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四十一:呸!呸!呸!!

“皇……皇上……”

薛蟠盼星星盼月亮,想見賈薔,逃離天牢苦海,未想到這次能隨駕出京,更未想到,會在中秋佳節夜見到賈薔,只是看到賈薔淡淡的面色上那雙清冷的眼睛,一瞬間,薛蟠心裡也不知爲何,滿是酸澀難過,說出的聲音啞的讓他都唬了一跳。

便是在天牢裡,其實他都活的很自在,因爲他知道賈薔斷不會因爲那點小事問罪於他。

可此刻,他看着高高在上猶如神明的賈薔,心如刀絞。

素來混沌的他,腦子裡卻是不斷浮現出當年認識起的一幕幕……

那年……他還不是皇上……

也不過才五六年的光景,怎好似覺着,已經過了半輩子?

“哭甚麼?”

賈薔看着殿下哭的一把鼻涕眼淚的薛蟠,一腦門子黑線,喝斥了聲後,見其慌忙拿衣袖擦臉,又舒緩下來面色,緩緩道:“你想當一世富貴閒人極容易,薛家有德妃、麗妃在,有皇子外甥在,果真願意清閒一生,輕而易舉。但是,你不尋事,事必來尋你。你身邊那些烏七八糟的混帳,也不會讓你輕省。今兒敢打着你的旗號,在外面爲非作歹,明兒就敢打着薛家的旗號,參與皇子奪嫡之事。真到了那一日,朕就算不想砍你的腦袋,都由不得朕!”

薛蟠聞言整個人猛地打了個激靈,面色愈發驚恐,結巴道:“薔……皇上,不……不能夠……不能夠!”

他雖粗枝大葉,可也好看戲聽書,自然知道外戚參與天家奪嫡最爲天子所忌恨,也最不能容。

見他如此,賈薔微微搖頭,道:“自古而今,富而不驕者鮮,驕而不亡者,未之有也。薛大哥,人的貪慾是無窮盡的。朕只問你一句,想不想小八將來成爲太子?”

薛蟠張口就想否認,可是看着賈薔那雙深沉審視的眼睛,嘴巴雖張口,可終究沒出聲,整個人也沮喪的佝僂起來……

賈薔卻笑了笑,道:“你想讓他當太子纔是正常的,換做朕是你,朕也想,誰不想?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所以,放任下去,你將來必然摻和到奪嫡之爭中,薛家上下,都難逃滅門之難。德妃、麗妃……甚至小八……”

話雖未說盡,薛蟠已經是渾身冷汗直流,他顫抖起來,因爲他這一回真的感覺到,死亡離他這麼近……

說這些,不就是爲了砍他的大腦袋麼?

“皇上,臣……臣死就死了,可臣的娘……臣的娘得有人照拂着……”

“臣的娘應該是有人照拂着,可臣房裡花解語和元寶……臣就託付給皇上了,左右皇上也不會嫌棄……”

“臣還無後,臣死後,還請皇上,還請皇上讓我二叔,在薛家選一小子,過繼到臣名下,逢年過節,還能燒道紙,臣不想做孤魂野鬼……”

說罷,愈發嚎啕大哭起來。

越說越害怕,要不是還有一絲硬氣在,這會兒已經尿褲子了……

賈薔見之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跳,喝道:“沒人要殺你,瞎嚎甚麼?”

說罷,還有些心虛的往後面瞟了眼。

津門行在並不寬敞,小小一個議事廳和後面隔的並不遠。

這邊聲音大些,裡面未必聽不到。

昨晚上二薛侍寢,他還拿薛蟠哄着換了樣新姿勢,一個嫦娥,一個玉兔……

這會兒要是聽到薛蟠尋死,那可糟了……

薛蟠卻是一滯後,銅鈴眼珠子瞪起,一邊拿袖子抹淚和鼻涕,一邊歡喜道:“啊?不殺啊?這這這……臣還以爲,這回要完球犢子了呢!”

賈薔冷哼了聲,隨即正聲道:“京城不要待了,朕給你兩條路,你自選一條。”

薛蟠忙道:“皇上說甚麼就是甚麼!”

賈薔不理他,道:“第一,送你回金陵。但在金陵,也有人一直看着你,不會讓官府中人和你來往,讓你真真正正的當一輩子富貴閒人。”

薛蟠聞言扯了扯嘴角,一臉糾結。

果真如此,和坐牢有甚分別?

