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運河上。
二樓客房內。
黛玉倚在窗邊看書,越往南,天氣反而好許多,運河上水氣滋潤,她的身子也不那樣不受用了。
紫鵑看到香菱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笑罵道:“愈發成呆子了,到我們這裡坐着,就爲了來發呆?”
黛玉聞聲側眸看來,看到香菱呆萌的模樣,也不由笑道:“想什麼呢?”
香菱有些不好意思,猶豫了下,還是決定不瞞着對她很好的黛玉、紫鵑,道:“我們爺說,他得了些我爹孃的信兒,問我願不願意尋回我爹孃……”
“哎喲!”
黛玉、紫鵑和外間進來的雪雁聞言都大吃一驚,紫鵑急道:“這還有甚不願意的?”
黛玉則懷疑:“連你都不記得一點了,他怎知道的?”
香菱小聲道:“爺說他問了薛大爺,問出了那柺子當年在哪裡拐的我,還有一些其他線索,多半有機會尋得到。”
黛玉感嘆道:“果真如此,那便是他用心了。”
雪雁小聲道:“香菱,你要回你爹孃身邊去嗎?”
香菱搖了搖頭,道:“我要跟着我們爺。”
紫鵑和雪雁都想不通,問道:“這又是爲什麼?”
香菱漲紅了臉,但也說不出爲什麼來。
雪雁靈機一動道:“莫非捨不得小薔二爺?他生的太好了……”
香菱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正急得不得了,就聽黛玉啐道:“偏你這小蹄子會亂說,香菱只是打小被賣怕了,東一家西一家受盡苦頭。如今跟了薔哥兒,薔哥兒待她也好,總算安定下來了,自不肯再漂泊了,是不是?”
香菱感動的連連點頭,道:“到底是姑娘明白!”
紫鵑笑罵道:“不說自己說不清楚,倒說我們不明白!”
黛玉尋思了片刻,淺笑道:“如今左右你已經是薔哥兒的房裡人了,便是尋着了你爹孃,也只是多了雙親戚而已,是好事,何苦自尋煩惱?”
香菱笑的越好看了,偏頭靠近黛玉,驚喜道:“姑娘和我們爺說的一模一樣,不過我們爺還說,我若願意,他可以給我身契,放我回家……”
紫鵑、雪雁聞言面面相覷,黛玉也是罥煙眉輕蹙,道:“果真?”
香菱小聲道:“薛大爺把我送給我們爺那天,他就把身契給了我。不過我沒要……”
雪雁“呀”的一聲叫道:“你真傻!”
紫鵑雖是同時出聲,叫的卻截然不同:“合該如此。”
黛玉目光不善的瞪了眼回過神來悄悄吐舌頭的雪雁,然後對香菱點了點頭,道:“既然他是個有情的,你也不能失了忠義。你看似呆憨,心裡實有忠意。雪雁看似精明,其實還未長大。不過,我倒真沒想到,薔哥兒能有如此胸懷。原只道他不學無術……”
黛玉從寶玉那聽過不少賈薔的事了,從前住在寧府時自不必多提,紈絝子弟。
後來從寧府逃出來單過後,倒是聽說喜歡讀書了,只是好景不長,也沒正經讀幾日,就去賣羊肉串兒了……
可見,讀那幾日書,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然而香菱卻難得的提出了反對意見,正經道:“姑娘,我們爺纔不是不學無術呢,他每日都早起讀書,一日不輟。而且,而且他還能寫很好看的故事,真的很好看哦!”
看香菱瞪大眼睛信誓旦旦保證的樣子,黛玉好笑道:“薔哥兒還在勤學苦讀雖出乎意料之中,卻也說得過去。可你說他還在寫故事?”
香菱有些着急,道:“是真的姑娘,寫的特別好!”
黛玉取笑道:“你知道什麼……”又道:“他寫的什麼故事?莫非也是才子佳人,是不是還帶一個俏丫鬟叫香菱?”
