爆起來,必有有心人來模仿。
京城之地臥虎藏龍,烤羊肉串兒又非什麼絕密的方兒,真有大廚國手,估計聞一聞都能寫出方兒來。
但狠賺一筆還是能辦到的,說不定還有意外之喜……
大燕以武立國,定國都於燕京。
相對於杏花煙雨的江南來說,燕京之地的氣候還是有些苦寒。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苦寒之地所生之民,對於香辣的肉串,應該還是很受歡迎的。
“姐夫,你吃吧。”
餘光看見一座黑鐵塔般站在井邊的鐵牛瞪着鈴鐺大眼看着托盤上的烤肉,一口接一口的吞嚥着唾沫,賈薔輕笑道。
鐵牛卻連連擺手道:“俺不吃,俺不吃……”可是實在快忍受不住了,他狠狠吞嚥了口唾沫後,又道:“讓爹孃和大妞兒先吃。”
賈薔將四串裡的三串分給劉老實、春嬸兒和劉大妞後,最後一串遞給鐵牛。
鐵牛眼淚都快下來了,搖頭道:“薔哥兒,你吃,你吃,俺……俺不愛吃肉。”
賈薔微笑道:“姐夫,你嚐嚐吧。好好做事,往後天天都能吃肉。”
看着鐵牛散發着近乎神聖虔誠的目光,賈薔忽然覺得,他似乎有辦法慢慢改變這頭雖然蠢萌但力大無窮的鐵牛了……
見舅舅一家不好意思他們獨享,賈薔又拿起六串烤在烤槽上,對劉老實道:“舅舅快吃,這一盤肉串接下來都由你來烤,用作練習,明天還有大用。”
這話卻讓鐵牛最激動,道:“都給俺們吃?”
春嬸兒一陣劈頭蓋臉打罵後,又問賈薔道:“薔哥兒,這都烤了,該怎麼放起來?”
賈薔搖頭道:“總共也不過一斤的肉,能讓舅舅學會如何翻烤就算物有所值,至於烤好後,家裡分食了便是。”
春嬸兒聞言大爲心疼,她節儉了大半輩子,往日裡一年到頭也吃不了一回羊肉,如今這樣造,哪裡是過日子的樣子?
不過她也知道賈薔是個主意正的,未必聽她的勸,又問道:“那餘下的七斤肉怎麼放?井水裡雖也還行,只怕未必能保住新鮮。”
賈薔點頭道:“我省得……對了,地霜買回來了麼?”
地霜是藥名,原名叫硝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