只想想身後始終有人盯着,他後脊樑骨都開始發涼……

賈薔打量了下他的神色,笑了笑,道:“其二,你可去秦藩,或是漢藩,重建豐字號。”

薛蟠聞言唬了一跳,看着賈薔乾笑道:“皇上,您是知道臣的能爲的,這……這事……怕是不得行啊。要不,臣就在金陵算了……”

賈薔氣笑道:“你就果真想當一輩子爛泥?你去重建豐字號,朕會打招呼讓德林號幫你十年。有德林號在,你一路順風順水。十年後,便是商界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人人敬着。不是敬你國舅的身份,是敬你豐字號掌櫃的身份。怎麼,還想去金陵?”

……

“回甚麼金陵?媽,妹妹,你們真真小瞧我了!都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想我也是堂堂紫薇舍人薛公之後,這回是真的悟了!”

“我要去秦藩,哪裡苦,我去哪裡!十年內,兒子不將豐字號建的比爹在世時還大,兒子就摘了這顆狗頭!!”

“沒吃醉,一口都沒吃!”

“我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皇上的把兄弟,大舅哥,也是鐵骨錚錚的好漢!”

看着鐵骨錚錚薛大頭,莫說薛姨媽驚呆了,寶釵和寶琴都出神了好一陣,有些魔怔的看了看薛蟠後,又轉向賈薔。

賈薔與寶釵、寶琴姊妹二人悄悄擠了擠眼,一語雙關道:“活不白乾!”

姊妹二人俏臉上同時飛起一抹羞紅,拿這登徒子真真沒法子。

薛姨媽卻早就顧不上這邊,幾步上前摟住薛蟠急道:“你這糊塗種子,是不是撞客了?灌多了黃湯就自去挺屍,在皇上跟前胡唚甚麼?”

秦藩是甚麼地?

那是爪哇國!

聽說離孫行者護三藏法師取經之地都不遠了,跑那去能不能活着回來都難說!

薛蟠心裡雖也有些打鼓,但海口已經誇出,再者也擔心留下來果真會壞事,便惱火道:“天天又說我不知世事,這個也不知,那個也不學。如今我發狠把那些沒要緊的都斷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學習着做買賣,又不准我了,叫我怎麼樣呢?我又不是個丫頭,把我關在家裡,何日是個了日?

況且龍恩浩蕩,有皇上庇佑着,怎麼得有舛錯?我就是一時半刻有不好的去處,自然有人教我尊重。媽只是不放人,過兩日我不告訴家裡,私自打點了一走,明年發了財回家,那時才知道我呢!”

“這……”

薛姨媽也擔憂薛蟠不告而別,一時拿不定主意,回頭看向自家閨女。

寶釵剛嗔完賈薔,這會兒回過頭來笑道:“哥哥果然要經歷正事,卻是好的。雖說家中千日好,出門萬事難,但也愁不得許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媽也不能又有別的法子。一半盡人力,一半聽天命罷了。這麼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門,幹不得事,今年關在家裡,明年還是這個樣兒,也極是不像。”

說罷隱約有些恍惚,好像前二年薛蟠南下金陵時,薛姨媽也是這般難捨難離的,她也這般勸過……

薛姨媽聽了,思忖半晌,又堆起笑臉來同賈薔道:“倒是說得是,只是這孽障到底不經甚麼正事,還勞皇上看顧一二,別叫人欺負了去……”

賈薔呵呵笑了笑,道:“他不去欺負別個就是好的。且這般罷,若無他事,朕與貴妃、麗妃回裡面賞月過中秋去了。姨媽同去?”

若是往常薛姨媽自然不會放過這等榮耀,可眼下兒子即將去爪哇,她如何還離得開?

賈薔也不在意,自顧引着二寶回了裡面……

……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津門行在,明月樓。

賈薔正抱着閨女臨窗賞月,一字一句的教她誦中秋詩。

只可惜晴嵐公主殿下,滿心滿意的大口大口吃着月餅,桃汁幹了一杯又一杯,直呼過癮……

也纔不到四歲,身上已然沾染了金沙幫主李婧的風采……

都知道賈薔愛極這個女兒,所以連黛玉都不讓人約束着她。

不遠處,黛玉、子瑜、鳳姐兒、李紈還有三春姊妹等,團團圍着傳奇皇妃閆三娘,讓她多講講率千軍萬馬縱橫滅國的故事。

閆三娘並不善言談,只用最平實的話說了遍出海征伐的過程。

然而越是這樣,反倒愈發讓黛玉、湘雲、探春這等極聰明的人相信。

她們本就聰慧,這些年又經手那麼些事,早就能分辯出許多事的真僞。

閆三娘若說一場評書,那就當一樂了,可如此平實的回憶描述,反倒叫她們聽的激動不已,也愈發崇拜喜歡起閆三娘來,讓閆三娘羞澀不已。

湘雲更是一身熱血沸騰,忍不住在旁邊“嘿嘿哈哈”的比劃起來,招惹的晴嵐一個勁兒的想跑過來一起頑耍。

和湘雲不同,晴嵐是正經練武架子的……

“皇上,也別偏心的忒過了些。這公主是龍種,那麼多皇子也不是外人。怎就抱着閨女捨不得撂手,又是教詩又是喂吃的,一堆傻小子們只能在地上滾爬傻樂?”