她以爲是薔哥兒爲了哄美婢編纂出來的故事。
紫鵑、雪雁大笑。
香菱卻漲紅臉,有些委屈道:“不是,講的是一條白蛇,被小牧童救了後,修練了一千八百年,回來報恩的故事。”
“嗯?!”
紫鵑、雪雁二人齊齊發出一聲驚疑來。
黛玉卻還好,蓋因志怪小說自古便有,尤其漢末和魏晉南北朝時,大暢巫風,而鬼道愈熾,再加上佛教始入中土,漸見流傳。故自晉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書。
譬如大名鼎鼎的《搜神記》裡,就記有耳熟能詳的《干將莫邪》和《董永》傳說。
不過,倒是未聽說過勞什子白蛇報恩的故事。
不用她問,紫鵑和雪雁這兩個在船上待的無趣的丫頭就追問起來:“快說說,怎麼個報恩法?”
香菱偏了偏頭,仔細回憶着,緩緩道:“白素貞……就是白蛇變成的女子,長的極標緻,先在西湖與許仙同船渡,又在斷橋算出一千八百年前救她的牧童轉世投胎成了許仙,兩人生了情愫,白素貞就決定嫁給許仙以報救命大恩……”
“哇!!”
這等人與獸……不,人與妖之間的愛情,莫說眼下,便是幾百年後,依舊能風靡天下,更遑論現在?
莫說紫鵑和雪雁齊齊驚歎,便是黛玉也點亮了星眸,看着香菱。
只可惜……
見香菱瞪着一雙大眼睛看着她們,紫鵑氣笑道:“繼續說呀,然後呢?”
香菱無辜道:“薔二爺才寫到這裡,下面沒有了,還沒寫出來……”
“咦~~”
見紫鵑、雪雁一起鄙夷出聲,香菱忙道:“是我說的太簡單了,我只覺得好看,可記不住。對了,小婧姐姐也看了,她看了後也說,比她看過最好看的戲都要好看十倍哩!”
黛玉聞言,轉了轉眼珠,激將道:“光聽你說的好聽有甚用,不如你拿來與我們瞧瞧?”
香菱哪肯上當,連連搖頭道:“這可使不得,二爺說了,那些書是準備賣的,等到了揚州,好給我們買桂花糕……”
紫鵑“噗嗤”一笑,啐罵道:“呸!沒出息!等到了揚州姑娘家裡,還能缺了你解饞的?”
香菱還是不敢,倒也有幾分急智,高興道:“有了,姑娘不如去我們船艙去如何?”
黛玉笑道:“那如何使得?”
香菱連連搖頭道:“我想起來了,我們爺先前還同小婧姐姐說,姑娘身子弱,與其先教姑娘武藝,不如先帶着姑娘每日裡在甲板上跑一跑,縱然不願跑,多走走也是好的。左右這條船上只有自家人,姑娘出去的時候,打發嬤嬤讓其他人都回避一下就好。”
黛玉無語道:“薔哥兒愈發沒規矩了,還跑一跑……虧他說的出口。”
然而最瞭解她的紫鵑卻從黛玉的眉眼間看出了一絲心動,倒不是去甲板上跑步的心動,而是走出去透透風,順便去船艙裡,看看那白素貞,到底是何方神聖。
紫鵑輕聲勸道:“姑娘,薔二爺說的也有道理,如今船上只咱們一家人,只要讓媽媽們令船伕和璉二爺的隨從暫避房中,姑娘還是能出去透透氣的。再不濟,去船艙看看薔二爺寫的書也好啊。總在屋裡待着,對身子也不好。”
黛玉聞言,猶豫道:“不好吧……”
紫鵑笑道:“這有甚不好的,還可以再去見見那洋婆子。整日裡不見她上來,就知道纏着小薔二爺,這洋婆子也真不害臊!香菱笨也就罷了,那紅拂女居然也不管管……算了,不理他家房裡事了,和咱們也不相干。我現在就去和媽媽說……”
說罷,喜滋滋的出了屋子。
……