鳳姐兒吃了不少果酒,這會兒見賈薔一味的寵愛女兒,一羣皇子就在織金地毯上摸爬滾打,便是幾個越界都滾在地上的,其中就有她兒子小八,賈薔竟不許昭容們去抱,任皇子們傻鬧,着實氣不過埋怨道。

“放下。”

賈薔頭都沒回,任鳳姐兒嘟囔一通後,給閨女餵了顆西域進貢來的葡萄後,說了兩個字。

鳳姐兒剛將小八抱起,聽到這話差點沒氣死,可也不敢違拗,又“砰”一下將小八李鋈放地上。

李鋈整個人有些懵,小腦瓜莫名的看着他娘:

招你惹你了,這樣坑兒子?

鳳姐兒丹鳳眼瞪他一眼,拾掇不了老子,還拾掇不了小的?

李鋈識時務者爲俊傑,一雙神似他孃的眼睛笑成小狐狸似的,讓鳳姐兒都沒勇氣兇狠下去……

一旁走過來的黛玉笑的不行,彎腰捏了捏小八的臉,道:“和你娘真真是一個模子裡烙出來的。”

鳳姐兒剛想說甚麼,卻變了面色,因爲她發現她那熊兒子對上黛玉的笑臉,居然比方纔還諂媚,喜慶的和福娃一般。

這還了得?

熊兒子對她都沒這樣乖巧過!

那邊一同過來的湘雲、探春等人見了,差點沒笑抽過去。

一羣小子們見大人們這般大笑,也不知在笑甚麼,就跟着一起樂出聲。

周遭的宮中老人們看到這一幕,無不心中敬服。

多少年了,天家何曾有過如此多的歡聲笑語……

“唉,原以爲咱們姊妹都算是不錯了。世間那麼多女兒家,有幾人能做事的?咱們也一時自得自傲,今日得知三娘姐姐的英雄事,方知都成了井底之蛙,貽笑大方了。”

探春仍沉浸在閆三娘指揮千軍萬艦,彈指滅國的風采中,自慚形穢的說道。

閆三娘不會說這等話,俏臉漲紅一時不知該怎麼寬慰……

賈薔寵愛的看了她一眼後,同探春道:“三妹妹你這話忒無禮!”

探春修眉都豎了起來,道:“薔哥哥,誰無禮了?”

家裡姊妹們能如過去那般叫賈薔,是黛玉應允的,不然她們不好留在宮中……

賈薔笑道:“就是你!”

探春極是不服:“我怎無禮了?”

她又沒說閆三娘不好。

卻聽賈薔笑道:“還說不無禮?三娘子做的偉業,我都做不到。不說我,五軍都督府那些橫刀立馬的將軍們,十七七八也難做到,你拿此事自覺慚愧,豈不是指桑罵槐?”

衆人聞言一驚後,隨即愈發大笑起來。

閆三娘一張俏臉紅的快要滴出血來,擺手道:“皇爺這般說,臣妾愈發無地自容了。”

賈薔搖了搖頭,道:“你真不必妄自菲薄,人做事都是講究天賦的。譬如你的帥才,再譬如皇貴妃的杏林之術,天下幾人能及?”

黛玉一邊嗑瓜子,一邊星眸覷視賈薔,道:“那敢問皇上老爺,又有甚麼天賦?”

居然沒提她!

賈薔乾咳了聲,自得道:“漢高祖曾言: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我嘛,天賦和他一點都不同!”

“噗!”

旁邊的可卿被這轉折逗的沒忍住,噴笑出聲。

黛玉氣笑道:“和你一點不同,那你說甚麼?”

賈薔嘿嘿笑道:“也不全不同,還是有相同處。這劉老三靠的是蕭何、張良、韓信打天下,他兄弟多。朕朕打江山雖也靠三點,卻不是兄弟多……”

也的確不是兄弟多。

湘雲十分好奇,問道:“薔哥哥,那你靠的是甚麼?”

賈薔豪氣萬千道:“朕打江山,靠的是老婆多!老婆多!老婆多!!”

“呸!”

“呸!”

“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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